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他乡遇故知（下）

    思绪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懵懂的时代。
    严格来说，我绝对不是一个懂得尊师重道的人。因为我一直坚持认为，要我去尊重的人，应该有其值得尊重的地方。
    所以在那么长的中学生涯中，我只记住了三个老师。
    一个是月瑶她爹，另一个则是一位教了我三年的数学老师，他的年纪很大了，口齿也不太清楚，但他的课，我从来没少听过一分钟。因为那是一个真的只会因为你不认真学习才会发火的老师。最后一个是我的班主任...那是一个亲和力非常高的美女老师，她也从来不鄙视任何学生，相反，她总是耐心地去对待每个人。
    正是因为有这三个人的存在，我咬着牙，坚持把中学给混过去了。至于其它的老师，他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讨论下一次应该用什么方法让我从学校里滚出去。所以在我离开学校后，他们也从我的记忆中滚了出去。
    雪妍是从初二的时候转学来我们班的。据说，她转学时的成绩非常好，所以我们的美女班主任第一时间把她安排成了我的同桌。这个安排的理由非常合乎逻辑，成绩好的同学应该能带动成绩差的同学。
    然而我们整整半个多学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的美貌，她的气质，的确给我造成了一种高不可攀的印象，所以我不敢主动跟她说一句话。至于当时的她，我想，她大概也把我视为那种烂泥一般的败类，懒得跟我说话吧？
    不过，这种想法在她转学之后的第一次半期考后，很快就改变了。
    那次半期考我很不幸地又拿了数学满分。这对于其他同学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这也是其他老师恨我的主要原因，因为相对于其它学科大部分挂红的情况来说，他们认为我不是偏科，而是想用这种办法指责他们的教学方式有问题。
    显然，你没办法指责一个数学满分的学生，说他智商有问题。
    但雪妍有她自己的看法，因为她每一科都是全年级第一，唯独数学无法超越我。
    这是个有趣的现象，从那以后我发现，她在数学课上的努力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地，而且每次数学考试都很晚...通常是最后一个交卷...她认真地检查着每一次可能出现遗漏的地方，以求达到万无一失。而我则依然像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地第一个把卷子交上去。
    然而她还是拿我没办法。
    我相信全国范围内这样的女生...也有可能是男生...不在少数。通常这种学生都是完美主义者，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对自己完美道路上的那颗绊脚石实施疯狂打击和报复。
    但是对于我这种顽固不化的石头来说，这种方式很难奏效...整个市区内所有中学里都很难找到能从武力上压制我的人，何况我那些打着混社会幌子的朋友也不少。至于心理层面的打击就更不可能了，我虽然混，但是从来不主动惹事，也不搞绯闻，你奈我何？
    于是雪妍想出了一个另类的方法来对付我...她开始在课堂上传小纸条给我。有经历的人应该知道，同桌之间的小纸条往往是不寻常的。
    我记得第一张小纸条的内容是：放学后能陪我去喝一杯吗？当时，我们都是守法的孩子，所以这个所谓的喝一杯应该是指学校外的奶茶店。应该是...当时的我这么想到。
    从后来的经历可以推断，雪妍完全不知道那张小纸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更不知道的是，我大老早地就私藏了一张她的照片...我发誓没用她的照片干过任何龌蹉的事，只是常常在无人的时候看着那张照片发呆。就像某个宗教的信徒对着自己的神祗一样。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在当时那个中学学校里，像她那么漂亮的女生，没有人不惊为天人的。据说就连有些老师来上班的时候，看见她都会不小心撞到墙上去。
    于是，我就真的陪着她去喝奶茶了，当然，是一直等到放学后所有人都走的干干净净之后。我不想有人看见平时大大咧咧走路的我是如何毕恭毕敬地跟在一个漂亮女生后面的。
    结果，她把我带进了一家烧烤店，点了两打啤酒和一大堆烤肉...
    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她那纤细的身躯是怎么装下十一瓶啤酒的...有一瓶是我喝的，我还喝吐了。
    “我爸妈离婚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很快就了解了她的情况，以及她为什么喝酒的原因。一个女生背负着破碎的家庭，还能保持那样完美的学习成绩，真的让人敬佩。
    “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是瞧不起我吗？因为我是转校生，还是因为我没你聪明？”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二十二句话。
    “我...我觉得你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那么平时呢？为什么也不说话？”第二十三句。
    “因为...因为我没什么特点。”
    “嗯？”第二十四句就这一个字。
    “因为我没有特点，所以就想用完全沉默，就像一个哑巴一样的方式，来引起你的注意。”也许是第一次喝酒的缘故，我居然很大胆地表述了我的想法。
    她愣了一会儿，很快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可是...她笑完以后就趴在桌子上了。
    ......
