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刺

    随着吉福的声音,一列亲兵押着一群人跪在了大殿的门口。又拎了两个进了大殿。
    “下官(奴婢),叩见王爷、王妃娘娘。”
    虞晚晚看其中一个正是谭嬷嬷,不过现在的她可没有了今早趾高气扬的模样了,是面色灰败的缩着身子。
    另外一个是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虞晚晚觉得江泠能带兵打仗,并且总打胜仗,在某些方面其实是深谙人心的。
    就像现在,他凶名在外,又冷着脸一言不发,跪着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会越来越害怕,以致心理完全崩溃。
    隔了片刻,江泠仍未说话。
    吉福开了口,但却是对虞晚晚道:“娘娘,这位是宗正寺尹李大人,娘娘不是想知道,李大人为什么要派人抓您吗?咱们王府便把他请来了。”
    虞晚晚心里给吉福点了个赞,到底是内务总管,说话水平就是高。
    虞晚晚当然得接下句:“对呀,本宫倒要问问李大人,为什么啊?”
    李大人以头抢地:“回娘娘,是谭嬷嬷拿了长公主令牌说是王府有人对小郡主不利,下官才派的人,下官若是知道他们惊扰的是娘娘,就是打死下官,下官也不敢。”说完连连磕头。
    大殿内铺得是坚硬的汉白玉地面,砰砰几声后,李大人的额头就青肿起来。
    但直磕到五十个时,吉福才喊了停:“李大人,不必再磕了,您说的也是一面之词,杂家也得再查问查问。”
    又有士兵把宗正寺来的五个太监押上来。
    。
    这五个想着刚才身旁人被砍头的惨样,哪敢说假话,不用问,就一五一十会交代了。
    宗正寺尹的确没有下令抓王妃,是他们在来的路上,谭嬷嬷说王爷不喜王妃,想用这个法子让王妃下堂,又许以他们重金。
    他们也听说过有关王妃传言,又想着谭嬷嬷是长公主府的,长公主又是王爷的亲娘,应该不能作假。
    但最主要还是被财帛迷了心窍,才铤而走险。
    谭嬷嬷跪在旁边,身子抖得就像秋风里的落叶,脸青红交加,心下一片冰凉,满是后悔、绝望。
    长公主因不喜江泠的这门亲事,大婚时没有从五台山回来,而是传给她一块令牌,让她可以先做后奏,便宜行事。
    她本没想用这块牌子,但没想到虞晚晚竟忽然与康宁郡主交好了,还撺掇小郡主不听她们的话,又替小郡主出头,打了韩嬷嬷。
    任谁都知道长公主不喜小郡主,虞晚晚这么做不就是在打长公主的脸吗?
    她一个名声极差的三等侯爵家的女儿若不是被皇后赐婚,怎么能高攀上平北王。
    她敢这样与长公主作对,说不定就是皇后的意思。
    涉及到皇后与长公主的之间的事情,那就不是家事了。
    而她作为长公主的心腹嬷嬷,就一定得按长公主的想法,给虞晚晚些厉害瞧。
    再则她还听说虞晚晚不顾王妃体面,竟甘当厨娘,给下人做饭,惹恼了王爷。
    成婚这么长时间,王爷基本上没在府里待着,一共才与她同房一次,自此看王爷也是极不满意她的。
    另外还有韩嬷嬷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此刻又传来小郡主在虞晚晚院子里中毒的事,江泠也正好不在府里,如此送上门来的天时地利人和,她便设了这个局。
    谭嬷嬷此刻看殿上的两个人,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她真是猪油蒙了心。
    以江泠的性格,今日能赶回来救虞晚晚,允许她坐在他的身侧。
    这哪里是不喜欢,这分明喜欢得紧呢。
    她今日办砸了事情,惹恼了江泠,长公主也不会轻饶她。
    看来,今天就是她的死期了。
    谭嬷嬷一个头磕在了地上:“王爷,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胡乱揣测长公主的心意,做下这等以下犯上的罪责,奴婢愿以死谢罪!”
