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慕云漪看着铜镜的自己愣愣的出神,嘴里低声呢喃道:“原来母亲是这般模样。”
    苏婥也不禁感叹:“先王妃生得真美,云漪……你也好美。”
    由于平日里慕云漪几乎不施粉黛,虽说她的皮肤原本就细腻柔滑,但此刻的妆容之下,她则更加精致了。
    慕云漪缓缓站起身,“苏婥,你在这里不要出去。”
    “云漪。”见慕云漪就要离去,苏婥突然站起身来扯住了她的手,“你说要带我看泫音城的秋叶与冬梅,不要食言。”
    “好,等我回来。”说罢,慕云漪遮起面纱,离开了一闲堂。
    酉时将近,慕云漪以塔秋世子婢女的身份,跟随孟漓入了宫。
    此次中秋夜宴的列宴之人与往年略有不同,除却勋贵官员及其家眷,更是有藩封之地的异姓王和邻边小国部族的使臣,所以宫中足足提前了一个月便开始准备,阵势要比以往更加盛大隆重。
    孟漓受皇家亲封塔秋世子,如今在西穹是炙手可热的一颗新星,所以方一入座,便有许多权贵过来同他问候寒暄。
    此刻围在孟漓左手边的那位刑部侍郎觉察到了一丝不适,抬起头跟慕云漪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孟漓也敏锐地发现了慕云漪这边的异样,于是将慕云漪向自己身后拉了拉,笑道:“我这丫头很少出塔秋,更是第一次进宫,想来有些生怯。”
    众人见此,便知这所谓“婢女”与世子关系非同一般,那刑部侍郎想着自己从前并未见过塔秋世子,他身边的婢女更不会与自己有何过节,方才许是自己的错觉罢,于是他亦笑了笑不再深做探究。
    那人并没有认出慕云漪,但慕云漪却不会忘记这个人——刑部侍郎周廷,曾经就是他,这样费尽心思围绕在父亲身边,父亲见他是个有见地又出身忠臣之家,便提拔他进了刑部,后来父亲失去储君之位,也是他当即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将父亲手下数名亲信官使,以莫须有的罪名无限入狱,如今几年过去了,竟还是这般没有长进。
    只是此刻,慕云漪实在没有闲工夫对付他,不过……这个人的好日子也即将是到头了。
    随着太监地一声唱呵,四座骤然安静下来,太后和皇帝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缓缓走入席间上首之座,众人齐齐叩拜行礼,高呼金安。
    “今日月夕团圆夜,是宫宴亦是家宴,能有汝等贤臣能将,是我慕氏皇族之幸,望我西穹君臣一心、福泽延绵、永世昌隆!”
    座下所有臣民俯首齐呼:“西穹福泽万世、国运昌隆!”
    “既是家宴,便不要多礼了,众位起身吧。”
    “谢皇上!”
    慕云漪默默起身之后,目光就停在了小皇帝右手边奚太后的身上。
    呵,自己料定的不错,尽管她身子“不适”,但出现在宫宴上的时候,如往昔一般衣饰雍容、发髻高耸,妆容更是一丝不苟,哪里见得丝毫病态。
    只有奚太后近身的采茵才能看到她眼中细密的红血丝,以及脸上一层又一层着意覆盖的脂粉。
    这便是上位者必然要承受的苦楚:纵有无上的权力,随之而来的更是无尽的束缚与无奈,你永远不能有任何松懈的时候,稍稍表露哪怕丁点儿疲态或是端倪,那些站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就会将你生吞活剥。
    中秋夜宴与平时的宫宴并无甚太大区别,无非是丝竹管弦之奏多与“团圆”相关,诗画献艺也多以“月”为题,慕云漪并没有兴趣欣赏这一派“祥和”之景。
    直至晚宴进行了大约一半左右,一名宫女在为奚太后斟酒时“不慎”将酒洒在了太后身上。
    “放肆!”未等太后开口,坐在她一旁的皇帝先怒吼起来,“还要不要你的脑袋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太后娘娘饶命,皇上饶命啊!”
