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薛迹凉声道:“君卿自戕乃是重罪,祸连家族。”
    良侍君肩膀忽地垂下,薛迹起身道:“你当初为人刽子手之时,便应该想到自己的结局。”
    薛迹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良侍君一人在殿中,他跪在那里,却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而萧璟在听闻薛迹去了缬芳殿之后,嗅到了一些端倪,他唤来玉林,“前些日子让你盯着良侍君,可发现了什么?”
    玉林不解道:“良侍君这些时日除了来您这儿请安之外,并不曾同他人往来。殿下为何提及此人?”
    萧璟缓缓道:“太后安插在后宫里的那个眼线,便是良侍君。”
    玉林颇为惊诧,“怎会?”
    又何止是玉林会觉得惊讶,就连他自己也没有留意过此人,可一旦这么想了,很多事情便想通了。当初上元宫宴前,良侍君突然在众人面前病倒,而后太后又以此为由,让长宁广选,谁知后面又多出一个格外受宠的薛迹来。行宫之中,薛迹被人下药,卫渊清被指认为幕后主使,为舅父这连环计打点之人怕也是良侍君。回京队伍之中,又偏偏是良侍君的马车被刺客动了手,这般凶险之下,他和薛晗却无恙,还要如何证明呢?
    “薛迹去寻他,必定会说些什么,紧盯着他。”萧璟想道:若是不出所料,他定会去寿安宫找太后。
    而后发生之事果然与萧璟所想不差,只是半个时辰之后,玉林又匆忙进来,“良侍君方才投湖自尽,他身边的宫人不仅没有出手,更是连呼救都不曾,殿下可要救人?”
    萧璟眉心紧蹙,“他自己不敢寻死,又如何会投湖自尽,难道是舅父允了他,等他死了要替他遮掩过去,只需说是不慎落水?”
    玉林还在等着萧璟的吩咐,萧璟迟疑片刻,而后道:“良侍君那里不必盯着了,一切自会有分晓。”
    既是舅父要良侍君死,他又怎么好插手呢?
    可半个时辰之后,长宁却来了立政殿,萧璟有些意外,瞧见她眉眼之中的冷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陛下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长宁看着他,“良侍君殁了,你可听说了?”
    萧璟指尖轻陷在掌心中,面有惊讶之色,“怎会如此?”
    长宁慢慢走近,伸手抚在他的眉间,剑眉之下那双眼眸,曾多少次出现在她少年时的梦里,可这双眼也太会骗人,长宁收回了手,看着他道:“你当真不知吗?”
    萧璟喉结微动,可又将那些话咽下,“不知。”
    长宁自嘲地笑了笑,“是朕多此一问了,良侍君既然是‘失足落水’,君后便替他处置身后事吧。”
    长宁说完便要走,萧璟拉住她的胳膊,“我没有要害薛迹!”
    长宁回头时脸上带着些许无奈,“我们走到今日,从来不是因为阿迹,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长宁离了立政殿,回去之时却未乘御辇,佩兰知道她有心事,在她身后轻声道:“陛下心系天下事,莫要为这一桩小事而费神。”
    夜色之中,长宁幽幽道:“朕对良侍君并无情意,甚至因为阿迹的事,还曾对他起过杀心。方才听闻他‘落水’,朕便知道是和萧家有关,却还是想到立政殿来问一问,是朕太执着了,他和萧家怎么会分得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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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璟昨夜醉酒,睡到午后才醒,而良侍君的后事,他交给了安卿代为打理,良侍君是长宁后宫中第一个过逝的,无尊位,无谥号,更无追封,任谁都猜得出他的死没那么简单。
    萧璟醒后头有些痛,心中难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玉林唤了许太医过来,许太医看过后道:“君后只是宿醉之症,并无大碍。”
    萧璟又问了一句,“近来荣君的伤可好些?”
