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许皓月又回到那年在德国的状态,身上大片大片地起湿疹,成日茶饭不思,精神恍惚,日渐萎靡消沉。
    当初,贺轩还会悉心照顾她。可现在,他早已失了耐心。
    来探病的时候,他阴阳怪气地说:“接个吻而已,就病成这样。怎么?你对我的口水过敏吗?”
    许皓月望着窗外,视线从始至终不曾转向他,语气淡漠地:“我对你整个人过敏。”
    贺轩被狠狠噎了一下。
    缓了缓,他勾起嘴角,讥讽道:“真是抱歉,那你只能忍忍了,毕竟下半辈子都要跟我这个过敏原同床共枕。一点口水算什么,以后有你受的!”
    说完,他愤然离开。
    得罪他的下场就是,第二天就传来“秋水长天”夜店被查封的消息。
    季铭气急败坏地来找许皓月,一见面就开口训斥:“你们小俩口吵架,关我什么事?他凭什么把气撒到我身上?”
    “那你去问他啊。”许皓月笑意嘲弄,“你们俩关系不是很好吗?”
    季铭愣了下,察觉到她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
    “我在夜店遇见陆成舟的事,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不然贺轩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怎么知道她要去找陆成舟?怎么会紧跟着她上了飞机?
    季铭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神色坦然地说:“我是怕你一时冲动,又做傻事。”
    “我做傻事,总好过你不做人事。”许皓月劝他,“哥,做个人吧。”
    别当季康平的狗,别做权势与金钱的奴隶,把自己当人,也把别人当人。
    然而,这句真心实意的劝告,在季铭听来,简直比骂他是畜生还难听。
    季铭一时气结。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现在又有求于她,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妹妹,你帮帮哥呗。那家店对我很重要,我很多生意都是在那里谈成的。你去跟贺轩低个头认个错,让他跟上头打声招呼,放过我,行吗?”
    许皓月依旧无动于衷:“我不去。你那间窑.子早就该查封了,贺轩这也算是为民除害,积德行善。”
    她冷硬的态度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季铭终于放弃幻想。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不怕撕破脸皮了。
    季铭指着她鼻子一顿臭骂:“我警告你别不识好歹!你安安分分地当你的季家大小姐和贺家未婚妻,有什么不好吗?非得把两家的关系闹僵才开心?得罪了贺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皓月静静听着他的谩骂,一言不发。
    等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才懒懒地掀起眼皮,语气冷淡地说:“骂完了吗?骂完赶紧滚。”
    季铭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一回头,看见许母就站在门边,脸上阴霾重重,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季铭顿时僵住,如遭当头一棒,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气氛僵滞了许久。
    他终于离开,如同一条仓皇逃窜的丧家之犬。
    “阿许……”
    又是一个来劝她的。
    “妈,放过我吧。我不想听。”
    许皓月靠在躺椅上,疲惫地闭上眼。
    她真的累了。
    她觉得自己像只困兽,被最亲的人团团围住。他们打着父权、兄权、以及未来的夫权的名义,或哄骗、或诱惑、或威胁,目的只有一个——逼她就范。
    重重压力下,她不得不同意联姻。可他们还是不满意,要她听话、顺从、不许反抗,要她乖乖配合,扮演好一个女儿和未婚妻的角色。
    人活一世,她就不能单纯地做一回自己吗?
    “阿许,”许母走到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声叮嘱,“把药吃了。”
    许皓月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将一把药囫囵吞进去。
    许母在她身后踟蹰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刚刚安琴给我打了个电话。”
    许皓月眉头不自觉蹙起,语气不耐烦道:“又来要钱?”