    奚太后眉头拧作一团,本想发作,但她精神不佳实在是难以高声训斥宫人,终究是忍住了,只不耐地摆了摆手道:“好了退下吧,采茵、蓁儿,跟哀家去偏殿更衣。”随后她对皇帝点了点头,奚太后便由采茵扶着起身离去。
    入了偏殿,蓁儿抢先开了口:“太后娘娘,奴婢去为您取干净的宫装来。”蓁儿惯会耍滑,她知道这会子太后心情不佳,便先抢了这跑腿的活,让采茵留在太后身边。
    采茵当然一眼看破蓁儿的用意,但蓁儿却不知这一切其实都在采茵的计划之中……
    第296章 地狱作伴
    蓁儿离开之后,采茵扶奚太后靠坐在软塌上休息,由于身子的缘故,她许久未曾饮酒,可今日宫宴,王公大臣皆在,自己少不得要意思几杯,这会子果然开始头晕。
    采茵端起一旁桌上的茶壶道:“太后娘娘,这茶水是凉的,奴婢去给您添点热的来,喝了好醒醒酒。”
    奚太后扶着额头,恹恹地点了点头。
    然而采茵这一去,好半天仍未回来,奚太后觉得口干舌燥、胸闷气短,加之殿内烛火摇曳晃眼,更是不适,于是她站起身想要去窗边透透气,却不想刚站起身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她又跌坐回案炕上,吃力的喘着气。
    这时,殿门被打开,她以为是采茵回来了,不耐地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快些倒水来,再把哀家的九转明心丹拿来。”
    然而来者进门之后,并未走近奚太后,也没有回应她,本就不舒服的奚太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大吼了一句:“采茵,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哀家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嚣张跋扈啊。”
    闻声,奚太后更是盛怒:“你这贱婢在说什么鬼话,不要命了吗?”
    这时,门口的人终于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拨开珠帘现了身。
    “别来无恙,奚如燕。”
    当奚太后抬头看到那张脸时,全身忽然如石化般僵住,脑中剧烈的轰鸣着,就算这张脸她已有二十年不曾见到过,可到死她都不会忘记这是谁。
    “青澜!这怎么可能……你是鬼,是鬼……”奚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眼中瞬间升腾起恨意。
    不,青澜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奚太后不断地摇头,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幻觉,可透过烛火,对方的面容愈发清晰,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分明就是青澜。
    随着青澜一步步的靠近,奚太后死死抓着一旁桌角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最后甚至直接从软榻上跌坐在了地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青澜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甚至再度开了口:“这些年从皇后到太后,你很风光、很快活吧?可是我为什么在你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丝的快乐呢?反倒都是猜忌、疲惫与惶恐。”
    一句话如针般刺进奚太后的心头,没错,世人看来她的确是风光无限,如今拥有至高无上权力,可是她并不快乐,一生所爱的男人却从不爱他,自己的丈夫被自己亲手害死,贵为皇帝的儿子又没有天子之资,奚氏家族如今又是内忧外患,她日日担惊受怕,总觉得有人要来害她,甚至总觉得也许某天醒来,这太后的位子也会消失不见。可没想到自己辛苦伪装的这一切最后竟是被自己最为憎恶痛恨的人看出。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青澜,不论怎样,我都是太后,是万民朝拜的太后,是这西穹天下的主子!”奚太后恼羞成怒,指着青澜大吼。
    青澜冷哼了一声,目光愈发锐利而咄咄逼人:“太后又如何?你身边可有人真正的爱你敬你?你甚至连一个可以依赖信任的人都没有,纵有太后之尊,又有何意义?”
    奚太后呼吸变得局促,胸口剧烈的起伏,青澜这一番话摧毁了她最后的理智,也彻底燃起了可堪燎原的妒火。
    凭什么?凭什么她青澜可以得到慕霆完完整整的爱?凭什么自己明明是太后了却获得如此累,而青澜眼中竟还是那样的澄澈悠然?凭什么自己的眼角已经有了许多细纹,而她依旧是当初与自己一同相伴闺中的美好模样?