    许太医答道:“一直是陈太医照料荣君,微臣并不知悉荣君如今的病情。”
    萧璟也未放在心上,淡淡道:“送太医回去吧。”
    许太医行礼之后离开了,萧璟用了些汤羹后又歇下了,到了晚间,晋奴忽而来了立政殿,直言要求见萧璟。
    玉林见萧璟还在睡着,本要替萧璟推拒了,萧璟却醒了,轻揉着眉心,问道:“何事如此慌忙?”
    玉林这才请晋奴进来,晋奴跪了下去,道:“是太后让我来给您传信,说是萧家出事了!”
    萧璟身子一僵,“出了何事?”
    晋奴忙道:“是大小姐,在白矾楼中为了一男子和人争风吃醋,而后还把人打伤了!”
    若是寻常人,如何能让母亲坐不住,连忙往宫中送信,萧璟问道:“她伤的是何人?伤的可重?”
    “是杨毓大将军之女,杨寰。”后面的话,晋奴硬着头皮道:“伤的极重,两人冲突之时,下人没有拦住,大小姐随手拿了木椅,砸在了杨寰的后背上,来报信之人说,已经请了京都里有名的郎中过去,说是伤了脊骨,怕是……怕是要瘫在榻上。杨将军大怒,命人将萧府围住,让萧相交出大小姐来!”
    萧璟心头一紧,杨寰是杨毓的独女,此事确实棘手些。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即便是做了错事,可他此刻却还是想着如何护住萧璎。杨毓本和母亲交好,如此一来,怕是这关系也难续了。更不必说,杨毓震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京中还未到宵禁之时,萧杨两家嫡女大打出手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杨毓更是让人将此事呈报给长宁。
    紫宸殿,长宁听闻此事,面上毫无波澜,将手中御笔放下,吩咐佩兰拿了令牌,命太医院的人都赶去杨府。
    佩兰刚从殿中出来,瞧见殿外两人时愣了愣,而后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君后,见过荣君。”
    萧璟面色焦急,从佩兰身边匆匆过去,进了殿中,薛迹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问佩兰道:“陛下晚膳可用了?”
    佩兰此刻还有要事在身,只道:“荣君放心,陛下的事奴婢不敢疏忽。奴婢还有事,先行一步。”
    薛迹看着佩兰匆忙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殿门,萧璟既在里面,他便不会进去,可这两人都是匆忙之色,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殿中,萧璟忧虑之色难掩,薛迹听得萧璟道:“臣妹有罪,但若是这般被杨将军带走,怕是会出事!还请陛下出面,平息此事。”
    长宁的声音弱些,薛迹听不分明,而后见两人从殿中一起走出来,长宁见他在殿外,怔了怔,“你怎么过来了?”
    薛迹仿佛看不到此刻她身边立着萧璟一般,柔声道:“见陛下久不回去,便过来看看。”
    长宁温声道:“你先回去歇着,朕有事要去处理。”而后命宫人送薛迹回宫。
    她同萧璟同乘御辇,禁卫一路护送出宫。
    第64章 离心   此刻萧府外已是剑拔弩张,杨毓气……
    此刻萧府外已是剑拔弩张, 杨毓气势汹汹而来,还命人去请刑部尚书,誓要将萧璎关进牢狱之中。
    萧韶虽对自家女儿怒其不争, 但此刻却也不能任人将她带走,她走到杨毓面前, 命周围人退后一步, 压低声音道:“这事确实是璎儿的不是, 不管因为什么而动手, 毕竟是伤她了人,我已经狠狠地打了她,今日过后, 我也定会带着她到府上负荆请罪。寰儿那里,萧家会请天下最好的医者为她尽心医治。你我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只因孩子们的事便要生分不成?”
    杨毓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 努力遏制心头怒气, “倒像是我先翻了脸,萧相难道就想用这情谊二字, 让我将此事轻轻掀过吗?”
    杨毓最后一句话声音略高了一些,萧韶皱着眉头, “你就不能先冷静一些,仔细想想此事的蹊跷之处!”
