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贺明生颤声问道:“可抓住妖异了?”
    两人悻悻然摇头:“让它跑了。”
    “跑了?”
    “师兄一路从彩凤楼追出去,直追了半个平康坊,差一点就要捉住它了,结果还是让它跑了,天快亮了,这东西绝不会再出来了,除非把整座长安都掘地三尺,否则没法子再找寻了。”
    这时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绝圣和弃智出去一看:“师兄。”
    蔺承佑手上提着那张盘罗金网,从冠到靴全都湿透了,走进屋的时候,地板上留下蜿蜒的水迹。
    他进来后径直用目光找寻滕玉意,面上喜怒不辨。
    绝圣和弃智大吃一惊:“师兄,你不是直接从窗口进来吗,怎么掉入水中了?”
    滕玉意低声嘱咐霍丘:“准备好犊车,只要找到机会就溜。”霍丘应了,悄悄下去安排。
    蔺承佑瞟了滕玉意一眼,径自走入房中:“笑话,我会掉入水中么,我是猜到那妖异遗落了东西在水中,所以又下水确认了一遭。”
    绝圣和弃智不疑有他:“原来如此!师兄,你在水中找到什么没有?”
    蔺承佑甩了甩衣袖上的水:“葛巾中了妖毒命在旦夕,你们再东拉西扯的话,可就救不了人。”
    绝圣和弃智回过了神,忙将葛巾抬到胡床上:“师兄,葛巾娘子双瞳如线,看着像虺毒,但舌头发赤,又像中了火毒,这可如何是好,火毒也就罢了,万一是虺毒,怕是不好办。”
    蔺承佑问:“她颈项上可有痕迹?”
    “没有。”
    蔺承佑思忖道:“看看她的心口。”
    “这——”
    “又不是让你们看,这里不是有位萼大娘吗?”
    然而萼姬经过方才这几遭,早已是亡魂丧胆,她扒着滕玉意的肩膀,瑟瑟发抖道:“奴家倒是想动,但是奴家的胳膊和腿都变成了面团,动也动不了了。”
    众人便将视线都调到滕玉意身上了,葛巾情势险急,来不及再去寻人,这位王公子既是女扮男装,理应由她上。
    “王公子。”绝圣和弃智期盼地望着滕玉意。
    滕玉意心里叹了口气,今晚无数次想走,却一再被困在彩凤楼:“好,我来瞧瞧。”
    一行人出了屋,蔺承佑掩上门之前忽又道:“忘了提醒王公子,这位葛巾娘子中的妖毒比旁人不同,侵袭的是心脉,说不定会异变,待会她要是突然睁开眼睛,你可千万要当心,这妖毒能操控神智,中毒之人往往以啮咬皮肉为乐,王公子要是跑不动,只管在屋里大声喊叫就是了。”
    滕玉意一惊:“等等。”
    “别怕,我就在门外,你一叫我就会进来的。”蔺承佑笑着把门关上了,随后从怀中取出几缗钱给绝圣和弃智弃智,“隔壁有衣肆,你们把湿衣裳换了,顺便给我也弄身衣裳。”
    绝圣和弃智互觑一眼,其实虺毒哪有师兄说的那样玄乎,中毒之人发作时的确状若厉鬼,但顶多只会虚张声势,并不会真咬人。
    不过师兄这么一说,滕娘子估计逃不过一番惊吓了,因为任谁都会担心自己被啮咬,只要跟葛巾同处一室,必定万分煎熬。
    看这样子,师兄分明要把他们支开,他们磨磨蹭蹭不想去,但师兄面色不善,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臂上那两道被滕娘子扎过的的伤口一经浸水,又开始渗血,他们打从进了青云观,从未见师兄这般狼狈,此时忤逆师兄,少不了一通重责。
    二人决定速去速回,于是一溜烟跑了。
    第22章
    绝圣和弃智一走,蔺承佑抬起胳膊看自己的伤处。
    臂上这点伤是小事,被害得落水也可以当滕玉意是无心,他真正在意的是她那堆暗器。
    先前他已经检视过了,全是极其恶毒的害人把戏。
    就拿扎中他的那根簪子来说,不但尖锐,末端还带着无数细钩。
    一旦被扎中,保管比寻常的暗器要胀痛百倍,何况上头还喂了毒,可谓损上加损,谁要被这暗器射中,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
    这也就罢了,滕玉意拔的时候还故意让那些细钩在他的伤口里多搅了几下,因此伤处表面上看着小,但里头委实伤得不浅,被水一泡,伤口的血就又止不住了。
    他皱眉撕下内袖捆住臂膀,原以为这是滕府特制的,但想那滕绍常年在外戍边,哪有闲工夫令人定制这等刁钻古怪的女子暗器,即便要给女儿防身用,也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护具,因此不必多想,这一定是滕玉意想出来的好主意。
