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黑色外袍从天而降,将稚颜盖得严严实实,她鼻息间顿时满是容玉身上的味道。
    容玉身上是什么味道呢?很难形容,既像是“空山新雨后”的味道,又像是“晚来天欲雪”的味道,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或熏香给人的意境气息,但唯有这两句可以形容了。
    这该不会是他刚脱下来的外袍吧?
    稚颜脸颊发热,认命地将外袍穿好,低着头系带子时吞吞吐吐地说:“君上,现在这种情形,我完全可以解释的。”
    她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排斥才小声继续道:“其实我是为了练习明天如何出行,免得不习惯你们的交通方式给君上拖后腿,才拜托洛仙长先带我转转的。”
    她眨眨眼,连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地问:“……君上会相信我的吧?”
    容玉在她眨眼时便来到了她身边,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头,力道不小,她有点疼,小声呼痛,容玉理都不理,用一条腰封将外袍给她勒得紧紧的喘不上气。
    他语气抑扬顿挫,近乎阴阳怪气道:“你说本君会不会信你呢?”
    稚颜心中绝望,垂头丧气道:“你肯定不信。”
    “是啊。”大魔头轻嗤一声,“前言不搭后语,鬼才会信你。”
    稚颜被腰封勒得不敢大喘气,模棱两可地说:“可君上不就是鬼吗?”
    只是长得很好看不吓人的鬼。
    容玉动作一顿,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她的头,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放心,本君真变成鬼的时候,一定会第一个来通知你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大有变得极其凶神恶煞来吓死她的意思。
    “不用,不用。”稚颜讨好笑笑,“不用了,我还是喜欢君上现在的样子。”
    喜欢。
    又是喜欢。
    张口闭口都是喜欢,举手投足都是亲密,便是如此还想着跟旁人跑掉,女人有时真不比道法简单,惹人厌烦至极,恨不得杀之后快,可也……
    意外得有些趣味。
    容玉一扯手上衣带,稚颜直接跟着带子开始转圈圈,转得头晕眼花时,仿佛听见他在和洛如尘交谈。
    “本君真是离开太白剑宗太久了,竟不知道太白都开始教导弟子偷鸡摸狗了。”
    偷鸡摸狗?稚颜勉强稳住没摔倒,眼前发黑容玉都重影了,她一边伸手去碰看哪个是真的,一边小声说:“君上,偷鸡摸狗这个词不太好吧,我是人,又不是鸡狗。”
    容玉看她手在自己眼前乱晃,不胜其扰地抓住她手腕,头一回冷测测道:“你自己非要上赶着跟人家去当鸡狗,还不准本君说了么。”
    找到他本人所在后眼前清晰不少后,稚颜莫名因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感到羞愧,低下头没说话。
    瞧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容玉就烦,将她往身后一甩警告道:“闭上你的嘴,再出声就丢你去第十三界。”
    幽冥界一共十三界,第十三界是最穷凶极恶的炼狱,别说稚颜了,丛音和殷染都害怕,她哪里能不怕?
    她立刻捂住嘴,不但不敢说话了,连动都不敢多动。
    因为她知道真惹了大魔头不耐,他是真的做得出他说的那种事。
    身边总算安静了,容玉也有功夫“招待”洛如尘了,洛如尘不善言辞,容玉讽刺他,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反驳,只能面红耳赤地硬撑在那。
    想从他身边偷走他的人,胆子如此之大,容玉怎么可能不给他点教训?
    他甚至身形都未动,洛如尘便和他的幻象颤抖在一起,一个年纪轻轻便到达化神期的剑修,在修真界可谓前途无量,甚至是太白剑宗下一任掌门的人选,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容玉单方面碾压。
    稚颜见洛如尘哪怕还能应对,可完全发现不了和他打的是幻象,就知道指着他跑掉很难了。
    但事已至此,不管如何都还是要再试试的,回沈国的路上和到沈国后,她哪怕不能光明正大逃跑,也可以选择死遁吧?
    最初的计划冒出来,稚颜单是想想就心惊肉跳,恰好这时容玉回眸朝她看来,她难免心虚,立刻扭头不与他四目相对。
    她不想看他,他偏偏要看,冷冷的手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头。
    不得不与他视线交汇的那一刻,稚颜的心跳得更快了。
    但这次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他离得太近了。
    她又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眼睛缓缓睁大,将他看得清清楚楚,连眼睫都根根分明。
    他没说话,只是看她,眼神时而玩味时而轻蔑,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最后放开她之前,他的眼神很难形容,有种阴郁冷漠,却又……勾引蛊惑的味道。
    能想象吗,历史上事业心最强的大反派,满心都是搞事和修炼的大魔头,他最后那个眼神收回时,真的很勾人。
    他勾引我。
    稚颜脑子里炸起烟花,他手要放下,她却主动抓住了。
    她敢这样倒是出乎容玉的预料,不由又去看她,稚颜嘴唇动了动,心里有什么话到底还是不敢说出来,只紧紧攥着他的手,莫名其妙两人就开始十指紧扣了。
    容玉视线低垂看着两人紧握的手,试着往外扯了扯,没成功。
    他阖了阖眼,语气平静温文道:“作何。”他瞥了一眼自顾不暇的洛如尘,“当着旁人还要如此勾引本君,也不怕被人瞧见,叫人觉得被辜负了一番好意。”
    稚颜闻言忙要抽回手,但没成功,大魔头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仔细看过她一根根手指,很好看,素素芊芊,可也非常脆弱。
    脆弱得他只要稍动意念,不止是她的手,她整个人都要化为乌有。
    青春短暂十数年的凡人啊,真是太弱了,这样弱,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多的精力。
    意兴阑珊地收回手,容玉甚至还抽出丝帕擦了擦,擦得稚颜表情不太好看。
    他望过去,故意将手挪到她面前擦,还问她:“怎么了?”