    虞晚晚就听身边的江泠呲了一声,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直白的表示他的态度。
    但江泠没有理睬谭嬷嬷,而是对宗正寺尹道:“李大人,不管有什么理由,本王看此事,你仍难逃御下不严、昏聩失察之责。”
    李大人五体投地:“王爷说得极是,下官认罪,就此致仕解官,以明心志。”说着就摘下了头上的乌纱帽。
    虞晚晚心中感慨:江泠真是实权王爷,宗正寺尹好歹也是五品官,见到他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辞官了。
    江泠淡淡道:“李大人辞不辞官,本王管不着,这事你得去找皇上。
    但本王这里有一件事,谭嬷嬷本为长公主府中之人,却带人来平北王府抓人抄家,此等胆大妄为、目无国法之人本王必要交于官府严惩,现在正好你在,你就把人带回去吧。”
    江泠此话一出,宗正寺尹心中大喜,平北王这是放过他了,他的官算保住了。
    他忙道:“王爷放心,下官必当秉公处置。”
    谭嬷嬷和几个太监却是魂飞魄散,宗正寺那种腌渍地方,折磨人的手段不知有多少,进去后就是生不如死,更何况他们还因此事彻底得罪了寺尹。
    虞晚晚则有些奇怪,按道理江泠其实应该把谭嬷嬷先交给长公主处置的,他这么做不怕长公主生气吗?
    宗正寺尹押着谭嬷嬷一干人走了,但事情还没有完。
    江泠冲着殿外跪着的人:“今早,是谁碰的王妃?按王妃所说,砍了胳膊。”
    虞晚晚不禁看了江泠一眼,这么短时间,他连她当时说过的话都知道了。
    就有军士直接抓了韩嬷嬷到了殿外的广场。如今广场上王府的下人全到了,都规规矩矩的站着,人虽多,却没有一丝嘈杂声音。
    军士手起刀落,就听韩嬷嬷一声惨叫,断臂飞起。
    “是谁向长公主府通风报信的,又是谁开了王府侧门和后寝院的角门?”
    虞晚晚这才知道原来谭嬷嬷一行是收买王府的人,偷着进来的。
    殿下一片死寂,等了一瞬,军士上前揪人。
    虞晚晚一看,里面便有内院的大丫鬟白露和几名小丫鬟与婆子。
    白露直到被拖出去的时候,心中还是不敢相信。
    她和蒹葭,还有后寝院的丫鬟都是长公主派来伺候王爷的。
    长公主的意思她们都明白,各个都想着能做上王爷的通房,便是她们的福气了。
    奈何王爷不近女色,身边就是吉福带着几个小太监伺候,根本不让她们近身。
    她们想了各种的办法,都没有用。
    好在王爷对所有的年轻女子都这样,无论多么绝色的,还是地位多高的,都是不假以颜色的。
    可没成想王爷竟被赐婚娶了个声名不佳的草包王妃,她作为大丫鬟都觉得是委屈了王爷。
    就想着用小郡主中毒一事,借长公主的势,惩戒下这个无足轻重的王妃。
    可她怎么就落到这样境地了。
    吉福大声道:“白露等背主行事,心思歹毒,按府规每人五十杖罚。”
    虞晚晚就见这些人,被人堵了口,分别按到了长条凳上,凳旁的壮汉们举起了手中的仗棍。
    广场鸦雀无声,这种瘆人的安静,更加放大了仗棍打在人身上的砰砰闷响声。
    开始白露还呜咽求饶,但只两棍下去,就没了声音,昏死过去。
    “王爷、娘娘,奴婢作为王府内院的统管大丫鬟,今日失职,请王爷与娘娘处罚。”
    虞晚晚没想到今天第一个自己站出来领罚的竟是蒹葭,这倒是个聪明的。
    吉福看了一眼江泠,才道:“蒹葭,按府规,降为三等丫鬟,罚薪半年,另今日在广场罚跪半日了,以示效尤。”
    蒹葭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自王爷十二岁从北胡回来,开了王府,她就被长公主殿下派来伺候王爷,到现在已经了九年。
    九年间,后院的丫鬟来来去去的换了一茬又一茬。
    王爷是个嫌麻烦的人,所以丫鬟们是换人不换名的。
    她,蒹葭,一直都在,而白露这个名字已经换了四个人了。
    现在这个白露是两年前来的,人长得比前三个俏丽,心气也前三个更高,那点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可惜,王爷从没正眼瞧过她。没想到她竟胆大包天的做出这种事来。
    而她自己幸亏在几年前,有刺客行刺王爷时,知道了院子里是有暗卫守着的。
    白露干得这点事,人家暗卫都会看到。
    她才没跟着这些人胡闹,还规劝了谭嬷嬷和白露两句。
    王爷也肯定是因为她的规劝的话,才饶了她这一次。
    然后又有王府的侍卫长,管事等等出来领失察、失职的处罪。
    虞晚晚跟着江泠站起身,来到了正殿的长廊下。
    白玉台阶下,正在行刑。
    虞晚晚看着眼前场景,虽与她接受的教育和三观是背驰的,但她并没有圣母心,也不同情,作为被陷害的一方,若不是今日她得了侥幸,现在可能就在宗正寺受着这些了。
    而且她也明白江泠为何这样做。
    因为这一切不仅仅是惩罚,更是一种震慑!
