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如今只等着沈四书家里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和金银满箱的嫁妆送上门来,就扯幌子去河州。
但钟文颂这一次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提醒着自己的假爹假娘,“早些催促他们吧,早些拿到银子接到人,咱们速速离开,我总觉得这里不安全。”做了那么几桩,从前自己都没什么,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些慌慌的。
旁的骗子以为他是怕遇着海盗,只将他嘲讽了一回,“怕什么,何况你没听人讲么?此处的知州老爷是个有本事的,打造的什么精铁武器,连朝廷都惊动了,还派了皇子来这里驻守着呢,这样海盗哪里还敢上岸来,只怕都躲不及,或是去禹州那边随意找个小渔村打牙祭呢。”
一屋子的人,男女不论,除了这钟文颂,都是坐相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的,靠在门框上,或是坐在石阶门槛旁的,遍地吃得都是些果皮零嘴渣子,不曾有半个讲究人。
沈家父子夸赞钟文颂是才子,这点倒也不作假,他是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只不过因为屡试不第,反而求不得温饱,只能跟着这些个骗子一起坑蒙拐骗谋生计。
只想着再办完这一单,自己就走了,再也不与他们作孽的,取个好人家的姑娘,自己开个私塾,她浆洗衣裳,也是能过日子的。
“不过这南海郡倒是个好地方,这季节,那街上还全是新鲜的果子,价格还便宜,若是除了这南海郡,便是在河州,咱们这点银子,只怕果皮也买不得吧?”
其他几人连连附和。
钟文颂听着这话不对劲,连忙道:“想活命的,老规矩不能坏了,办完这一桩赶紧走。”
“我就说吧,这读书人的都是耗子胆,经不得一点事。”那个伪装钟文颂大哥的开了口,满脸嘲讽,手里是个大椰子,刚在门口拿石锤砸开,如今正粗鲁地啃里头的椰子肉。哪里有在沈胖胖面前时候的文质彬彬?
这话使得其他人轰然笑起来。
忽然,房门叫人‘砰砰’捶打起来。
众人目光汇聚,心里疑惑,这不该是沈家父子的敲门声,不免是惊慌起来。
钟文颂的假爹忙从门槛下方爬起身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乌鸦嘴,别真是衙门的吧?”
“不可能,咱们才来呢,什么都没做呢!”他的假兄长不以为然,浑不在意地起身,扔了那半边没刮干净的椰子壳,就去开门。
也就是他骂骂咧咧将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几个穿着红裤子厚底长靴的皂吏冲进起来,将他反手押住,其余衙役的则鱼贯而入。
且不说那被押住的如今吓破了狗胆,被衙役们押着趴在地上,旁的也分别朝四处逃窜,惊恐得恨不得找个地洞给藏起来。
好似那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乱做一片。
那钟文颂亦是如此,可他一个读书人,体力反而是最差的一个,当下刚跑出去两步,在廊下就被押住了。
这时候沈胖胖也冲进来了,又气又恼,尤其是看到威胁他父子二人的那船家也在这里,还真如同大家所言,他被人套路了。
“好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骗子,杀千刀烙铁板的,居然差点将我一家给骗了!”
随着他的骂声,那些被押住的骗子们才晓得,竟然是被沈胖胖举报了。
只是心里千百个不解,他怎就晓得了?
一面不甘心地喊着冤枉,“大老爷们饶命,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一面还朝那钟文颂指过去,“他还是个有名有姓的秀才郎呢,怎么可能是坏人?”
又说是被沈胖胖冤枉的,说他倒卖的都是私书。
不过却被那衙役一拳打在脑门上,“少在这里狡辩,那是我们老爷族里的小辈,何况沈家向来做这门生意,天底下的书多少是出自沈家?你要说沈家是私书,这天下哪里还有公书?”
钟文颂一直没有言语,只觉得果然是作孽遭了报应,他跑也跑不得,只想着少受些皮肉之苦,所以抱着脑袋老实地蹲在地上。
听得这衙役的话,才猛地抬头朝沈胖胖看去,“你是南州沈家的?”
沈胖胖气得不轻,险些将如珠似宝的妹妹嫁了这么个混账骗子,听他问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忍不住狠狠踹了两脚,“你个干隔涝汉子,既是识文断字的,为何要做这等下地狱的营生?实在是有折辱读书人的风气!好在我家三祖奶奶是明察秋毫之人,对你起了疑心,问了我三祖爷爷几句,他这南海郡堂堂的知州老爷,怎就不晓得治下来了新任的小吏?”
众人听得这话,哪里还不晓得如今为何落网?
活该是时运不佳,非得要这阴沟里划船,翻了正是应该。
又有些后悔,早晓得仔细打听,如今就不会落到这般下场了?
