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除夕，爱情

    今年的除夕，如同今年冬末的夜色一样，有些绵长。
    皇主周世离病重，已经有数个月不曾理会朝堂政事。
    不过好在圣光皇朝存在了一千多年，皇主周世离更是一代雄主，在他治下的整个朝堂，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哪怕是没了他，皇朝这一庞大的机器照样能够维持正常的运转。
    再说了，还有皇朝继承人大皇子周承平监国，周承平的才干，众所周知，在这种情况下，便是周世离数月不曾处理政事，圣光皇朝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如此一来，周世离也好专心养病，以求早日康复。
    可接连数月的修养，周世离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顽疾，皇宫之中不少神医圣手，都对周世离身上的疾病束手无策。
    什么灵材圣药，什么祖传秘方，几乎用遍，周世离身上的疾病还是不见有任何起色，而且还有逐渐恶化的趋势。
    这实在是有些邪门，按道理来说，可遇不可求的圣药包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效，然而这难求的圣药对周世离来说，不仅一点用都没有，甚至是连遏制他身上疾病的恶化都办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围绕着周世离展开的治疗，从来不曾懈怠，周世离却仍旧是从一开始的小病逐渐加重，从和常人无异，到卧病在床，到最后甚至是在床榻上无法下地。
    尤其是数个月前，周世离竟然陷入了深度昏迷，不少神医圣手在对周世离做出诊断以后都下了定论，说周世离已经病危，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是活过明年开春。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除夕以至，等到凌晨到来，便已经是到了新的一年。
    周世离离那些神医圣手门宣布的死期，似乎越来越近，可昏迷中的他，根本就无法察觉到死亡的来临，这也让皇宫之中，人心惶惶，每一个人的心头都萦绕着淡淡的死亡气息。
    特别是在夜幕降临，离新年越来越近的时候，皇宫之中，更是被一股奇特的氛围给无形的笼罩着，让所有人都心头沉重。
    这个除夕，皇宫之中不仅没有以往的热闹，还多出很多沉重而浓郁的阴影。
    寒气侵骨，皇宫中第一次没有人在除夕守夜，有很多人都已经睡去，剩下的那些人，便都是照料着皇主周世离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在夜色渐深，寒意渐重之际，昏迷了近三个月的周世离突然呻吟了一声，睁开了自己的眸子。
    都说虎死威犹存，周世离身上积威深重，可不是一头老虎能够比较的，这刚一醒来，身上散发而出的隆重威压，就让小心翼翼伺候着他的那些太监宫女们齐齐跪到了地上。
    他们甚至是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周世离会突然醒来，心中便已经只剩下皇威压迫下猛然生出的沉沉惶恐。
    周世离坐在床榻一侧，原本身高体阔，略显威猛的他，此刻却被病痛折磨的有些不成样子，骨瘦如柴，再也无法看见一丁点昔日高大威猛的轮廓。
    在病痛面前，高高在上的皇主和普通贫民百姓根本就毫无两样。
    此刻，富丽堂皇的寝宫之中万籁俱寂。
    周世离的眸光，平静的从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干人等身上一一扫过。
    最终，视线定格在一名虽然丰腴，但是却贵气逼人，风韵犹存的妇人身上，他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嘴角甚至是挂上了一丝清浅的笑意，他起身轻轻的将那名妇人扶起，而后挥手道：“颦儿留下，其他人全都散了吧，没有我的招呼，谁都不许进来。”
    “是！”
    那些太监宫女，齐齐跪下一礼，然后谦卑的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宫，便只剩下周世离和那名丰腴妇人。
    周世离身上的霸气终于收敛了起来，现在的他，看上去不像是那个宏才大略的圣光皇朝一代皇主，只像是一名面容枯槁，长时间遭受病痛折磨的普通人。
    被周世离扶起身子的那名丰腴妇人第一次在周世离醒来以后正眼打量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她鼻头忍不住一酸，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如同床榻两侧斜挂起来的珠帘，一颗泪珠串着一颗泪珠，打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无力的水花。
    “世离，这段时间你真是受苦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妇人已经泣不成声，这句话刚说完，便瞬间抬起了她那纤细的柔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辈子，她虽然不是周世离的全部，但周世离显然是她的全部。
    周世离面色更加柔和了几分，他伸手握住了身前妇人的双手，略微用力，便将妇人揽入了自己怀中。