    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忘义背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虞晚晚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泠,他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有着巨大气场和威严的神祇,让人肃然生畏。
    而王府众人,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记得今天的一幕。
    王爷第一次携着王妃站在了他们的面前,龙章凤姿,并肩而立。
    王爷一身白袍,王妃红衣胜火,红与白互相映照,而红色更是把本是冷清的白色染上了一抹温热的彤霞……
    虞晚晚与江泠是一同回了后寝院,进了房,她遣了屋里伺候的人。
    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敛袖向江泠施了一礼:“今日之事,臣妾多谢王爷。”
    臣妾?如此正式。
    江泠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虞晚晚伸手拿下了凤冠,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般倾泻而下。
    正是脱簪请罪。
    “王爷,臣妾虽然与王爷有和离约定,但明面上仍是平北王妃,今天之事,臣妾也是有错的,臣妾没有做到王妃的职责,差一点丢了王府的脸面,还请王爷责罚。”
    江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跟这样没反应的人聊天真累。虞晚晚只好继续单簧:“臣妾以为,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即便和离,在外人眼里臣妾一家都已是王爷的人了,若王爷信任,臣妾愿为王爷分担内院事物……”
    “好了,明日让吉福将内院的账目与钥匙交给你!”江泠拦了虞晚晚的话,直接道。
    虞晚晚是想着,今天她若是王府有实权的王妃,谁都不会敢打她的主意。
    她之前觉得一年之后就和离离开了,就把王府就当成了一个临时停歇的驿站,以一种打工人的心态对待江泠和所遇到的事情。
    现在看绝对不行了。
    但她满肚子想着怎么说服江泠的话还没讲完,江泠竟一口应承了。
    虞晚晚眨巴眨巴眼睛,又眨巴了眨巴,有点不敢相信。
    她的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这样眨便带出几分稚气和逗笑来。
    江泠的心里不知怎么竟生出一丝愉悦来。
    不过就听虞晚晚又道:“王爷,我还有一事,您看郡主住在哪个院子好些?”
    虞晚晚想把小郡主留在王府,但这事得江泠首肯。
    “稍晚,把郡主送回长公主府。”
    提到小郡主,江泠的声音明显冷淡下来,站起身就要走,温馨的气氛一下子不见了。
    虞晚晚这下真的觉得她耳朵是出了问题。
    小郡主病了,江泠作为父亲不但不去看望,这时候还要把她送回长公主府?
    “王爷,郡主现在正卧床病着呢,还有她在长公主府里被韩嬷嬷等……”
    虞晚晚觉得可能是江泠不了解小郡主现在的情况,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她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可江泠根本不听,迈步就往房门去。
    虞晚晚想着小郡主身上的伤,而且还因为自己的疏忽病倒了。
    她若不管小郡主,小郡主就太可怜了。
    虞晚晚紧跑两步,堵在了门口:“王爷,小郡主……”
    “住口!”江泠喝了一声。
    虞晚晚被吓了一跳,江泠这段时间从未与她这样黑过脸。
    她有些惊讶的看江泠,这样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婚夜,他因她大伯贪污军饷,迁怒与她时的模样。
    只是那时,虞晚晚是有些害怕的。
    可现在,虞晚晚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怒火,这怒火盖过了其他的一切情绪。
    今日她受的无妄之灾,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是他的王妃而起的。
    他虽然处置了那些人,但现在看,更多是为了王府的规矩,为了平北王妃这个名号的体面,而不是为了她。
    她之前一直在他面前装乖巧、装懂事、装稳重,给他做饭,想讨好他。
    可又能这样。
    在他眼里,她还是可以随便呵斥的小玩意。
    嗬,既然装不装都一样,她就不装了。
    江泠就见虞晚晚本就明亮的大眼,忽地又亮了几分,就像燃了火。
    “王爷!”虞晚晚努力的抬起头,对视着江泠的目光:“外界传言,您不喜小郡主,可是我从不相信,作为父母哪有爱自己的孩子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小郡主如今在长公主府受下人欺凌,您……”
    “你说什么?”江泠打断她的话:“世上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都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江泠就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忽然笑了起来。
    虞晚晚不明所以,虽然他笑起来极好看。
    可这两句话有什么好笑的,让他笑得肩膀都抖了。
    “让开!”