    从那天之后，她真的成了我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私底下，我也并没有因为见识了她酒醉后随性不羁的模样，就把她从心里的神坛上给拉下来。但是有一句话我是不会跟她说的，她不止一次地问我，那天她喝醉之后是怎么回家的，但我也不止一次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让我不可思议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探讨，我发现，其实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爱好，比如我们都喜欢很萌的人物模型，不同的在于我收集的都是士兵，而她收集的全是大脸猴，我们也都喜欢武术，但我喜欢跟着体育老师打太极，她练习的则是跆拳道。
    我们的美女班主任感到很奇怪，雪妍私下里对我说，她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问话了，问说为什么看到我们经常交流，却不见我的成绩进步，还说让雪妍自己注意，别帮助不成，反而被我带沟里去了...
    就这样，一晃就是三年多。我的学习成绩始终没有进步，所以她也不得不一直担任我的同桌，来辅导我根本不可能突破的学习成绩。
    注意到我们关系变得密切的人，绝不只有我们的班主任。还包括不少曾经明里暗里用各种方式想要讨好追求雪妍的人。不过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惹我，还有一部分则是我的朋友，他们开始拿这件事打趣，不过我总是认真地回答他们：“我们只是朋友。”
    但还有一小部分人就不太一样了，他们一来不怕我，二来对雪妍那种明明可以和我很亲近，对他们却很冰冷的态度也感到恼羞成怒。渐渐地，‘鲜花’和‘牛粪’这一类词出现在了我们周围。
    终于，在某一个晚上，一些人策划了一次针对她的恶劣行径。
    大约有十来个人围住了她和一直跟着她的我。
    这事情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描述的。我和雪妍以比赛的方式，一人打倒了一半...那天晚上，她拳脚如风的飒爽英姿在我心目中的女神形象上又多留下了一层光环。
    问题在于这件事的结尾：我找到了那个策划这次袭击的幕后指使者，我只知道他是另一个学校的学生，在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身份的前提下，揍了他一顿。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揍他的时候没有蒙面，更不该在挥出最后一拳的时候，大声地叫着：“这一拳是为雪妍打的”。
    我那个时候就那么傻。
    结果，雪妍的爸爸丢了工作...那个被揍的家伙恰好是她爸爸顶头上司的公子哥。离婚加上失业，让她爸爸凶性大发。面对她爸爸掷向她的花瓶，她当然不敢反抗，甚至都没想到要躲闪，结果额头上就多了那道疤。
    我吓坏了，捧了一大束花跑到医院去看她，因为我根本不懂花语...其实我根本就不懂花，只是听说玫瑰代表爱情，送玫瑰应该不太合适，卖花的老板也急于挣钱，什么都不说...所以我就抱了另外一种粉红色的挺漂亮的花去了。
    结果雪妍看着那花当场就被逗乐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适合送给母亲的康乃馨。
    在医院我也看到了她的爸爸...她爸爸其实是个相当稳重的知识分子，只是那一天晚上没能控制住体内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他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向我和雪妍道歉，而且居然还称赞我，说我像个男子汉。
    在雪妍的床头，我很是不安地看着她头上的那道疤...我虽然并不是什么完美主义者，但是相信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很难受，就像是看见一片纯洁无瑕的雪地上很突兀地多出来了一块黑石头。
    就在我差点难过的想要哭出来的时候，她说出了那句我至今也无法忘怀的话：“觉得对我有愧的话，以后你来养我啊。”
    在发呆了几分钟之后，我冲出了病房，就像心头的那只鹿一样，我在医院的人群和各种走廊，房门之间，一阵乱撞...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我不知道以后‘暗恋’这个词是否还适用于我们的关系。
    我一连几天都不敢去看她。
    等我鼓足勇气再去医院的时候，她却不在了。甚至在学校里也看不到她了。
    等我想起应该去她家里找她时，才知道她随着她的爸爸，还有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叔叔，一起出国了...
    连个电话也没给我留下，连个原因也没告诉我...我到现在还一直很担心，当时的我从病房里极为无礼的跑了出去，会不会让她误会了我，对我很生气...
    我最终会跑到希欧多尔去，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她让我觉得，在国内...不可能再遇到她。
    如今，看着她的倩影，我又想起来她一直在问我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把我送回家的？”
    其实，她应该早就知道答案...
    夜幕之下的巷道里，阴暗的路灯旁，一个并不高大的男生，咬着牙地扛着一个女生，步履蹒跚地在前进着。他真的很费力，因为他扛着的人虽然不重，可毕竟那个女生在醉倒之前没去上过厕所，所以，还有十二瓶啤酒和一大堆烤串的重量。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坐出租车，而选择了这么一个愚昧的行进方式...仅仅因为他们都还是学生，口袋里的钱已经全都交给烧烤店老板了。
    很久以后的我才想到，她之所以一直问这个问题，其实是想让我面对她的时候，能够更加自信一点。
    至少，不要再当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