第153节

    她和冯蜜一路疾奔,好不容易脱离险境、逃到自以为的安全地带,才刚喘过气来,忽然听到炎拓的声音,简直是毛骨悚然。
    聂九罗轻轻咽了口唾沫,双手虚往前探,仔细听林喜柔那边传来的动静。
    林喜柔难以置信:“炎拓?”
    有指引了,聂九罗足尖落地,先虚后实,慢慢过去:双手虚探是怕撞到东西,足尖虚点也是怕踩滑踩空。
    炎拓笑了笑:“很意外吧,林姨,安静点,枪是有夜视仪的,看你的脑袋看得很清楚。”
    林喜柔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得出口,只是不耐地清了清嗓子。
    聂九罗继续向那头靠近。
    炎拓端枪在手,然而可惜,装备没嘴上说的那么先进,枪上没装夜视仪,包里好像有,没法去拿了。
    他只能虚张声势:“可真是巧,又遇到了。林姨,用你的话说,是缘分,我们还真是有缘。”
    林喜柔冷笑:“怎么,还是想问为什么只有你爸是伥鬼?”
    想问的问题多了,她爱说哪个说哪个,反正,只要她不停地说话,聂九罗就能不停地校正定位。
    炎拓:“是啊,我不就那几个问题吗,不搞明白,抓心挠肝的,睡不着觉啊。”
    林喜柔淡淡说了句:“其实说穿了,也简单。”
    “地枭长久生活在黑暗里,眼睛早就退化了,我们也不需要眼睛。可是转化成人就不一样了,没眼睛,怎么在阳光下看东西呢。”
    “眼睛是我们最后长出来的器官,能睁眼,才算转化最终完成,而在睁眼之后不久,第一个看到这双眼睛的人,就是伥鬼了。”
    “道理嘛,我也说不清。你可以这么理解,很多动物会把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视为父母亲人,比如刚出生的小鸟,破壳之后,哪怕看见的不是同类,是杀父杀母的凶禽,它也会当凶禽是亲人,会去崇拜、爱戴,这叫‘印随行为’。伥鬼也是这样吧,只不过在伥鬼这儿,是反过来的。”
    “因为有了这第一眼效应,你再不断地去诱导,他自然就对你死心塌地、惟命是从了,比如说你爸爸,我手指招一招,他就像狗一样过来了……”
    炎拓眸光一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咕咚”一声抱摔撞地的声响,紧随其后的,是清脆有力的一记扇打声。
    又扇耳光了?
    炎拓脑子里掠过一句……
    我女朋友,可真是厉害。
    第129章 14
    不过一对二,还是太凶险了,炎拓正准备循声冲过去帮忙,身后突然传来邢深的声音。
    “头左偏二,手斜上切三。”
    炎拓没听懂这话,但那头的黑暗中响起林喜柔的痛哼声,紧接着是人俑被带倒的裂响。
    “松手,倒身,提肘撞,下四!”
    有人中招了,炎拓直觉是听到了骨头的撞折声。
    “右步二,右千斤坠,下!”
    话音未落,炎拓听到枪栓声,以及“卟”的一声枪响——声响不大,应该是加装了消声器。
    有人砸落地下,发出压抑着的痛呼,听声音像是冯蜜。
    炎拓什么都看不见,心跳一阵急过一阵,他感觉到邢深从自己身边经过,再然后,估计是出手把人打晕了,痛呼声立时就没了。
    聂九罗多半没损伤,声音里透出讶异和轻快来:“你怎么来了?”
    邢深:“我估计你们看不见、又不敢打亮光,那头交代好,就跟来看看。”
    又说:“你反应真快,我还怕这么多年,你口令已经生疏了呢。”
    聂九罗:“我也以为,可一听到,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对答之后,有一两秒的停顿。
    黑暗中的沉默,似乎能让人的感官末梢加倍敏感,炎拓忽然意识到,聂九罗和邢深其实挺熟的。
    正怔神间,听到聂九罗叫他:“炎拓,过来把人搬回去吧。”
    ***
    林喜柔和冯蜜都晕过去了,而且受了伤,林喜柔是被聂九罗压折了肋骨后打晕,冯蜜则是被邢深放了冷枪之后出手致晕。
    炎拓摸索着走到近前,听到抽绳和紧绳的窸窣轻响,估计是邢深正在给这俩手脚上缚。
    邢深的这双眼睛真是可怕,这种几乎是纯摸黑的混乱战局,他能指导聂九罗的招式,还能场外开枪打援……
    炎拓有点感慨:“和你相比,我们在这下头,简直就是瞎子。”
    邢深手上动作略顿,过了会才说:“没什么了不得的,我在上面也是个瞎子。”
    ……
    回程当然是邢深带路,炎拓其实很不习惯听“左转”、“直行”的指令走路,眼前没光,让他很没安全感,好在有聂九罗在身侧牵着他,他基本上只要跟着聂九罗走就没问题了。
    觑了个空,他低声问聂九罗:“邢深说的那些,什么‘切三’、‘下四’,我怎么听不懂啊?”
    聂九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听得懂就怪了,这是我们小时候……早些年的时候,一起集训,琢磨出来的,别人都听不懂。”
    炎拓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走了一段之后,他蓦地觉得奇怪:“还没到?我跑出去这么远吗?”