    “不是……”许母顿了下,语气低落了几分,“她说小宇快不行了,希望我们去看看他,见他最后一面。”
    许皓月顿时懵住。
    回过神来后,她的心头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所有的抗抑郁药都失效了。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吃进去的药呛进了喉咙。她捂着嘴冲进洗手间,扑在池边搜肠刮肚地呕吐着。
    心理医生告诉过她,这些呕吐的生理反应,是源于她心理上的自我厌弃感。
    换言之,她是被自己恶心吐了的。
    张口闭口就是钱,恶意揣测别人的动机——这样的她,跟那些爹味十足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下午,许皓月跟着许母去了趟疗养院。
    一间狭小的病房,靠墙摆放着两张单人床,这些年,安琴和儿子小宇就住在这里。小宇间歇性发病,身边离不了人,安琴又请不起专职护工,只能自己亲自照料。
    阳光透过一方小窗斜斜地照进来,桌上摆放着一幅相框,二十多岁的安琴面容姣好,细眉亮眼,对着镜头笑意款款,怀中抱着不到一岁的白白胖胖的小宇。
    那是安琴一生中最神采飞扬的时候。
    自从小宇出事,她的人生就急转直下。现在不过四十岁,她头发枯槁,容颜憔悴,整个人颓然衰败得像步入了暮年。
    “谢谢你们能过来。”安琴佝偻着背,给许皓月母女俩倒水。
    “应该的。”许母端起水杯,垂眸观察着病床上的小宇,眼中满是疼惜。
    算算年纪,小宇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可他的身体却瘦弱得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学生。他仅剩的一小部分生命,全靠医疗器械和药物苦苦维持着。
    此时,他躺在床上,吃力地睁开眼,眼珠缓缓转动,看向许母,又转向许皓月,脸上浮起一个虚弱无力的笑。
    许皓月眼眶蓦地发酸。
    以前,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安琴不早点放弃小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把半辈子都耗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孩子身上,值得吗?
    但许母告诉她,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不能用利弊去衡量的,那是一种生命间的羁绊,终身相依相伴。这种深切浓烈的爱,没有当过母亲的人不会懂。
    其实,不管是哪一种爱,本质上都是相通的。这是一种强烈的情感、一股疯狂的执念,一场奋不顾身的奔赴,是用一颗滚烫的心,对这个冰冷的现实世界的反击。
    许皓月没当过母亲,但她懂这种爱。
    许母轻声问安琴:“小宇情况竹怎么样了?”
    “医生说,他的身体脏器在快速衰竭,可能……”安琴哽咽得说不出话,缓了缓呼吸,“可能没剩多少日子了。”
    许母低叹一声,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伸出手,轻抚着安琴的后背。
    安琴颤声继续说:“其实,我很知足了。如果没有你们,小宇可能早就……所以这次,我想请你们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气氛静默,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安琴抬手抹掉了眼泪,哽声说:“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可以吗?”
    --
    天色已经全黑。
    庭院外,许皓月徘徊了半小时,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安琴的凄声恳求:“小宇快不行了,你们能不能帮忙告诉他爸一声,让他过来看看孩子?毕竟父子一场,血脉相连,小宇也很想见他爸爸……”
    做了几次深呼吸,许皓月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摁响了门铃。
    很快,铜门上打开了一扇小窗,季家保姆的脸露了出来。
    “季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爸在家吗?”
    “在、在……”保姆讪笑着,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打开了大门,“您来之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怎么?”许皓月挑眉,一眼就看出端倪,“我来得不是时候?”
    保姆唯唯诺诺地:“不是这个意思……”
    许皓月直截了当地问:“我爸又带女人回来了?”
    “……是。”
    “呵!”许皓月冷笑,不屑一顾,“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他带回来的女人还少吗?早就见怪不怪了。”
    经过玄关处时,许皓月脚步顿了下,斜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女鞋——金色,系带,细高跟,某个奢侈品牌的今夏最新款。
    老家伙真舍得给自己的小情人花钱。
    许皓月懒得换鞋,径直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报的季康平。
    她粗略一扫,没看到什么陌生女人,估计是怕尴尬躲起来了吧。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季康平放下报纸,厉色看着她。
    许皓月在沙发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说几句话就走,不打扰您的春.宵。”
    季康平拧起眉,脸色骤然阴冷。不等他发作,许皓月就抢先说:“我下午见到安琴了。”
    季康平冷哼一声,眼神无比嫌恶,“她又来要钱了?要多少?”
