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之又玄
福利院依旧热热闹闹,柯余声像个孩子王,在一群十来岁的小孩中蹦蹦跳跳,头上戴着个猴子头套,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连旁边的老师都忍俊不禁,心说这小哥太懂孩子们了。
谢尽华忍不住从隔壁屋探出脑袋,“小点声!这边做题呢!”
“嘘!”柯余声立刻夸张地伏低身子,嘘了一圈,孩子们也乖乖捂住嘴,眼睛还是笑眯眯地弯着。只有一条胳膊的孩子也做着“噤声”的手势冲着身后的孩子比划,他们都知道,有几个哥哥姐姐是要考外面的学校的,他们可以到更远的地方,看更好的风景——他们也想去外面看看,特别是,柯老师说外面的楼有那么高,有个叫游乐园的地方有那么大的轮子,可以坐在上面看风景,还有过山车,激流勇进,特别有趣,动物园里有胖达,企鹅,大脑斧,还有好吃的糖,还有一柜子又一柜子的图画书,好看极了。
福利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有些先天疾病,像小金那样的健康孩子很少,毕竟,面相好看些,外表没有什么异常的孩子,早就被林姨找到了“出路”。只是小金倔,一直都不大听话,才幸免于难。
韩铎脚程快,是在晚饭前回来的。他直接去到福利院。
“哟,韩先生是来帮忙做饭的吗?”柯余声帮不上厨房的忙,正在外头打扫院子,这就撞见了韩铎。
“时间正好。过后我有些话想对你们说。”他看着天色,点点头。
这俩就钻进了狭窄的厨房,谢尽华正和一个阿姨配合着做大锅菜。
“大厨来喽!”柯余声恨不得要敲锣打鼓把人请来。
“哟,小韩!小韩做菜手艺一流,我真是……班门弄斧哟!”正炒菜的阿姨喜笑颜开,向韩铎哈个腰。
“您去歇歇,我来吧。”韩铎没跟人客气,要来锅铲,熟练地替阿姨翻炒起来。红的绿的黄的,锅里食材翻飞,这锅菜五彩缤纷,正是孩子们喜欢的彩椒炒鸡蛋。当然,柯余声也喜欢。
“韩先生是有事?”
“做完饭再说。”韩铎摇摇头,和谢尽华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柯余声趁此机会来殷勤地采访一下陈阿姨。
“阿姨,小韩这位大厨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阿姨听他问,笑呵呵地说:“小韩以前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那时他年纪小,也很瘦,上学时还很许家那些人混过……不过后来也不跟他们混,知道好好学习,可惜脑子笨,除了语文不错,其他都考不好,就去学了厨艺。是个挺好的孩子,为人老实巴交,就是长相太老成。媒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肯。那姚大夫听说,一门心思给他推荐虎鞭鹿茸丸,结果他一句‘姚大夫的腰不太好还需尽快疗养’就给人憋回去了……”
听阿姨讲韩铎的八卦,柯余声兴致盎然,又问着这位小韩平日里做些什么。
“他是个好厨子啦,早上四五点就开始准备早餐,拜一拜家仙。他和镇子上的人约好,每天早上给他送菜和肉来,每个月关门两天去采购一次米面,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去山上摘野菜……也没见他做什么别的事,偶尔念念有词的。对喽,他手巧,还挺会叠金元宝的。一个个叠得齐整,据说赶上法会之类,还会请他准备这些材料。”
柯余声听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阿姨对韩铎也挺友善,还开得起玩笑。这人难不成真是个身负异能的本地厨子?那倒显得他们小人之心。
“他认识什么奇怪的人么?”
“这就不知道啦,我也不经常在村里走动。”阿姨笑眯眯地指指天空,“他家的神仙还蛮灵的,能预测天灾,比天气预报还准。不过不是有求必应。有人还问他,怎么不求家仙让他年轻帅气。他就说,阳寿命数有限,家仙也不是万能,可玄乎了!”
柯余声羡慕地“哇”了一声。
韩铎做的三菜一汤成功收获孩子们的欢呼好评,小哑巴也张着嘴鼓掌。
“阿姨,孩子们先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我俩和韩先生还有点事要聊,过会儿回。”谢尽华擦干净手,嘱咐过阿姨,看向韩铎。韩铎抹抹额头的汗水,神色保持着与先前别无二致的淡泊。
“我来,是想给谢先生一件东西。”
瞥见柯余声撇嘴,韩铎摇摇头:“你二人是神仙眷侣,柯先生有铜钱护体,鄙人还是将此物交予谢先生合适。”
韩铎有时候说话的用词很奇怪,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故意半文半白,捉摸不透,他表情偏偏太过淡然,不好问。
他摸出一只小葫芦,红线缠在上头,又紧紧打个双八字结。
“谢先生,这葫芦你也拿一只。谢忱先生我也给了。以后要是碰见有缘人,能有用。”韩铎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好了,我要去渡劫了。”
“渡劫?难道韩先生是修仙的?”柯余声脑子里瞬间充满了玄幻仙侠的套路。
“你可以这么认为。当然,我们现在不讲封建迷信。事关天机,不可泄露。”
谢尽华把玩着小葫芦,“多谢。韩先生,你是修道之人么?”