    早在她哄骗绝圣替她偷痒痒虫时,他就猜她没安好心,今晚她的种种行事,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试想她昏迷前释放暗器的举动,何其娴熟,何其果断,可见她是做惯了的,说不定时刻打算用这些暗器害人。
    假如她是江湖中人,他不会觉得奇怪,毕竟时常身处险境,遇险时难免有些自保之举,可她一个高门贵女……
    府内护卫森严,出门有强仆相护,平日在扬州或是长安游乐,交往的对象无非是些世家女子,处在这样一个闲适的环境里,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滕玉意为何要随身携带这样的暗器,而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还那般狠毒。
    听说她才刚及笄,小小年纪,已然开始费心思打造害人的刁钻暗器,除非心术不正,很难有别的解释。
    沉吟片刻,他抬眸看着面前那扇安静的房门,先前她给他解毒时面上笑吟吟地,手下却故意耍阴招,关键面上还做得不露痕迹,让旁人无从察觉。
    又虚伪又恶毒,这个滕玉意算是占全了。
    先不急,她弄痒痒虫究竟要做什么,至今未露痕迹,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如果她真打算害人,再叫她为自己的恶毒付出代价也不迟。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一眼身边的贺明生和萼姬,两个人都呆若木鸡,故意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半晌才有反应,如此甚好,不必担心他们坏事。
    对付恶人,就该有对付恶人的法子。不论那个葛巾中的什么毒,滕玉意在听过他那番话之后,少不了担惊受怕。
    最好葛巾中的真是虺毒,滕玉意被吓一通之后,回去后也能老实几日、少害几个人。
    蔺承佑这般想着,从外头卡住门,确定没法从里头打开,这才不紧不慢下了台阶。
    他沿着院落四处查探,彩凤楼里凹外凸,宛若一口浅井,四周若埋有金蟾,天然便是蓄宝盆。
    这地方极阴也极沃,并不适合用来镇压邪物,当年为何会选在这样的地界,实在匪夷所思,而且似乎极有效验,一镇就是上百年。
    就不知为何阵法突然失了灵,仅是砸到了地下的石碑么……他蹲下来仔细看,忽听到滕玉意在房中惊叫一声,他眸中浮现一抹谑意,故意等了好一阵,这才拍拍手起了身。
    到了门前,他扣了扣门:“王公子?”
    没听到滕玉意的回应,该不会是吓昏了吧?蔺承佑不让笑意露在脸上,假装关切地问:“王公子,你没事吧?”
    还是没响应,蔺承佑估计差不多了,抬手打开了门,本以为会看到滕玉意抱着桌腿瑟瑟发抖,或是吓得披头散发面无人色,谁知她好端端站在书案边。
    他眼底的笑意一凝,滕玉意拾起脚边的笔架,笑道:“对不住,刚才这东西掉到地上,吓了我一跳。”
    蔺承佑瞟了眼床榻,葛巾衣衫整齐仍在昏睡,算滕玉意运气好,葛巾中的不是虺毒。
    滕玉意若无其事朝蔺承佑走过去:“葛巾心口的确有痕迹,金色的,形状大概就是这样,我画出来了,屋里没有金色的色砂,我只能以墨代替。”
    她气色红润哪像刚受过惊吓,蔺承佑静静看着她走近,忽而一笑,接过她递过来的笺纸道:“有劳王公子了。”
    滕玉意笑眯眯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心里冷哼,蔺承佑安的什么心思,她心里明镜似的,换作往日,被人这样欺负,她断不会善罢甘休,只恨眼下不能再轻举妄动。
    蔺承佑狡黠多智,性子又霸道,痒痒虫和暗器的事已经让他起了疑心,再与他纠缠不休,自己也休想占到上风。
    还好这一晚快熬到头了,只要霍丘安顿好,她立马就可以走人,出了这栋楼,往后跟蔺承佑再无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蔺承佑抖了抖笺纸,一看滕玉意画的印记就蹙起了眉,不是虺毒也不是火毒,是鬣毒。
    真麻烦,这是最棘手的一种情况,要想救葛巾的性命,只能——
    他摘下腰间的香囊把药丸取出来,就听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绝圣和弃智怀中各抱着一个包袱跑过来了。
    二人瞥见房里的滕玉意,两颗悬着的心落了地,还好还好,滕娘子未受惊吓。
    蔺承佑把药丸尽数倾在掌心,冲门外的萼姬道:“萼大娘进屋吧,速速把这药给葛巾服下。”
    绝圣和弃智看见那药丸,大惊道:“师兄,这不行。”
    蔺承佑看着他们:“什么不行?”
