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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和安(六)

    珍珠拉开两扇大门,只见霍集占和小全子在里面,但已不见了容妃。璎珞问小全子是怎么回事。
    小全子告诉她,自己拿着令牌,容妃用回语吩咐那两个守卫,说是傅恒大人叫他们跟着容妃进去等候,那两个守卫本不让男子进,但他们见容妃好像生了病,小全子和霍集占也是回人,便同意了。刚才傅恒进来问明了容妃,让容妃装作昏迷,然后又从门口叫了两个守卫进来,将容妃从那边的门送了出去,示意自己和霍集占在这里等璎珞。
    璎珞点了点头,带着他们俩回了大礼拜堂,皇帝走后,重兵也随之撤走,四人随着人流一起出了清真寺。霍集占向璎珞行了一个回礼,说了几句,璎珞对他微微一笑,他也平静地微笑了一下,转身快步消失在夜市里。璎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想起了自己这两天在读的《三国演义》里的句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来见容妃。
    皇帝出了清真寺,李玉等在门边,皇帝便和回族老者作别,让傅恒跪安,自己顺道去宝月楼瞧容妃。傅恒在门边又吩咐了岳布几句,见皇帝的轿子进了街对面宝月楼的外门,才回椿树胡同,向东走了不远,刚要叫车,听见有人叫“少爷”,只见璎珞站在前面一个夜市摊前,穿着自己送的那件白色斗篷,对着他微笑。
    他也笑着走上前去,道:你今天怎么会在寺里,还穿成这样?璎珞不答,让小全子带珍珠和马车守卫先回去,自己挽住傅恒,道:少爷,我们就在外面逛逛再回去。傅恒道:你和我穿成这样?傅恒穿着朝服,璎珞穿着回装,看起来确实奇怪,璎珞一笑,道: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
    天气虽还寒冷,但夜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人走了一会儿,给璎珞买了一个烤白薯,进了长安街上最大的酒家醉月楼。他俩一进门就引起了众人注意,璎珞一手挽着傅恒,一手拿着烤白薯吃,故意抬高了脸,虽然她脸上蒙着面纱,别人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傅恒只微微一笑,对上来招呼的伙计道:要一间雅房。
    伙计刚要引二人上楼,只见楼梯上走下两个人来,双双对着傅恒拱手道:傅恒大人。傅恒见这两人一个是汪由敦,一个是雅尔哈善,也拱手道:谨堂公,雅尔哈善大人。然后介绍璎珞道:这是内子。
    璎珞脸红了,立刻将烤白薯藏在身后,向他们俩一福,他们俩也忙回道:见过夫人。他们早就看见了傅恒身边那位女子,二人好不亲密,只是见她穿着回装,蒙着面,露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举止随意,没想着这便是傅恒的新婚妻子。汪由敦比傅恒年长二十余岁,见璎珞一副娇俏小女孩模样,心想到底是年轻夫妻,不觉捻须微笑。
    雅尔哈善也年长傅恒许多,心道:傅恒大人大胜回疆,为皇上带回了容妃,原来他自己也喜欢这种回回风格,真是姑爷小舅子一家人!对傅恒道:今日皇上叫散的早,下官便请了刘大人和汪大人来这里坐坐,刘大人说家里有事没来。傅恒看着雅尔哈善,点点头。璎珞也是第一次见这两位军机重臣,见汪由敦是学者成儒,而雅尔哈善利落爽朗。
    二人告辞以后,璎珞一口吃完了烤红薯,二人跟着伙计上楼,在一间雅房里坐了,桌子摆在窗户边上,可以看见下面熙熙攘攘的夜市,傅恒在她耳边道:不是说没人认识我们?璎珞要打他,但伙计在一旁,不好出手,傅恒得意地一笑,伸手为她解了斗篷。二人坐定,点了菜,上了茶,璎珞才把今天下午的所有事详详细细告诉给了傅恒,最后道:本来我觉得实在不行,我就亮身份,谁敢为难我和他们?谁知道皇上会来嘛。傅恒沉吟良久,只说让璎珞一定要注意安全,再不要如此冒险了,今天要不是自己跟着皇帝去清真寺,事情恐怕不好收场。
    璎珞今天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心情正好,知他一贯小心谨慎,道:是是是,少爷说的是!璎珞下次一定注意!傅恒看着她,温言道:寺里面那个人撞了你,没事吧?璎珞惊奇地看着他,道:原来你早看见我啦?傅恒笑着点点头:当然。璎珞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呢!傅恒看着她不说话,璎珞也看看自己,没看出什么来。傅恒道:你的耳环。
    璎珞将自己的耳环摘下,只见是一副普通的回族耳环,上面镶嵌着一圈银色的小石。傅恒道:这幅耳环镶嵌的是波斯国的闪石,光投射在上面时,很亮,不信你拿近光亮处瞧瞧?璎珞依言靠近烛火旁,果然手一动,它就一闪一闪,而在光线不好处或是白天,就和普通的石头一样黯淡无光。
    她欢喜地道:少爷,你觉得会用的上于是专门给我做的?什么时候做的?傅恒道:得了这石头后,我就想给你做一副耳环,后来你说要我去备回装,我想正好,便教他们镶嵌在耳环上了,有没有用我倒没想那么多,但今天果然用上了!