只是现在想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只见几个凶悍皂吏抬着几个二十斤重的夹子进来,也不晓得那个是主犯,就挑着跟前哪个近,便往脖子上戴了去。
那钟文颂一个读书人,偏运气不好,就在皂吏的脚跟前,自然也被戴了夹子,一时压得他弯了腰驮了背,好端端一个风采儿郎,顿时像是衰老了十来岁左右,没半点神采。
沈胖胖见众人都被锁了带往衙门里去,仍旧是不解气,又想着家里老爹还不知情,现下多半还欢欢喜喜给妹妹准备嫁妆,心里没由来又难过起来,不晓得要上哪里去找个合适的妹婿?
一时想到了沈巽,他虽不是货真价实的沈家人,是他老娘从外头带着改嫁到沈家来的,和妹妹也算是个青梅竹马的,但如今头上冠着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沈。
同姓不同望倒还好说,可这一个族里的,少不得要吃官司坐大牢,便只能断了这心思。
而衙门里出动了这么多衙役,夹子脚铐都戴了那么些个出去,哪里还不惊动住在衙门河对面的小院子里的沈巽,正好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便出来看热闹。
方晓得是骗子,团伙作案,骗了人家姑娘,又要骗银子,最后还要将姑娘卖到那种脏地方去。
于是便也没了半点同情之心,只是瞧见那被押着的其中一人,有些个眼熟,好似自己当年参加乡试时的一个同届学子。
不过队伍走得太快,很快就押去了衙门里,他也没看清楚。
正要回去,方听隔壁看热闹的衙门小官吏家属说,“这不是火神庙里点灯么?骗人骗到沈大人族里的。”说着,瞧见沈巽,便同他招呼,一面问道:“沈巽先生你不是认得那书院附近开店子的沈四书家里么?这些个骗子,听说就是想骗他家的闺女,好巧不巧,他家闺女送到沈夫人跟前,这些个人也的老虎头上拔毛,胆子好大哩。”
沈巽原本听着是骗了族里的人,刚想问骗的是哪家?这城里如今沈家族人不少呢!没曾想这邻里倒是个嘴快的,将他想要晓得的都说了个一二清楚。
如今晓得是沈墨兰差点被骗了去,一时着急起来,只觉得这丫头怎如此多灾多难的?早些时候被沈九盯着,这会儿都送到小婶跟前了,怎么还能叫人骗?
不放心,立即让小童锁了门,急急先去沈四书那店里问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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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沈四书这店子里,沈胖胖才回来跟他说了这亲家是骗子一事。
那些个骗子走了几个州府,骗了多少人家还不知道呢,害得人家是眨眼便是冰消瓦解,家破人亡。这般造孽,即便是大齐律例能叫他们钻了空子,可若是不砍一两个脑袋,都不足矣平民愤的。
所以如何瞒得住他爹?沈胖胖索性就先跟他说了。
沈四书震惊得半响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原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瞬间变得灰扑扑的,须臾间才回过神来,“儿啊,你讲的是真话?”
“是我跟着衙门里的官差一起去拿的人,什么父母兄长,都是假的,这会儿已经押到衙门里去了。”又怕他爹年纪大,受不得这刺激,忙安慰着他,“咱现在晓得,也算是及时止损,好过妹妹嫁了去,后知后觉要好呢。”
可纵然是如此,沈四书前阵子不是才遭那沈老九一顿,身子外表看着是养好了,实则是留了内伤的,如今接受不过来,一口气便堵在了心坎上,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硬邦邦地抬着手,竟就这样倒了下去。
吓坏了沈胖胖,连跑带爬到他身边将其扶住,喊了小子们过来,七脚八手将人抬到后堂的书桌上去躺下,又差遣人去请大夫。
沈巽来时,大夫诊了一回,只说痰迷心窍,提了一壶凉水来,凑在壶嘴上狠狠喝了一大口,‘噗’的一下,全都喷洒在他的脸上。
那昏昏沉沉的沈四书似觉得被大雨淋了一回,混混沌沌里睁开眼来,只见着眼下四处全是脸,却因一时老眼昏花,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是捡着身形最大最壮的那个说道:“胖胖啊,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沈胖胖一把抓住他抬起的手,“爹,没得事儿了,墨兰好着呢,坏人也蹲了大狱,不得事的。”沈胖胖哪里还敢提旁的,只三言两语简单带过。
只见他爹要他服侍在跟前,便托付沈巽,“阿巽,麻烦你帮我送一送大夫。”又遣了个小子跟着去抓药。
沈巽按理辈份是比他大,但因是自小邻里一起长大的,便没有那么多讲究。
“你仔细照顾着,旁的有我。”沈巽应着,当下亲自送了大夫出店子去。见着店里还有一个小子在柜台这里,便道:“你去三公子府上,把墨兰小姐接回来,这里我看着。”
小子得了话,只将算盘账本递给他,忙小跑着去了。