    杨毓这些年带兵打仗,性情本就急躁,此刻听萧韶这样暗斥自己, 顿时翻了脸, “萧相现在能将人命关天的事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是因为伤的并不是你的女儿!寰儿是我的独女,她后半生就这么被你女儿给毁了, 你要我如何冷静?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依着夏朝律法,秉公处置,萧相百般阻拦,不也是为了自家女儿吗?”
    萧韶耐着性子道:“你为何不想想,寰儿和璎儿动手,让你我之间势同水火,这究竟对谁有利?这或许便是有心之人的离间之计,你此刻越是这般,越让那幕后之人奸计得逞!”
    杨毓定定地看着萧韶,沉默不语,萧韶已为她已经听进了自己说的话,继续劝道:“此事,我们二人私下商议便是,我定不会亏待了寰儿,璎儿的过错,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弥补,若是寰儿的身体真的无法回到从前,我也定会许给她无上的尊荣,你我之间的大事还未成,难道你便忘了吗?”
    杨毓闻言,却往后退了一步,“萧相巧言善辩,我是知道的,可我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了让自己女儿躲过去,连什么话都敢说,你口中的离间之计,不过是莫须有之事。你口中的大业,与我何干?”
    杨毓怒笑了几声,“白矾楼上那么多人亲眼看见,萧璎当时想要的是我寰儿的命,难道这也是别人的计谋吗?是别人将刀架在萧璎脖子上,逼她重伤我寰儿的吗?”
    萧韶知道此刻她怒气正盛,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可没想到她竟然执迷不悟,瞬间也冷了脸色,“我方才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你为何就听不进去?好,既然你不愿和解,那我便让人将萧璎带出来,她如何伤了你的女儿,你也如何伤她便是了,这样你可满意?”
    萧杨两家虽交好,但萧家世代显贵,早年杨毓也算是得了萧家的提携,因为这些,杨毓在萧韶面前始终是低一头的,平素两人交好之时倒不算什么,可眼下这情景,杨毓只觉得在萧韶眼中,自己并非是什么大将军,不过是她萧家的家奴罢了!
    杨毓刚要开口,便听闻外面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萧韶看了杨毓一眼,而后侧过身去,见人群散开,禁卫分列两侧,御辇之上,萧璟先从上面下来,又回身去扶长宁。
    萧韶与杨毓一同跪下行礼,“拜见陛下,君后万安。”
    八月的天多了些凉意,长宁与萧璟一路相携而来,缓步走到萧韶两人面前,道:“爱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萧韶却跪着道:“为了璎儿的事,竟让陛下连夜赶来,微臣实在有愧。”
    萧韶这话说得坦诚,可长宁却听出些言外之意,不过不是对着自己,倒像是说给杨毓听的。长宁温声道:“萧相与杨将军,皆是朕的肱股之臣,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要早些解开。”
    兵部尚书这时被请了来,瞧见长宁也在,连忙行礼,萧韶见状,道:“陛下既然来了,若是不嫌弃,还请到府中一坐,还有杨将军,郑尚书。”
    杨毓却拒绝了萧韶的提议,“臣的小女还在府中受苦,陛下,臣不便久留了,还请陛下恕罪。”
    杨毓不再继续纠缠,要将萧璎带去刑部,却也不接受萧韶的示好。
    郑尚书被杨毓的人“请”来,本就犹豫着到了萧府外该帮谁,没想到她二人却已经偃旗息鼓。长宁面色如常,看着杨毓道:“朕已让太医院的人去了杨府,必会尽心为令嫒治伤。”
    杨毓连忙谢恩,而后长宁又握住了萧璟的手,“君后是萧相嫡子,萧家的事也算是朕的家事,杨将军莫要焦急,若有什么纷争,还需静下心来处置。”
    萧璟看着杨毓,直言道:“璎儿是本宫的妹妹,若是做了错事,惹怒了杨将军,本宫在这里替她赔罪了。”
    杨毓被两人的话弄得骑虎难下,只得道:“臣不敢当。”
    长宁含笑道:“君后也多日未曾省亲,既然此间事了,今日就先留在相府吧,君后以为如何?”
