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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走私(四)

    叶天士走后,永琪想起早上和璎珞的对话,便去问璎珞:您说的桑王,他是谁?璎珞道:他叫桑斋多尔济,喀尔喀土谢图汗世家出身,一位叔祖是第一任漠北活|佛,父亲是额驸多尔济色布腾,母亲是老十三王爷之女,由先帝养育宫中的和硕和惠公主。他是皇上的外甥,封扎萨克郡王。他在乾隆二十一年,署土谢图汗左部副将军,代替他年老体衰的族叔土谢图汗管事,后为蒙缺库伦办事大臣,他一直负责督理朝廷同恰克图的贸易,前两年又参与平定青衮咱卜之乱,皇上十分倚重信任。只是近日皇上收到喀尔喀成衮扎布弹劾他走私受贿,皇上已派了阿里衮和蒙古贝子瑚图灵阿去库伦调查。派军机大臣为钦差,可见皇上对此事的重视。
    永琪点点头,又道:原来是他,他是怡亲王的近亲。我知道他在京中有府邸,但他早已去漠北上任了,儿子怎么还会待在这里?璎珞道:桑斋多尔济自幼父母双亡,由其外祖母老十三王妃在京中抚养中长大,曾任乾清门侍卫,他去漠北任上后,他的妻儿还一直住在京中的王府,老王妃也还健在。蕴端在京城出生长大,据邵先生说,勤奋好学,所以汉话说的如此之好,和汉人少年并无区别,但身手矫健,武艺高强,却不似汉家读书子弟。
    永琪点点头,璎珞又道:怪不得他如此大方阔绰又气派十足,原来家世显赫如斯,倒是行事低调,还去光璠堂就学。永琪道:他定是为了入光璠堂,才隐藏了自己的身份。璎珞便笑道:还有见依博尔女扮男装成小厮,就更要掩饰身份。永琪也不觉莞尔。
    晚上,永琪在床上抱着依博尔,到此时,两人方才真正为得了双子而兴奋不已,说起容母妃给的榴开百子的被面,还有依博尔的倒立,想着也生一对龙凤胎。依博尔还说潘嬷嬷得欢喜上天,她一直为自己总无消息着急,原来不是没消息,而是菩萨要准备好两个……永琪听她娇语如莺,恣意欢笑,心里欢喜无状,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他圆润的脸庞好似桃花般优雅,眼睛里闪动着琉璃的光华,似乎包含着前世今生,伊博尔如堕梦中,闭上了双眸……
    窗外月华高照,杨柳依依。一阵微风吹过,烟草池塘,尽堪图画,向名园深处,争抳画轮,竞羁宝马。就芳树、绿阴红影下,舞婆娑,歌宛转,彷佛莺娇燕姹。寸珠片玉,争似此、浓欢无价。恣幕天席地,陶陶尽醉,对绿蚁翠蛾,怎忍轻舍。
    依博尔被亲得透不过气来,回过神来,忙推他,娇喘吁吁地说道:小心孩子……永琪放开了她,躺倒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依博尔笑起来,撑着脑袋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我们回王府吧,你就可以和她们……永琪道:你再这么说,我就再也不回去!
    依博尔见他恼了,便道:阿哥怎么了?永琪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我喜欢的是你。依博尔低声道:哲哲生了以后,我觉得你对姐姐……永琪道:我对你的心从没变过。依博尔点点头,安适地闭上了眼睛。
    忽听永琪道:你对桑公子……欲言又止。依博尔笑起来,问道:怎么啦?阿哥想说什么?永琪沉默不语。依博尔用手指在他脸上一弹,然后抱着他道:阿哥,我腹中有你的两个孩儿,你怎么还会胡思乱想?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永琪心里安定下来,道:他一心一意对你,可我……依博尔道:我明白,你不能只有我一人,可我对你的心,也从来没变过。永琪道:在我心里,其实……依博尔忙按住他的口,道:别说了,别让筠儿对姐姐和福晋感到更愧疚。永琪眼光一黯,叹息道:你总说对她们愧疚,其实……我都知道……对不起,你都是为了我。说着紧紧抱着她。
    依博尔心里激动起来,埋藏很深的隐痛都钻了出来,她何尝不想独占永琪,而她本可以独占,但她体念另外两个人,而且她和胡嘉佳关系甚笃,自那年姑苏之后,她就再没表露过,人前人后都没表露过,因为她不想永琪更加自责。