    “这可是燕息丹。”绝圣弃智冲进屋压低嗓门道,“别忘了上回在紫云楼,师兄你的六元丹已经分完了,师尊还未回长安,观里的药材又不够用,要是连燕息丹也全给人用了,万一你自己——”
    “我倒是不想给旁人用,可此女中的是鬣毒,你们还有别的法子么?”
    二人面色一变:“鬣毒?”
    “她中毒已深,再拖下去可就成见死不救了。”
    绝圣和弃智二话不说夺过蔺承佑手心里的药丸,跑到床榻前给葛巾服药。
    滕玉意在一旁看着,暗忖蔺承佑果有暗疾,上回是六元丹,这回叫燕息丹,不知是不是清虚子道长有所嘱托,蔺承佑似乎总是随身携带药丸,而且这样做并非为了施仁布德,仅仅是为自己所用。
    她不由好奇打量蔺承佑,此子生龙活虎,委实不像有病在身。
    忽又想起前日那一场大梦,梦里她的魂魄在死后三年回到父亲的祠庙,在庙中撞见了奇怪的一幕,宫人们听说蔺承佑在北戎被人暗害,一下子慌了手脚。
    这梦也太奇怪了,不说是真是假,她怎会梦到蔺承佑?
    那边弃智和绝圣喂了药,葛巾的脸色有了好转,贺明生和萼姬捱进了屋,哆哆嗦嗦查看葛巾的病况。
    蔺承佑望着葛巾脸颊上的伤疤,摇头喟叹:“这伤是被鬼物所害,伤及了筋肉,估计恢复无望了。”
    绝圣和弃智听了这话,纳闷地互望一眼,葛巾娘子的伤毫无鬼物作祟的痕迹,分明是被人所害。
    师兄想必比他们看得更明白,为何公然说这样的话。
    滕玉意闲着无事,便也近前打量,天色已经大亮了,葛巾的脸庞被晨光照得纤毫毕现,左侧脸颊上共有四条抓痕,血痂未能覆盖处,依稀可见有蜗卷的死肉。
    “可怜见的。”萼姬叹着气帮葛巾掖紧衾被。
    贺明生满脸痛惜:“为了买下葛巾,小人花费何止万金,日日当菩萨供起来,生恐不顺她的意,眼看要在平康坊崭露头角,就这样被厉鬼毁了容貌。小人这番心血,岂不全打了水漂?”
    绝圣和弃智先前只当贺明生为葛巾的遭遇觉得惋惜,听到后头忍不住撇嘴。
    正当这时,门外有庙客跑来:“主家,外头来了好些武侯和不良人。”
    屋里人一惊,蔺承佑却道:“来得正好。”
    他率先往外走,滕玉意不动声色跟在众人后头,走到半道,霍丘迎面走来,低声道:“娘子,都安排好了,走吧。”
    到了前楼一看,中堂里满是人,平康坊的里正也在,众吏抬头一望,来不及诧异蔺承佑为何穿着湿衣裳,急忙整顿衣冠,大步迎上来。
    滕玉意趁机把萼姬叫到一边,取出一颗宝珠丢给萼姬:“赏你的。卷儿梨和抱珠我包下了,这半年你不许打骂她们,也不许叫她们去陪别的客人。”
    萼姬眼皮霎了霎,光靠一枚宝珠就想包卷儿梨和抱珠半年,无疑是在仗势欺人,她心里极不想答应,但经过这一晚的相处,她早猜到眼前这位小娘子来头不小,别的不说,单看旁边那位护卫就知道了。
    若是不答应的话,没准会给自己惹麻烦。也罢,卷儿梨和抱珠年岁还小,平日遇到那些难缠的客人的确也棘手,这半年让她们清清静静磨练技艺也好,于是喜滋滋把那颗宝珠塞入胸口:“奴家晓得了,从今日起,卷儿梨和抱珠就只伺候王公子一个人了。”
    那边蔺承佑换了干净衣裳,又令人买了胡饼和馎饦给两个师弟吃。
    绝圣和弃智一边喝着热乎乎的馎饦汤,一边听蔺承佑跟身边群吏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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