    他确实有话要对母亲说,可此刻长宁这般提出来,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萧璟拱手道:“臣侍谢陛下恩典。”
    长宁又看向杨毓,“朕便随杨爱卿去一趟府上,令嫒安然无虞,朕才能放心。”
    萧韶却有些紧张,她生怕长宁会同杨毓说些什么,动摇杨毓的意志,将人趁机收拢了去。可她又无法主动开口阻拦,只能看向萧璟。
    萧璟会意,心中有些为难,却只能道:“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是先回宫吧,不然臣侍放心不下。”
    长宁唇角微弯,她侧眸看向萧璟,“夏朝的兵权朕都交给了杨将军,去杨府又有何不放心的。”长宁眼眸一转,“萧相,你说呢?”
    杨毓也听出了长宁话中之意,见萧韶母子二人都在阻拦皇帝到府上,便唱起了对台戏,“寒舍简陋,承蒙陛下不弃,臣这就先回府中,洒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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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府中人跪送长宁离去,萧璟也被迎进了府中,萧正君听到消息,连忙从后院中过来,可到了正厅之中,见萧韶沉着脸不发一言,还是萧璟抬头看了一眼,“父亲。”
    萧正君走了过来,“璟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难道有人传了信给你?”
    萧璟问了一句,“璎儿可还好?”
    未等萧正君言语,萧韶便冷哼一声,“她有什么不好,惹下这等祸事,丝毫不懂分寸!”
    萧正君一向爱护子女,“还不是你平素对她管束甚严,她这才去白矾楼玩闹,要不然也不会出了这等事,更何况,我已经听她身边侍女说了,此事怨不得璎儿,是那杨寰主动寻衅,璎儿受不得欺辱,这才反击。”
    “你住口!”萧韶起身怒声道:“方才杨毓已经同我起了二心,你以为她将皇帝请去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让我有所顾忌,她这是在威胁我!若不是你平日里溺宠于她,她怎么会做下这等蠢事!”
    萧正君脸色涨红,被她当着儿子的面这般训斥,只觉失了颜面,拂袖而去。
    萧璟上前追了几步,而后转身劝道:“母亲息怒,此刻还是要先想好对策更为紧要。”
    萧璟问道:“杨寰的伤情我已经知悉,但她毕竟与母亲交好多年,想必不会被陛下几句话就拉拢了去。只不过,杨寰就像是横在母亲和她之间的一根刺,即便她不再追究,母亲又真的能相信她真的放下了吗?”
    这些萧韶如何不知,莫说是现在,就算将来她继了位,也不敢保证杨寰会不会有不臣之心,萧韶瞧见手边的茶盏,抓起来狠狠掷在地上,“我原本想着,若是皇帝有了身孕,便待她生女之时动手,扶持幼主继位,再以辅政大臣的名义把持朝政,而后逼迫幼主禅位,到时这天下便是我们萧家的。可这一切的计划,却都被你的妹妹搅乱了!”
    原来母亲当真是这样打算的,萧璟在心头暗暗想道。他问道:“母亲的计策听上去天衣无缝,可却忘了一件事,李长平还在,上次孩儿遇险,怕是和李长平脱不开干系。更何况,先帝的大公主仍在,哪有幼主禅位权臣的道理?怕是母亲一登基,长平便会挥师北下,整个夏朝便会陷入战火之中。”
    萧韶冷哼一声,“李长宁当初将她放走,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她这是要我投鼠忌器!”
    “李长平的威胁,杨毓的不臣,都会给萧家带来祸患,母亲若还是贸然行事,只怕不妥。”萧璟撩起衣摆,跪在萧韶面前,“母亲,事已至此,何不将一切放下。现在陛下她不敢动萧家,只要您将称帝之心收回,萧氏仍旧显赫!”
    萧韶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筹谋半生,将萧氏的性命与荣辱全都押上,你竟要我回头?”
    “母亲!”
    萧韶截住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莫说眼下还未到绝境,即便是到了,我要定会绝处逢生。李长宁真的以为离间了我和杨毓,她便能高枕无忧吗?她想得太过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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