    胡嘉佳生女的那天,永琪挣脱了她的手,她是伤心的,但她亦不表露,她知道永琪乃是无心,但归根结底,就是永琪不止她一个人。就是这样,还是有人说闲话。为了避免麻烦,她从不在府里为永琪做饭,她想为永琪生子,这也是长辈们的期望。因胡嘉佳生的是女儿,假如她真地生了儿子,恐怕又有人要说话。
    永琪见她沉默不语,眼神迷茫,有一种和雨和烟两不胜之态,和平时很不一样,想起她前两天为自己受的苦,心里十分难过,道:要不,我放弃一切,带你离开。依博尔大吃一惊,道:什么?!阿哥,你怎么会这么想?之前你和我说的话,我还没忘。永琪道:可是,如果那样,你就会更难过,我也会更难过。
    依博尔感动莫名,再不为永琪那天挣脱她的手有一丝介怀,看着他,微笑道:阿哥,筠儿已是大人了,我早说过要支持阿哥实现抱负和理想。阿玛说,人生不只儿女私情。不仅皇上对你寄予厚望,我陪了咱额娘这些日子,她和我说了好多话,就是想你好。不说其他的,就是为了额娘,依博尔也不能这样自私,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容母妃庆母妃也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能一走了之,我也不能抛下阿玛额娘和索家一走了之。
    永琪道:但我其实常想,像皇阿玛那样,我真的做不到。他喜欢的是容母妃,可他还要着那么多别的女人,容母妃连贵妃都不能封,庆母妃也常年寂寞,额娘就更不要说了。我明白他是为了江山社稷,可我不喜欢这样。
    依博尔道:阿哥,感情有很多种,你对姐姐和福晋不也是一样?我知道,你不是不负责任的人,筠儿不想让阿哥放弃责任。永琪抚弄她披散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道:责任……假如你和桑公子,他定然不会再有别人……依博尔嗔怒道:阿哥,你再胡说八道,我要恼了,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阿玛,筠儿心里绝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你再这么说,就是怀疑我……
    说着,下床,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刀,拔|出|来,对着自己。永琪大吃一惊,忙也下来,站在她面前,抬起双手,道:筠儿!快放下!我不怀疑你,我只是难过,我们不能和别人一样。依博尔一笑,将小刀放回了鞘里,道:不能随心所欲的也不只我们,比起舅母他们,我们至少是在一处厮守,再不准你胡思乱想。永琪松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愈觉心恸,闭上了眼睛。依博尔拍拍他,道:阿哥,我很喜欢你送我的这把小刀,太漂亮了!
    永琪分开她,一起看着她手中的这把小刀。洋金斜纹烧蓝花柄,鲜艳欲滴的蓝,映衬着白玉的鞘,鞘上还有金色的鎏金嵌宝石装饰。这是他在教会依博尔骑马后,送给她的奖励。虽然已入关多年,因骑射传统,满人大家的女儿大都会在家里学骑射,但依博尔嫁给他时年纪小,所以是他教她,他一直拖到她十六岁,是想她年纪大点儿再亲自教,就怕她出事。
    之前在宫里,她还请了师傅学舞剑,常在庭院中舞得嚯嚯生风。赫朱那时说,老祖宗要是知道了,定不高兴。他和容母妃都不让府中的人对外透露,容母妃说她已告诉了皇阿玛,皇阿玛觉得挺好,鼓励尚武遗风,而且容母妃自己就喜欢看,赫朱便不言语了……口中却道:这小刀是广州十三行进献的,本是狩猎时切肉用的,我知道你会喜欢。
    依博尔一笑,亲在他脸颊上,在他耳边说了太后嘱咐的话,永琪笑起来,刮她的鼻子,道:如今皇阿奶可以放心了。依博尔道:上回和福晋她们一起来这里时,叶大夫说过三个月后如果没事可以……永琪又抱她入怀,摇了摇头,道:不,我很害怕。依博尔笑起来,她也觉得他们俩必须小心,她有两个宝宝呢,一念及此,心里便十分甜蜜,揶揄道:先帝的妃嫔就很少,老祖宗也说,不像皇上这样,更不像圣祖。
    永琪也笑起来,道:皇阿奶绝不会在你面前评论皇阿玛,更不会评论皇玛法和圣祖,你终于承认嫉妒了吧?小妒妇!依博尔也不示弱,反问道:到底是谁心生嫉妒?