“是,也不是。”回答得玄之又玄。
“那么,关于贝老头的死……”谢尽华早就接到了谢忱的电话,说是韩铎可能是个道士,让他探探口风,能不能问出“老道长”的事。
韩铎却像是看穿了对方的用意。
“许年昌会说出来的。老道长只是招了个魂,一不小心弄得鸡飞狗跳。他太厉害了。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人之常情,不过得不到什么结果的。因为我确实清白得很。”
谢尽华沉吟片刻。
“我们暂时相信您,毕竟您也是这起案件中的功臣。疑罪从无。”
“其实没有我,案子也能进行下去,毕竟你们那能人辈出,只是会有一定损失。有些话,我不能说得太明白。”韩铎打个哈欠,抱拳道,“今日我有些乏了,这饭菜二位食用便是,鄙人先行一步。二位,就此别过罢。”
谢尽华和柯余声也回一礼,神情微恍。
“谢先生也行抱拳礼?”
“他不一般。我就迷信这回吧。而且……你不也这么干?”
“嘿嘿!”那不是学你嘛。
柯余声转移话题,去抓谢尽华的手,“我摸摸这个小葫芦!”
小葫芦长得挺精致,光滑圆润显得很新,里头似乎是空的,底下似乎刻着阴阳鱼,或许真有什么妙用。
韩铎钻进屋子,坐在床头点开微信,荧屏上的光照得他脸色惨白,脸上的皱纹似乎被放大数倍。
四个人的微信群里不断跳动着消息。
小阿均:我看到了什么!大师兄你问天机的频率太高了吧……
小阿均:大师兄,要不你过来,师弟我亲自给你护法!
鑫泽:相信你不如相信你二师兄。没事,这么多年了,差不了多少。
炀:妥当?
鑫泽:我自然靠谱。
小阿均:咋没啥说服力呢……
师父:要为师去帮你一趟?
小阿均:啊师父什么时候来京城呀!
师父:抄经了吗!诵经了吗!画符了吗!
鑫泽:无妨。
炀:明日戊日不朝真,今夜即打表升疏。
鑫泽:有劳师弟。
小阿均:没有……就是想师父了……我也给大师兄打表求一个!
炀:不妥。
师父:哪凉快哪待着别瞎掺和!
鑫泽:师弟好意,师兄心领。
小阿均:咕。好吧好吧,我看着。
韩铎苦笑,也放下手机净过手,取沓裁切过的黄纸,把细细磨过的朱砂用白酒调了,口中喃喃,倏然提笔一挥——
娴熟的三勾起笔,朱红色的符头、符身、符胆、符脚一气呵成。
震慑十方,五行归宇。
阴阳相衡,天纲往复。
韩铎缓缓抬起头。
“祖师爷垂怜,保佑弟子。”
过不多久,许年昌果然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成一团。
“是我……都是我干的。”他瞟一眼许庆的照片,立刻转过头,龇牙咧嘴,像是恨极了这个人。
他能清清楚楚讲明白自己犯罪的每一个步骤,就算是被别人逼着撒谎,能做到这地步,未免也过了些。谢忱有些奇怪。
“韩铎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怕他什么?”
“与你无关。别再找他,让他永远……别说任何东西!信口雌黄的骗子。”许年昌瞪着眼睛,几乎要把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你居然找到他了……老头你行!”
谢忱莫名其妙,捏着兜里揣着的小葫芦,疑惑不已。
“少跟我这凶,都秋后的蚂蚱了。”宋洪亮一拍桌子,指着笔记本上的记录,“因为贝老头阻止你们拐卖,就造谣他杀人。你囚禁秦青兰三年,又因为贝老头偷偷放人,和两个兄弟给他摁着灌了□□。跟你爸参与拐卖,绑架并囚禁未成年女性,因分赃不均合谋杀害邻村同伙二人,伙同三姑等人拐骗女孩……”
他絮絮叨叨罗列了十来条,念叨得声音有点抖。
“对。”许年昌干脆地承认,“至少我有钱了。”
宋洪亮差点就甩他个耳光,还是谢忱硬拉着他,“杀人犯法。”
“嗤。”许年昌不屑地撇撇嘴,“无能如你们,还能怎样?法治社会就是个幌子,只要我这辈子够精明,能有钱享受一时就是赚到了,多少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享受。犯再多的罪,你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搞我们。死刑?既然能干这个,老子没怕过。”
“你真的不怕死?那你还怕韩铎啊。”谢忱不怒反笑,对这种犯人,谢忱嘴上从来不留情面。
“你!我要是能出去,要是有下辈子,我绝对要拿着杀猪刀,把你们捅个稀巴烂!”
许年昌死不悔改,却独独对韩铎像是老鼠见了猫,气得够呛却不敢怎样。
谢忱拍拍宋队肩膀,起身要走,又故作轻松道:“宋队,甭跟这胆小鬼置气,罪名都清楚了……”
“胆小鬼?你x要是见一次那混蛋施法,还不得吓得满地找牙!你以为你谁啊?啊?回来!给老子回来!凭什么!”
椅子挺结实,被他这么晃荡还纹丝不动。
许年昌的脸色当真是变化无穷,倒像是那天卓思飞见了柯余声似的,临死还在为自己鸣不平,恨这世界不公,却丝毫没有想过,他们所谓的“不公”,究竟是对谁的不公。
“x的,这混蛋。”谢忱又点燃了所剩无几的香烟,去看守所外头吞云吐雾。
夜色茫茫,街头的路灯坏了三四个,树枝、房顶、远山化做连绵黑影,浓烈的烟气笼罩住这个见过不少嫌犯,经历过不少回生死边缘的老警察,模糊着他分明的棱角。
在审讯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猝然,背后一道寒风袭来!
“还我女儿的命!你们,你们这帮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