    虞晚晚觉得江泠可以当演员了,突然一下子就收了笑容,又成了冷冰冰的模样。
    “我不让,王爷,你不能这么对小郡主。”虞晚晚大声道。
    “你!”江泠没想到虞晚晚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敢这样大胆、不讲规矩。
    江泠气得也不想与虞晚晚再多说,就想直接绕过去出门。
    可他刚往左一迈步,虞晚晚就往左一挡。
    他往右一走,她也跟着往右一堵。
    那架势,竟是不让他出去,非得要和他掰扯掰扯。
    ……难道是今天,他替她处置那些人,竟让她恃宠而骄了。
    这可不行,江泠刚要训诫。房门开了,小郡主满脸是泪的走了进来,跪在了他们两个人的面前。
    “父王、母妃,你们若为孩儿的事情争执,就是孩儿的不孝了,孩儿刚才在门外都听到了,孩儿这就回祖母那里。”
    说完,江佑安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
    可是她还是在病中,这一下,眼前一黑,身子就是一歪。虞晚晚忙半跪下,扶住了她。
    虞晚晚看着小郡主虚弱可怜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头,对着江泠怒道:“江泠!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给她起了康宁、佑安的名字,可是你作为父亲,保了她的健康和平安了吗?
    就因为她身上有北胡的血吗?可她无法选择她的父母,她的出身,这不是她的错,是你的错!你即为她的父亲,养而不教,教而不善,你枉为男儿!”
    别说江泠和小郡主,就是虞晚晚自己都没想到她一气之下说出了这番话。
    此话一说,屋里顿时肃静无声。
    江佑安张了张嘴,想替虞晚晚求情,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虞晚晚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小郡主,心中的怒火,不知怎么的,也化成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委屈,眼泪唰的一下,也流了下来。
    江泠看着抱在一起的虞晚晚和江佑安,看着她们泫然流涕的双眸。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另一双同样流泪的眼睛:“泠弟,我回不去了,你把这孩子带回大魏吧,她以后就是你的女儿了,就叫她江佑安吧,你来保护她再也不受我这样的苦难,护着她一辈子平平安安!”
    江泠忍不住闭了闭了眼睛,虞晚晚说得对,他真的枉为男儿。
    这些来,他一直在刻意遗忘他在北地所受的欺辱。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往事已变成了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里,这十年来一直都会时不时的扎得他难以自抑。
    故此,他虽然从北地带回了江佑安,可每当看到她,他就会想起她可恶该死的北胡父亲和她永远无法归家的母亲,他便不想也不敢再面对她。
    他是个懦夫!
    他辜负了他曾经做出的承诺。江佑安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但也是他的亲人,他理应保护她的。
    他三年前已经率军打败了北胡,报仇雪恨了,也是时候,拔掉那根刺了。
    虞晚晚就见江泠微闭了眼睛,他的样子仿佛是一只受了伤的野狼王,正在独自舔舐着他血淋漓的伤口。
    可是当他再睁开眼时,伤痛不见了,或者说被他深深藏了起来,他还是那个不可撼动的王者。
    他要干什么?
    虞晚晚看着江泠眸中熟悉的狼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下意识的紧搂住江佑安。
    江泠看到虞晚晚的动作,一股怒气凭生心头。
    她这是干什么?她是以为他要打她们?
    他江泠除了敌人,什么时候打过女人,更何况她们俩还是他的妻儿。
    江泠狠狠的瞪了虞晚晚一眼:“哭什么哭,哪里像个王妃和郡主的样子,一点小事情,随便你们怎么弄,有什么可哭的。”说完,一甩袖子,大步出了屋。
    虞晚晚和江佑安面面相觑的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江泠这是同意小郡主留在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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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年第一天,天使们元旦快乐,下章走新情节,过节这一周,每天下午三点更新。
    谢谢天使们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妖狐崽崽”,灌溉营养液 +10 2020-12-31 20:51:16
    读者“罗云熙的未来夫人”,灌溉营养液 +5 2020-12-31 00: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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