    璎珞摇头道:不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傅恒看看窗外的夜市,微微一笑道:我就想哪个晚上和你一起出来时再告诉你。璎珞道:也是穿着回装?我不穿回装不会戴它。傅恒又笑着点点头。璎珞歪着脑袋看着傅恒,笑道:少爷,原来你喜欢回族女子!傅恒点着她的鼻子道:我只喜欢你,你穿回装多么好看!就是没有这耳环,我也早看见你了,因为你是我的璎珞!
    璎珞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你用的这个绿色也不常见,所以很容易就知道是我。这一套才拿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鲜苹果绿色的衣服,黑丝绒背心,黑丝绒小帽,配着这雪白的面纱和银白的耳环特别扎眼,虽然衣帽只是布做的,背心也是纯色,耳环也很普通。你刚才不过是借机告诉我送我耳环的事,你选这一套颜色,是要配这件白色斗篷对吗?
    傅恒道:回族女子大都穿得鲜艳,忠勇公夫人当然也要与众不同!璎珞心中无限欢喜,戏谑道:你不是小心谨慎?太招摇了吧?傅恒道:我想你穿回族衣服要不是去清真寺,要不是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璎珞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清真寺那些人本就是你的人,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要帮容妃才介入这件事的,怪不得外面虽有皇上的重兵,但容妃一早就那么容易地被你送回宝月楼了,还有上次你给小全子的那个令牌。
    傅恒道:那是皇上一早派我的差,我也想帮她,其实也帮不了什么。然后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继续说:璎珞,这次是为了保全容妃,下次……我必须下令拿他了。璎珞点点头,道:我明白,皇上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想起来了,你送容妃回来的路上,你不是半路去做别的事了,那也和回部有关对吗?傅恒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皇上就下了密旨给我。璎珞,你要怎么让小全子不把今天的事告诉皇上?璎珞道:他不会说的。他早已是我的人。傅恒奇道: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璎珞神秘地一笑,道:皇上让我从纳兰府出嫁后,我便找了他来,我说我知道他是为皇上办事的。他吓了一跳。我说,你就为皇上办事吧,办的不好,我也饶不了你。之前我在正觉寺和皇上见面,他不知道我和皇上说了什么,但立刻我就有了身份,我告诉他是因为我告诉皇上我有孩子了,他又吓了一跳。我说你只管去告诉皇上,就说我都知道了,或者我去告诉他也行,看他是不是还会留着你的脑袋。所以他说今后每月递条子要我告诉他写什么。我说行啊,我的事啊我就自己告诉皇上,自己写条子,他去传,皇上看了保管开心。而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松了口气,嘻嘻。等一会儿回去,我再吓唬他几句。
    傅恒不无担忧地看着她,道:都你自己给皇上写条子?他……心里的刺是永远在的。璎珞道:少爷,这话你上次说过后,我就想了很久,你说的对。所以我才要自己给他写条子。他并不知道你知道我和他传条子的事,上次正觉寺的事你也遮掩过去了,所以他会觉得那永远是他和我之间的秘密,这样你才能安全。上次我就按你说的,把你给孩子起的名字告诉他了,他可高兴了,但我说那是我的意思,他要是喜欢,我再和你说。我是不会和他再见面的,尽量不见。但今天你若不来,我就必须和他见面了,他见了我必然吃惊,我就把他引到别处去,霍集占就容易走掉了。傅恒想了想,一笑:你也很坏啊!