不过半道上就遇着玲珑送沈墨兰回来,晓得家中老父亲因此事着急病了,沈墨兰不由得急哭气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来。
这会儿抓药的小子已经来了,沈巽正接了药去,让他在这里看着店子,自己去后堂熬药,就见着沈墨兰来了。
但见她圆润了不少,只是脸上挂着泪痕,便安慰着,“没有什么事情,我这去煎药,你快些去说几句话宽他的心。”
“多谢你巽哥哥。”沈墨兰福身谢过,急急往后堂看她爹去了。
玲珑本是打算将人送到就回去的,但见这里乱糟糟一片,索性便留下来帮会儿忙。
回去的时候,便晚了些。
孟茯见她回来得这么晚,少不得是担心沈墨兰家里,问了几句。
玲珑只回了那沈四书有些接受不得,一时痰迷心窍,不过很快找了郎中给救回来,没什么大碍了。“跟何况沈巽公子在那头跟着照顾,我回来时他还在,只怕是打算歇在那里了。”
孟茯到没有多想,毕竟他们从前是邻居,这沈巽对沈四书家里多照顾几分,也实属正常着。
而因为这桩案子的缘故,牵连甚广,跨越好几个州府,所以沈夜澜也还没回来,孟茯打发剑香去瞧了一回,听说堂上的灯火还亮着,大家也都没吃饭,可见还在审着。
又过了一日,这案子才整理出来,这一伙人行骗害人,岂止是这么几桩?还有在那河面上劫杀的人也不少,只是那几桩里钟文颂没有参与,但也有个知情不报,少不得也要被重判的。
这犯人虽是在南海郡被抓,但终究在这边犯案未遂,于是要往上移交。
待两天后将一干人犯送走,沈夜澜也才得清净,早些回府来。
孟茯东西都已经收拾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去石头县里,与他说了那头瑶人孩子们读书的事情,“沈巽早前倒是答应了,可如今他在沈四书家里帮忙照看,不晓得还能不能一起去石头县里。”
“他既已允诺了你,书院那边也辞了,自然是会去的。”昨晚上得了消息海盗团按耐不住,这几日已经逐渐朝朱仙县治下几个小渔村里靠近了。
沈夜澜担心这年前迟早是要打一战的,想着孟茯去石头县回来只怕战事已经过了,因此便没有与她提,只说了些二哥二嫂去京城的事情,还不晓得到了京里,是个什么章程。
又嘱咐她到了石头县里,顾着眼前的事情便是,那三皇子到底是几个心思,如今也猜透不得。
孟茯最担心的也是这三皇子,“到了那边,他虽只管着铁矿和锻造坊的事情,但我就怕他再生个什么坏心思来。”还有苏泊也辞了,新来的县令又不晓得好不好说话。
正是担心着,却听沈夜澜说道:“说来你只怕不信,你才此番来这石头县里替补的是谁?”
孟茯摇着头,“我左右才认得那么几个朝廷命官,你却来问我,莫不是这新来的县令,是我认识的?”若真如此,那倒是好了。
果不其然,只听沈夜澜说道:“是郦县的牛县令。”
“啊?”孟茯有些吃惊,“他在郦县不是做得好好的,怎么就调过来了?”那牛夫人许久不得消息,也不晓得有没有如愿得了孩子?孟茯心里是高兴的,一时满心期待再度重逢着。
明日虽是要赶路,但这一去不晓得几日才得相逢,夫妻二人便是夜话说个不完,第二天早上起来,正要上马车,卫如海家里的亲戚过来报喜,说是卫娘子昨儿晚上三鼓响起的时候,生了个六千八两的闺女。
正要上马车的孟茯忙让书香代自己去看看孩子,说了诸多恭贺的话语。
李琮夫妻二人早就等着了,孟茯上了马车,好大一个队伍便出了城,朝着石头县方向去了。
孟茯昨晚和沈夜澜说了半夜的话,刚上马车没多会儿就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那李琮的马车在前头。
因为天气炎热,大家的马车几乎都只有一层薄纱,所以李琮好几次扭头回来,看着孟茯都睡得昏昏沉沉的,心里好不生气,只与柯子瑜不悦地说道:“虽是能者多劳,可阿茯也不是牛马骡子,那沈夜澜倒是狠心,把这么多的事情都交给她。”
柯子瑜知道李琮是个护短的,以往自己去参加那些个秋千宴会实际,若是叫哪家媳妇小姐们怠慢了半分,他不管如何都会给自己将这面子挣回来。
但是也没有这么夸张,见他现在又气恼起沈夜澜,一时也是同情起这沈夜澜,忍着笑一脸无奈地解释着:“殿下,不是妾身非得要说您的不是,只是若阿茯若一直待在府里不出来,那沈大人什么都不允她去做,您又要说那沈大人的不是了,您这样子跟那丈母娘有个什么区别,怎看女婿横竖都是不满意的。”
说罢,就忍不住拿团扇掩唇咯咯笑起来。
“有么?”李琮皱着眉头,“我就是越想越气,为何让阿茯做这许多事情,难道他府里没了闲人么?”
“阿茯做这些事情,那也是她自己有本事,何况这些事情您又不是没有查过,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人家沈大人又不曾插手,只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罢了。”说起来,这沈夜澜是个极其好的妹婿了,也不晓得殿下怎么就看他不满意?
李琮闷哼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但见孟茯已经起来了,最后面那个马车上的几个小姑娘都挤在了她的马车上,不晓得说个什么,她肯定是被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