    邢深回答:“是我安排他们换地方了。”
    人俑丛中能有什么好地方呢,炎拓想不出来,直到到了地方,才恍然大悟。
    这里,有一处类烽火台。
    邢深解释:“因为是人俑界限,有边墙长城的那种感觉,秦朝嘛,修长城时会建烽火台的,所以人俑丛中每隔一长段就会有一个,一般都是利用现成的土堆挖空、加固,或是就地采石搭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当时不是要造人俑么,从外头烧了再送进来太不方便了,很多人俑是就地取土烧制,因此在里头得有这么个可以歇脚、可以做事的地方。”
    眼前的这个烽火台就是把土堆挖空后建成的,大概是怕土墙坍塌,里头架设了木头的支架,还辅以条石——虽说看起来跟“坚不可摧”相差甚远,但到底是有顶有四壁,在这种八面来风的地下,能略微给人以安全感。
    门扇是肯定没有的,有个门洞,大头他们按照邢深吩咐的,已经搬石块把门洞挡起了半人高。
    进出需要攀爬,邢深先让人把林喜柔和冯蜜接了进去。
    进门一看,不甚宽敞,约有一间房那么大,两侧墙壁高处都开了方盘大小的洞,大概是方便瞭望的。
    炎拓心中五味杂陈,这种地方打阵地战,要靠老天给运气了:运气好打得起来,运气不好,众人就是瓮里的鳖,等人来抓。
    邢深做了简单的安排:蚂蚱在外围警戒,瞭望口处由自己和大头负责,门口始终架两杆枪,其它人等,就地休息,补充干粮。
    养足了气力,才好应对一切的未知。
    烽火台里,只折了根照明棒,碧色的暗光映得每个人都脸色青幽,借着这光,炎拓看到昏倚在角落里的冯蜜,她腹部中了枪,身周洇了好大一滩血。
    冯蜜对他,一直以来都还不赖,炎拓想起冯蜜那句“将来咱们要是正面对抗,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别让对方太难捱”,心里不觉有点唏嘘。
    他欠身起来,从包里翻出绷带布,低声向聂九罗说了句:“我去给她包一下。”
    聂九罗莫名其妙,不知道炎拓为什么要跟自己说,下一秒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自己“请示”?
    难不成还怕她不允许?她忍俊不禁:“去就去呗,还问我干什么。”
    ***
    裹伤难免牵拉抻碰,冯蜜的伤口被拉扯到,疼得忍不住低声呻吟,很快就醒了。
    睁眼时还有点茫然,待看到炎拓,再看到周围的环境,刹那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自嘲地笑:“我们地枭,本来是最擅长在黑暗里活动的,没想到啊,当了人,感官都退化了,在黑地里,反而被人给绊倒了。”
    邢深正守着瞭望口处向外探看,听见冯蜜醒了,心中一喜,脱口问道:“那些白瞳鬼,是怎么回事?”
    冯蜜斜眼看了看他,语气刻薄而又辛辣:“你是什么玩意儿,我干嘛要告诉你啊。”
    邢深一愣,居然有点接不住话,近旁的山强大怒,手指头差点戳到冯蜜脸上:“你特么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找死啊?”
    冯蜜冷笑:“那就把我弄死好了,求饶的话,我叫你爹!”
    山强没提防吃了这一呛,也没辙了:好家伙,既不要命又不要脸,这谁顶得过?
    聂九罗觉得好笑,她清了清嗓子:“别人说话,你们打什么岔啊,你们跟人又不认识。”
    这是话里有话,邢深先听懂了:不用着急问,炎拓会问的,该问的也会问到,他只要听着就行。
    山强也咂摸过味儿来了,他悻悻坐了回去,剥了颗牛肉粒送进嘴里慢慢嚼。
    炎拓没吭声,继续手上的包扎,末了剪断绷带、贴牢胶贴:“刚我们想原路返回,连改两个方向,都遇到白瞳鬼了,这东西攻击过我们,感觉不是很妙。”
    周围原本就没人说话,但这话一出,仍是安静了不少:咀嚼食物的不咀嚼了,正喝水的也不吞咽了,都竖起耳朵,想听下文。
    冯蜜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想法,但她愿意给炎拓面子,他问她,她就乐意讲给他听。
    炎拓挺好的,对她也不错,至少,在她血流不止的时候,他过来给她包扎了不是吗?他待她是不同的。
    她甚至觉得很可惜,如果不是因为族种有别,如果不是因为炎拓一家跟地枭真的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她嗯了一声。
    能搭腔,那就是不介意聊聊了,炎拓心头一松:“林喜柔先前说,白瞳鬼是人搞出来的?这话怎么理解啊?”
    冯蜜反问他:“见过白瞳鬼了?”
    “见过了。”
    “觉得像人吗?”
    “除了眼睛,其它方面都挺像的。别的……没深入接触,不知道。”
    冯蜜淡淡回了句:“我们除了舌头,也挺像人的。”
    炎拓心头一震,他觉得冯蜜这话里,藏了什么玄机,就是一时半会的,他解不出来。
    好在,冯蜜并不准备绕弯子:“一入黑白涧,枭为人魔,人为枭鬼,人魔对枭鬼,都是怪物。一一对应嘛,我们这样的地枭,对应的就是白瞳鬼了。”
    一一对应?
    炎拓耳膜嗡响,喉头发干:“你们是人化的地枭,白瞳鬼是人化的……枭鬼?那它们身边跟着的那些……兽一样的,就是枭鬼了?”
    冯蜜看了他一会,咯咯笑起来:“很惊讶吗?我说过,一一对应,互相对称啊。夸父一族看白瞳鬼,就好比你们看我们这样的地枭,都是噩梦。”
    炎拓脑子里乱作一团:“夸父一族,夸父一族是人吗?”
    耳畔,林喜柔的声音幽幽响起:“是啊,跟你们一样,都是人。”
    炎拓触电般看向她,林喜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艰难地坐起身子,仿佛在手足被缚的狼狈时刻,仍要保持一贯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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