    他神色间有些伤感的开口说道：“颦儿，我不苦，其实最苦的还是你！我周世离这一生取了四位妻子，死了三位，四个孩子能够健健康康的长大，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十多年前，你照顾孩子们，十多年后，你又要照顾我，不管是对孩子们，还是对我，你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尽管出身大族豪阀，身上却从无娇气，也不知道我周世离何德何能，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够取你为妻？”
    说着说着，堂堂圣光皇朝一代雄主，周世离竟然红了眼眶。
    那名叫做颦儿的妇人，眼睛也是微微泛红，她的抽噎声更重，搂着身前男人的手，也更加用力。
    一颗不大的脑袋紧紧的贴在周世离的胸口，好像是想要听清周世离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咳咳……”
    周世离口中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名妇人及时的拿出了自己的手帕。
    咳嗽声过后，那条原本洁白的手帕上已经成了殷红一片，一团血迹触目惊心，让那名被周世离称作颦儿，真名邓颦，实际上却是圣光皇朝皇后的女子，口中的哭声更重。
    “颦儿不哭！”周世离扳正邓颦的脸，伸出双手，为邓颦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他脸上含笑，不过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牵强，“哭了就不好看了，我心中的颦儿永远都是皇朝广阔疆域中最美丽的女人。我知道，我这次能够醒来是回光返照，所以我剩下的时间不多，因此我更要珍惜我们两人相处的这最后一段时光，所以每一刻，我都要看到最美丽的你。”
    邓颦闻言，果然不再掉眼泪。
    她不顾形象的用袖子将脸颊上的泪痕擦的干干净净，随后在脸上挤出了一道令人心动的笑容，那一道笑容，在周世离眼中，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风景了。
    四位妻子，若真要说爱，邓颦便是周世离的最爱。
    临死之前，能够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单独待在一起，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情。
    人一到将死之时，就有些喜欢回忆过往。
    轻轻搂着邓颦，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坐在床榻上，一人眼眸迷离，一人面露缅怀之色。
    “颦儿，你还记得当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陛下，颦儿当然不会忘记，那一次我父亲奉命平定南蛮叛乱，我女扮男妆，随军而行，结果因为冒进，身陷重围，是同样随军而行的陛下率军营救，那个时候陛下锐不可挡，仅率五千甲士，就杀退了敌方三万兵马，有万夫莫敌之勇，一下子就俘获了颦儿的芳心，哪怕是到了现在，只是想想，颦儿心中都仍旧还有一些心神摇曳。”
    说着话，邓颦的面颊果然有些通红，神韵动人无比。
    “哈哈！”周世离口中发出一阵大笑，随后说道：“当时我还在想，邓将军一向治军严明，什么时候连如此不懂规矩的人都能够担任一方统领了。本来是不打算出手相救的，但最后转念一想，都是袍泽，不救说不过去，于是还是出手了。没想到这下好了，救回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周世离低头望向怀中的女人，撒了他生平第一个谎。
    当时还是圣光皇朝皇太子的他，如何会不知道邓颦女扮男妆随军而行，南蛮叛乱当然属实，只不过周世离随军而行就是刻意为之了，早在之前，周世离便便远远的在圣光城中看过邓颦一眼，那一眼过后，便是一见倾心，于是便有了针对邓颦的一系列谋划。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同样也逃脱不了英雄的手掌心。
    “咳咳……”周世离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咳嗽，咳嗽过后，同样有鲜血外涌。
    邓颦眼睛又是一红，伸手帮助周世离拍着后辈，即将落下的眼泪还是忍住了。
    周世离说了，每一刻都要看到最美的她，那她，就要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最美丽的模样，她不愿意看到他心疼而又失望的模样。
    等到周世离的咳嗽停下，邓颦便又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她紧紧的抱着她心爱的男人，用力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一刻都不愿停歇。
    似乎是生怕她一个马虎，就将自己拥着的男人给丢了。
    而那个她拥着的男人，这一刻似乎也很享受两人之间独处的时光，他轻轻抚摸着这个女人的秀发，嘴角微扬，有些像是个调皮的孩子。
    他爱她，所以，没有什么才能的邓广却能捞一个戍将军的职位，因为邓广是她的哥哥。
    他爱她，所以，邓广在贪生怕死丢了虎牢关以后，他才没有因为邓广，而牵连邓家，甚至是邓广潜逃在外，他也没有派人全力搜捕。
    都是因为他爱她啊！因为他曾经欺骗了她，所以才会想着不惜一切的弥补她。
    皇后的位子给她，爱给她，人也给她。
    他愿意，她也愿意。
    周世离口中突然哼起了一支小曲，曲声悠扬哀婉，有些动人，哼至最后，催人泪下。
    给你所有的爱，
    从过去到现在，
    直到死去之前，手才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