    青澜弯下腰,凑近奚太后的脸幽幽道:“说起太后之位,你弑君杀夫,又逼儿子篡位,你觉得,你配做一国太后吗?”
    奚太后下意识地避开青澜的目光,不断向后靠,却发现她此刻被逼的根本无路可退,“你……你血口喷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杀了当时帮你动手的人,便真的无人知晓了?”
    “不!你胡说!”奚太后尖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青澜推开,自己向口跑去,“来人,来人啊,采茵、蓁儿,你们在哪里!”
    然而门口漆黑一片,不仅没有采茵和蓁儿,连其他的宫人也一个没有。奚太后却也不敢往外跑,她虽然神情恍惚,但却清楚决不能让别人见到“青澜”,听她胡言乱语。
    于是她紧紧地攥着手回过身去,指着青澜凶狠地大叫:“你早就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拜你所赐,我现在就是地狱中的一枚孤魂。”
    “不是我害了你,是你自己命短无福,与我何干!”奚太后咬牙切齿,狠狠地看着这个让她恨了一辈子的女人,“何况,你本来就该死!原本嫁给慕霆的该是我,若不是你狐媚,慕霆怎会改了心意!我把你当做最好的姐妹,你却在背后横刀夺爱!”
    “既然是好姐妹,那你便随我一起走吧,地下真是太孤单了呢……”说着,青澜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我就像小时候那样彼此作伴如何?”
    “不要!你这妖孽,我不要跟你走!”奚太后近乎崩溃,再也顾不得许多,疯了一般打开青澜的手,向仍旧沉浸在丝竹宫乐的月华台跑去。
    奚太后精神不济、步伐虚浮根本跑不快,她边逃边不时地回过头,发现青澜根本不依不饶地跟着自己,甩不掉、逃不脱,真真如同地狱来的鬼魅,要将自己带去永生的黑暗。
    “不要,不要把我带走,哀家是太后,是西穹国的太后啊!”她边喊叫边冲进了宴席之中。
    众人见太后归来,原本准备起身行礼,却发现太后似乎不太对劲:头发散乱不堪,发簪摇摇欲坠,身上的外挂长袍脱落了一半,沾满了灰土,她更是目光呆滞、形似疯癫,嘴里还不停大喊:“不是我,不要带走我!”
    第297章 弑君杀夫
    在场之人看着疯言疯语的太后,这哪里还有开宴时雍容端庄的太后之姿?根本是判若两人,顾不得皇上在场,所有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母后,你怎么了?”皇上见太后如此,立即起身欲要制止她,慕嬴此时关注的不是母后出了何事,而是这宫宴之上千万莫要丢了自己的颜面。
    对于儿子的呼叫,奚太后充耳不闻,眼中充满了迷惘和惶恐的四处张望,恍惚间,在人群中不仅看到青澜,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身影——自己的亡夫,先帝慕凌。
    “你……慕凌,你也要来把我带走吗!”
    满座朝臣闻言皆面面相觑,先帝崩逝多时,太后为何会突然突然在今日大叫先帝名讳?顺着她指向的人群中看去,皆是勋贵朝臣罢了,也并无甚异样啊。
    “来人!太后身子不适,还不快把她扶下去。”听到母后提起了先帝,慕嬴心道不妙,当即命令身边的宫女把母后拉下去,以免她再继续胡言乱语。
    果然不负慕嬴所想,太后马上就说出了令人更加震惊的话:“皇上!你的死不是臣妾害的,是……是你儿子,臣妾不过是……不过是帮他下药而已。”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太后此时所言之“皇上”自然就是先帝慕凌了。
    “什么?太后说是他给先帝下了药?”
    “莫非先帝的死跟太后和皇上有关?”