    稚颜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我是什么脏东西吗,牵一下手罢了,还要这样擦。”
    容玉没用语言回答,但他的行为充分表示了——她就是脏东西。
    他不但没停止擦拭手指,甚至还擦得愈发精细,眼神意有所指,非常非常过分。
    稚颜是个女孩子,自尊心很强的,只是之前总是身处危机之中,不太有机会发挥。
    现在她其实也很危险,但容玉实在太过分了,稚颜真的忍不下去了。
    她转身便走,她来冥宫的时间虽然短暂,但现在的位置离容玉住的寝殿不远,她还是可以自己找回去的。
    倒也不是她不管洛如尘,而是她知道她走了,容玉也不会再让对方表演剑法了。
    果不其然,稚颜一走容玉就停止了擦手,他微微蹙眉,看了一会她离开的方向,轻轻一挥手就撤掉了和洛如尘打斗的幻象。
    洛如尘此刻才发觉自己被耍了,精疲力竭之于还有些无语,脸色难看地盯着容玉。
    “到底算是本君徒孙,今日便小惩大诫,不与你计较。”容玉双手负后慢吞吞道,“本君耐心有限,若不想折在这里,让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立刻滚出幽冥界。”
    洛如尘收起碎星剑,平复心情面无表情道:“我是以秦国国师身份来的。”
    容玉斜睨他。
    “君上也已答应了沈国与秦国的请求,那我便有理由留在这里,只待明日与你们一同回沈国。”他双手敷衍地拜了一拜,转身就走,连背影都写满了非要一试到底的固执。
    不识好歹。
    容玉微微闭眸,睁开后又望向寝殿的方向,想起稚颜,竟有些不知要不要回去。
    他琢磨许久,忽然眸光一闪,嘴角牵起莫测的笑意。
    稚颜回了寝殿就趴在桌子前生闷气。
    居然嫌她脏,明里暗里说她脏东西,实在太过分了,大魔头,死渣男,他知不知道在她们那边,像他这样阴森森的家伙才是大家常说的脏东西!
    她都没嫌弃他,他倒是嫌弃起她了。
    越想越生气,都不想看见他了,稚颜起身想找个不会和容玉碰面的地方休息,以备明日的恶战,路过之前那面古怪的黑墙时,仿佛听见了幽远的呼唤声。
    “你不来看我吗?”
    “……果然,不会有人的,从来都不会有人。”
    声调渐渐从幽远变得幽怨起来。
    稚颜也不知中了什么魔咒,心里强烈不希望进黑墙,但脚还是不听使唤地拐了进去。
    她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走进那熟悉的阵法,与阵法中冰棺里的银齐见了面。
    “你会生我的气吗?”银齐坐在冰棺里,一身银色锦袍,披着银白的发轻飘飘道,“我迫你来见我。”
    稚颜得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有些无奈道:“生气谈不上,但这样真的不太好。”
    “不生我的气吗?”银齐歪了歪头,“可我见你脸色难看,以为你是因我而不悦。”
    稚颜看着他那张和容玉如出一辙的脸,多少有点迁怒,但理智告诉她那不对。
    她找了台阶坐下来,背对着他双臂抱膝说:“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谁?”他的声音很悦耳,说的话也不气人,稚颜在这地方无亲无故没人可以吐露心声,也着实憋得慌。
    于是她缄默许久,还是透露了一些:“为一个渣男罢了,不值一提。”
    “……”银齐微妙地沉默了一会,重复道,“一个,不值一提的,渣男?”
    稚颜真的是越想越生气,站起来手搭在腰间气冲冲道:“可不是吗,你可能不知道渣男的意思,渣男就是非常低劣的男人,他完全就是那种非常不值一提的臭渣男!”
    心里话说出去好受了不少,稚颜转过身,本想看银齐的反应,谁知他竟离开了冰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她一转身,发丝擦着他胸膛过去,他个子极高,俯视着她的目光深远而宁静。
    “低劣的男人。”银齐低低道,“你是说如今的幽冥君——容玉吗?”
    稚颜有点清醒了。
    她噎住,不知该怎么回答,看着对方那张像极了容玉的脸,开始担心了。
    银齐察觉到她的心思,露出一个懵懂太真的神色轻轻道:“容玉,你其实很讨厌他是不是?”
    稚颜咬着嘴唇不吭声。
    “别怕,你可以和我说所有心里话的。”银齐往前一步,稚颜不得不后退来保持距离,“其实我也很讨厌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将我关在这里几千年,你若也厌恶他,那我们就有了共同的敌人。”
    ……
    有了共同的敌人,下一步该不会是要拉她一起共谋如何打倒敌人吧!
    不要啊,她有自知之明的,她完全没那个本事,能从容玉身边死遁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原书里男主都干不掉的人,指望她和他同盟干掉吗?别想了。
    可是怎么拒绝呢……
    拒绝人总是很难,稚颜为难半晌,还是觉得从根源上斩断银齐的念头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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