    少年夫妻的私闺烦恼让人唏嘘,但就像一阵春风,来去无踪,而前朝的事就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库伦城,位于土谢图汗中旗,为库伦办事大臣及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即漠北最高活|佛的驻地。皇亲国戚,蒙缺库伦办事大臣桑斋多尔济,早年曾给皇帝上书自请调入乾清门年班,折曰:
    “又我桑斋多尔济之额娘公主,即于生我月内薨逝。五岁时,家父额驸亦薨。公主额娘、额驸父亲之墓园,现在京城。我并无兄弟姊妹,孤身一人,若不值班请安,则实无他人承祭公主额娘、额驸父亲。”
    皇帝“以孝治天下”,且他自幼教养于内廷,所以一直深得皇帝的喜爱和器重,尚郡主,授多罗额驸,又常年在喀尔喀主管中俄两国贸易。照说,他乃皇帝亲信,位高权重,应该对走私侵害朝廷利益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是成衮扎布的弹劾信摆到皇帝面前时,提供了诸多细节,不由得皇帝不信。
    漠北蒙古分为车臣汗、土谢图汗、三音诺颜、札萨克图汗等主要部族。这位成衮扎布正是两年前平定和托辉特部青衮杂卜叛乱的大功臣,皇帝赏了他黄带子,并封其嫡出的第七子为世子,许为魏湄所生的七公主的驸马,把他的第七子接入京城养育,将来便是这第七子继承亲王之位。这些奖赏还因成衮扎布本是平准的关键人物之一,亦是皇亲。早在雍正十年,他便因在光显寺战役中大败准噶尔军有功而授一等台吉。这便是李氏曾说的七格格已许蒙古王爷。
    成衮扎布祖上乃喀尔喀台吉,是喀尔喀的最高统帅,元|太|祖成吉思汗十九世孙,在康熙朝投奔大清。其父策棱是和硕额驸,其母是康熙皇十女,策棱曾多次大败准噶尔军,因光显寺大捷,被先帝封为超勇亲王,是大清建国以来唯一配享太庙的蒙将。策棱去世后,长子成衮扎布袭扎萨克和硕亲王兼盟长,现任定边左副将军,是喀尔喀、唐努乌梁海与科布多地方的八旗最高军政长官,并督理乌梁海与东邻的哈萨克互市。
    漠南显赫的博尔济吉特氏,即色布腾巴勒珠尔家族,乃成吉思汗的二弟拙赤合撒儿一脉,而漠北却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是以桑斋多尔济和成衮扎卜亦姓博尔济吉特。历来一山不能容二虎,皇帝同时重用他和桑王两人,是为了互相制约,方便朝廷掌控漠北,这两人因此是宿敌,皇帝心里自然明白。
    所以成衮扎布送给皇帝的弹劾密信写的极有水平,不仅详述事实,提供参与人名和交易数额,还站在中俄关系的立场上直击皇帝的软肋,因为皇帝已于去年四月关闭了恰克图贸易,即中俄贸易已闭关。起因是前些年俄国越界立栅,向商人增收关税,还有边境盗窃的民事案件不秉公处理等一系列事件,军机经过讨论后,皇帝便下了那个决定。
    皇帝于二月收到成衮扎布弹劾桑斋多尔济“渎职”信后,这便成了傅恒回军机后二人晚面的主要内容。君臣商议后,当即下旨给桑斋多尔济,叫他彻查走私一事。但桑斋多尔济和满缺库伦办事大臣索琳的报告宣称闭关政策被执行的很好,说成衮扎布提到的赵立和任长源二人做交易的对象是蒙古人而非俄国人,而乔丹更是查无此人。
    然而成衮扎布并不罢休,继续指使其部下对桑斋多尔济实名举报,说他根本就是监守自盗,视皇帝的闭关命令为儿戏,擅自在恰克图给票,即贸易特许证,而且他自己也参与了走私,犯下欺君之罪等。并暗中教理藩院多位官员出来作证。
    鉴于事态严重影响大,傅恒建议皇帝派遣监察御史先去实地调查一番,于是这便是阿里衮和瑚图灵阿的库伦之行。
    而桑王家里收有许多水貂皮紫貂皮并不是大事,只是傅恒嘱咐璎珞在案子没查清之前不要用桑蕴端送来的东西,璎珞笑道:我本来就是为了打听他的来历的,有没有案子,这些东西我都会原样奉还给他。好稀罕么?永琪他们也不会要。傅恒便笑着点她的脸道:我们璎珞什么没有,连皇上都是我们璎珞的。
    璎珞咯咯直笑道:他如今是沉壁的,我一样不稀罕!然后又正色问傅恒:若桑王查实走私,桑家会有很大麻烦吗?傅恒知道她是因为桑蕴端,便道:要看有多严重,但皇上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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