    璎珞嘻嘻笑道,我可是忠勇公夫人!再说了,皇上又没损失什么,把我给你的人也是他,现在我有了孩子,他就是想反悔也不能够了,还不如把人情做全给你就算了。傅恒笑而不语,在孩子这件事上,其实他和璎珞的所有想法都一样,这个孩子,对他们俩来说都十分重要。璎珞又问道:少爷,黄教喇嘛为什么又会去动容妃?也是冲着皇上吗?
    傅恒道:有可能,皇上自己在办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问了。今天容妃的事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应该不是去会霍集占,他们俩都不会选同顺斋那地方,霍集占是见她有危险才现身的,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跟着容妃。璎珞点了点头,想想他这等痴心,但他们俩迟早是死别,不觉黯然。
    彩云见容妃被人送回了宝月楼,看上去路也走不稳,吃了一惊。容妃立刻道:赶紧给我换那套蓝色的袍子,然后扶我躺着,皇上就要来了。彩云立刻服侍她换衣,梳头,一切才停当,皇帝果然来了。
    见容妃穿着日常去礼拜的衣服,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正要起来请安,立刻道:躺着。然后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看她,容妃对他微微一笑,道:沉璧没事,不过是做礼拜的时候晕了。皇帝问彩云道:有没有去宣太医?彩云忙道:娘娘才回来,奴才还没来得及。说着便要出去。
    容妃道:别去。然后又对皇帝道:臣妾不过是昨夜没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就不好,歇了午觉,觉得没事才去昏礼的,教皇上担心了。傅恒大人说皇上也去了寺里礼拜,可惜沉璧才和他说了两句就晕倒了。皇帝道:朕是觉得好几天没见你了,正好去寺里接你一起回来。容妃微微一笑,道:傅恒大人告诉我,您请了宣礼长老,是专门想带沉璧去大堂和那么多平民一起做礼拜的,您对我们真好,可惜沉璧今天身体不适。皇帝摇摇头,道:你别听傅恒的。
    容妃又一笑,道:皇上,你们男人啊,沉璧可明白呢,在你们心里,什么才是真重要的。皇帝也一笑,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啊?你说这话可是冤枉朕了。容妃坐了起来,皇帝忙扶住她,道:仔细头晕!容妃靠近他怀里,皇帝搂住她。容妃道:皇上,沉璧知道,我去昏礼,您不高兴,您觉得我是为了他,沉璧说的话,您始终不信。皇帝道:那你是为了谁?
    沉璧道:您早就知道,我是为了侍奉真主,我在宝月楼也做晨礼晌礼晡礼宵礼的,您知道我们回人,不侍奉真主是有罪的。您问问彩云,是不是这样?您为我们建清真寺不也是为了让我们侍奉真主吗?一旁的彩云忙道:皇上,主子确实每天定时做礼拜的。皇帝拍拍容妃,道:好,那朕就信了你。朕不想让你去,是担心你的安全。
    容妃叹了口气,道:皇上,您待沉璧真好。他又怎会杀我?皇帝道:他自然不会杀你,但为了逃命,会拿你做人质,到时候一不小心,你就没命了。容妃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要谈他了。皇帝见她面色苍白,便道:今晚朕在这里陪你?
    容妃略带羞涩地道:臣妾月事来了,不敢留皇上在此,昨晚没睡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刚才也说不要去叫太医。皇帝点点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朕过几日再来。按规矩,妃嫔来月事,就是不行|房,也不可留皇帝过夜。
    皇帝走后。彩云便给她脱衣更衣净面,见容妃恢复了面色,道:主子,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支开卫队,从后门出去,又不让奴才跟着,奴才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您还是去了昏礼,怎么会晕倒呢?您又为什么不留皇上在此呢?奴才看啊,皇上是真地爱重主子,有个人身边也温暖,何必把皇上往别人那里推呢?她最清楚容妃根本没来月事,故此一问。
    容妃摇了摇头,道:今天晚上我想一个人待着。我不饿,不用晚膳了,你也休息去吧。彩云出去后,容妃翻开了古兰经,但怎么也看不下去。忽然想起那日太后说的话来,和安,是和顺平安的意思,她把左手放在胸口,只觉得手心里还满是霍集占握着她的温度,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愿你和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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