    这如出一辙的语气,不愧是父女……
    许皓月不禁苦笑,那种自我厌弃感再次涌上心头。
    “不是要钱。是小宇,他病情恶化了,撑不了多久。医生说他随时可能器官衰竭而死。”
    就算是一个旁观者,在听说一个孩子生命所剩无几时,也会生出恻隐之心,唏嘘几声,感叹命运无常。
    可季康平,脸色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那个孩子只是路边的一条野狗。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声道:“他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之前我说要安乐死,安琴死活不肯。拖了这么多年,不还是这个结果?”
    许皓月咬紧下唇,强忍住心头的怒意,冷声说:“小宇想见你最后一面。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去疗养院看看他。”
    季康平当场回绝:“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许皓月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我看你现在闲得很啊!”
    季康平怒不可遏,用力拍打着茶几,厉声呵斥道:“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许皓月面无惧色,讥讽道:“父亲?你配这两个字吗?”
    季康平怒目圆瞪,猛地站起身,指着许皓月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止不住地颤抖。
    战火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一楼洗手间的门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人穿着紧身小短裙,身材窈窕有致,风姿摇曳,扭着水蛇腰走到季康平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哎呀,别发那么大火嘛!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你跟自己的小情人置什么气啊?”
    女人说完,转过脸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许皓月。
    许皓月整个人如遭雷劈,脑子里嗡嗡作响,双腿打着哆嗦,差点站不稳。
    这女人,居然是雷春晓。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许皓月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找季铭。
    没有。客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其他人。玄关处也没有摆放着一双男鞋。
    许皓月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雷春晓,就是季康平的小情人啊。
    真他妈毁三观。
    看着雷春晓倚在季康平的怀里,红唇轻撅,像是在撒娇,许皓月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日了狗”来形容。
    她突然想起订婚宴上,她跟雷春晓的对话:
    “恭喜啊,这么快就找到一个接盘侠。”
    “也恭喜你啊,这么快就找到一个新的提款机。”
    “你怎么知道,不是老的那个呢?”
    老的那个……
    许皓月咂摸着这个词。
    那时候她没有多想,理所当然地以为“老的提款机”是季铭,没想到,雷春晓的话里另有玄机。
    还有那句话:“你们一家都有这个本事,身体和感情分得很清。”
    你们一家……
    暗示得很明显了,不是吗?
    许皓月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季家别墅。
    这恶心的地方,这恶心的人,这恶心的画面……
    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她踉跄着冲出大门,扶着围墙外的一棵树,深深弯着腰,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有人拍拍她的后背,递上一张纸巾。
    许皓月慢慢直起身,盯着面前的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雷春晓,你要点脸成吗?”
    雷春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轻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啊?”
    许皓月冷笑:“你不愿意?难道是季康平逼你的不成?”
    “如果是呢?”
    她说的话,许皓月一个字都不信。
    “我看你也挺享受的。”许皓月冷冷嗤笑一声,“既然选择当表子,就别想着立牌坊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你就是只鸡,我还能对你高看几分。”
    雷春晓恶狠狠地瞪着她,五官因愤怒而扭曲,表情无比狰狞,扯着嗓子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许皓月眼中的恨意像两把刀子,声音因愤怒而轻微颤抖:“就凭你搞完我哥再搞我爸,就凭你在我眼前晃悠,让我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你懂个屁!你以为我想陪这个老不死的睡觉?你以为我想干这种恶心事?你以为你哥不知情?”
    雷春晓步步紧逼,手指狠狠地戳着许皓月的肩,歇斯底里地大喊:
    “就是季铭亲手把我送到老家伙的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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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观尽碎的一章……
    明天就能把小陆放出来了(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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