    众人面色各异,看看疯妇般的太后,再看看一旁脸色铁青的皇上。
    “母后近日身子不适,高热不退,从而神志不清,你们还不快把母后扶下去休息!”皇上再次下令,最靠近太后身边的两名也回过神,赶紧上前拉人。
    怎料太后不知哪来的力气左推右抡地把宫女全部挡开,继续高声尖叫:“放开我!我不走,哀家是太后!你已经死了!纵然是我下的药,反正继位的是你亲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们奚氏不满已久,早就想处之而后快,我不杀了你难道等着你来灭我满门吗?!”
    这番话出口,基本就坐实了太后所做之事:先皇并非病死,而太后便是元凶之一,并且,当今皇上也有了杀父弑君之嫌。
    慕嬴耳边一片轰鸣,顾不得朝臣们异样揣度的目光,直接呵斥身边太监上去“扶”太后。
    四名太监齐齐上阵,奚太后这次是无法挣脱了,然而就在她要被拉走的时候,却有人站出来。
    “皇上,且慢。”说话的是孙言孙老太傅,是当年慕凌还是皇子之时,门下第一幕僚,可以说慕凌后来夺得皇位,孙言算是“功不可没”的,因其确有谋略且忠心不二,慕凌成为皇帝之后,更是为孙言加官进爵,予以重用。慕凌驾崩归天之后,尽管孙言明知慕嬴并非帝王之才,却仍是忠心辅佐,以报先帝赏识重用之恩情。
    如今骤闻先皇之死竟另有蹊跷,他又怎能让这事情就这样被糊弄过去。
    “孙太傅,母后身体不适,不如早些送她回去……”慕嬴知道这孙言不是个好惹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试图用太后凤体违和作为幌子。
    “皇上,恕臣直言,纵然太后凤体要紧,可方才她言语之中提及先皇驾崩一事,在场众人皆是有目共睹、有耳共闻,先皇之死若是另有蹊跷……臣斗胆,还请太后坚持一下,将事情道明才好。”孙言没有给小皇帝一点情面。
    孙太傅如今虽然年迈,淡退朝堂,但是他在朝廷的声望和余威却是不容小觑的,故此当他表态之后,便立即不少人站出来声援他。
    “是啊,今日不仅我朝群臣俱在,更有藩地和邻国外臣在场,还请太后和皇上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臣附议,若太后真是因为发病而神志不清,更是要当场把事情澄清,才好不让皇上蒙受弑君杀父之滔天大罪。”
    当初先帝活着的时候,奚太后母族奚氏就已是权倾朝野,慕凌门下早已有人不满外戚在朝中只手遮天。如今先帝驾崩,太子作为先帝唯一的嫡亲儿子虽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帝位,但是大权更是全部掌握在了奚氏手里,而小皇帝又生性纨绔,只知享乐,完全不是治国之才,奈何他到底是先帝的亲骨肉,众臣也就忍了,可若是奚太后联合小皇帝谋害了先帝,那一切又两说了。
    一时间,各个在西穹分量不轻的勋贵官员,无论是慕凌一派,还是隐忍许久的慕霆一派,仿佛都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纷纷站了出来向小皇帝讨一个说法,加之孟漓这个塔秋世子一起“大义凛然”地煽风点火,一时间局面更是混乱到难以控制。
    小皇帝慕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没有防备,加之他成天沉迷酒色,根本不懂如何应对,慌乱之下竟是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偏偏在这时,奚太后又开了口:“嬴儿不怕!咱们给你父皇下的药乃绝世秘方,连太医院都查不出端倪,哀家便不信了,这些个狗奴才能把你怎么样!”
    话一出口,小皇帝心下一凉,万念俱灰,这下完了,全都暴露了……
    “大家都听到了,太后奚氏与皇子慕嬴毒害先皇,谋篡皇位,罪犯滔天……”孙太傅已经将称呼从皇上改为皇子,其意便是不再承认慕嬴的皇位。
    慕嬴见势态发展到这样,连自己的皇位都已经受到威胁,颤抖着指着孙太傅道:“孙言你……你反了!我乃先帝唯一的儿子,西穹名正言顺的君主,更是在慕氏先祖先承继玉玺的皇帝,你们这时要谋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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