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初三的压力陡然加大,学校规定周六要上到下午五点,周天也要上到中午十二点,所以留给李晓言的课余时间并不多,完全掐灭了她利用课余时间挣钱的希望。
    班主任倒是真给她申请了一个贫困学生资助,但要办的手续,要开的证明太多,李晓言的户口在农村,她和她妈都没时间回乡下开证明,一来二去就给耽搁了,直到班主任在教室里公开催促李晓言回老家开贫困证明,李晓言才请了一个周天的假,带着许铮回老家去了。
    从村委会办完证明出来,时间还早,许铮一回农村就跟那些脱缰的小狗一样,整个人都是兴奋的,李晓言看着他乐颠颠儿的模样,关于贫困证明所引发的一切不适都在瞬息之间消散了。
    她看着许铮蹲地上看蚯蚓的小模样,觉得自己不仅捡了个拖油瓶,还捡了个灭火器,不管经历多少委屈难过的事,只要跟这个小家伙待一会儿,心境就会自动平和下来,或许许铮的自闭能力也渐渐感染到了她吧。
    李晓言坐在田埂上,看着小铮在田里撬石头和泥巴,周围的田种满了稻谷,长得高高的,金黄黄一大片,田间风一刮,麦浪此起彼伏,美的纯粹。
    小铮玩耍的这块地是用来种菜的,他掏蚯蚓还不够,还直接将一棵菜给挖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那颗菜的根部,李晓言赶紧从地上摸块石头朝小铮丢过去,刚好丢到他的脑袋上,小石头在脑袋上一弹,就蹦进了他的后背里,钻进了衣服里。小铮被小石头膈应的很不爽,双手反伸到背部,胡乱的抓着。
    而罪魁祸首李晓言,却伸长两腿,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悠哉悠哉地半躺在田边,看着小铮抓狂。
    小铮迈着两腿跑过来,扯了扯李晓言的衣裳:“姐,姐……”
    李晓言一挑眉:“嗯?”
    小铮把背转向她,手摸着那块石头:“姐,石头,痛。”
    “没瞅见,”李晓言半眯着眼睛,嘴里含的小草一转一转的,“你想我干什么?”
    “石头,痛!”小铮有些生气了,他两条眉毛微微往中间聚拢,原本清亮的眼睛隐隐间生起了一团黑雾,“姐是个坏蛋!”
    李晓言把草吐出来:“谁他妈教你的?!”
    小铮入学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把词汇量的版图扩展到李晓言鞭长莫及的地方,李晓言心中有股这孩子渐渐失控的不爽感暗暗袭来。
    “那些小混蛋还教过你什么?”李晓言喝道。
    “姐,石头……”小铮见李晓言气焰盛,立马改变了策略,瞬间走起了甜软糯的路线,声音放低,脑袋微垂,双肩微耸,还把后背贴着李晓言的手臂左右扭动起来,企图让李晓言知道他背上的那块石头。
    李晓言看着他这种典型的奴颜婢膝样,心里啧啧两声,觉得这孩子现在居然开始走攻心计路线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晓言把他里面那件短袖从裤腰里扯出来,往外拉了两下,那颗恶意满满的石头从里面滚落下来,李晓言本想把衣服给他塞回去,但手伸到一半就缩回来了,她想看看小铮能不能自己给弄回去。
    小铮果然发觉了异样,这种异样引发了他的极度不适,他回头看他姐,发现他姐双目紧闭,好像已经在阳光的沐浴下进入了入定状态,无论他怎么扯怎么拉,李晓言都岿然不动。
    “姐,姐,姐,衣服,穿衣服……”小铮在她耳边嘀咕着,李晓言被他弄得耳朵痒,但她还是硬憋着把自己给稳住了,生生忍受了小崽子二十几分钟的变调式呼唤,直到痒痒的气息离开她的耳畔。
    李晓言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悄咪咪睁开一条缝,看见小铮坐她边上,正在扯着里面的那件短袖,不仅没把方才扯出来的那一角给塞回去,还把整件短袖都一块儿全扯了出来,他抓着衣服,都快在衣服表面揉出了千丘万壑。
    “哎,”李晓言叹了口气,坐起身,双臂从小铮前面环到后面,将他后面的衣服塞回去,小铮直接将脑袋耷拉在李晓言的肩上,把自己那条隐形的尾巴左右摇摆起来,李晓言把他脑袋顶了起来,骂道,“没长骨头?”
    说完又把前面的衣服给拉直了,塞进了裤腰中。
    “小铮,我明年就要去读高中了,到时候就要住校了,一个星期只能回来半天,”李晓言站起来,小铮也跟着站起来,学着李晓言的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要是还学不会这些生活技能,我在学校里就会每天担心你,你少让我操点心好吗?”
    许铮很严肃地点点头:“好。”
    至少“好吗?”两个字他是听懂了。
    “走,回家,今天还要教你一招祖传格斗术。”李晓言把小铮架到自己的肩上,像她小时候她爸架她那样架着小铮在田间走,小铮的海拔高度陡然增加了一米六五,瞬间觉得世界广阔了好多。
    “原来,这就是我姐看到的世界!”
    然后,他就生出了一个他还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梦想,未来一定高过他姐,然后低着头得瑟地跟他姐说,他看到了更远的远方,他要带着她一块儿去……
    李晓言妈趁着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便启动了她卖血计划,她一路走一路打听,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位于小城东南方的采血站。
    采血站修的挺大挺阔气,李晓言妈以前一直觉得,谁会那么想不开要靠卖血为生,但真到了采血站,她才知道这世上想不开的人简直是排排站,她连挤都挤不进去。
    采血站里面挤满了人,有许多从周围村子来的农民,这些人通常都是几十个扎堆一起来的,他们听从指挥,排队等着,李晓言妈本想挤进去,却被那些人给推了出来。
    “你哪里来的,我们这儿可都是葫芦村的人,你去其他地方排。”
    一个村民冲她吼道。
    嗨,还真是卖血都得认个团。
    李晓言妈来之前的矫情忐忑一扫而空,鸡血上涌,原来卖血不是什么下三滥的活法,是这么多人争着抢着,甚至要抱团才能有的活法,她瞬间便来了干劲。
    不过干劲归干劲,任何营生都有自己的门道和规矩,李晓言妈在每个队伍中都挤了挤,但都被别人推了出来,她去问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那些人也不搭理她,只让她去找带她的人。
    “可我是自己来的,没人带我啊。”李晓言妈说道。
    “哦,那就找个人带,不是想卖就能卖的。”白大褂说完就走了,迫不及待想甩开这个愣头愣脑的女人。
    李晓言妈吃了闭门羹,有些累了,便想找个地儿坐,但这里的座位太少人太多,李晓言妈就找个犄角旮旯席地而坐,她旁边坐着另一个女人,嘴唇发白,在闭着眼休息。
    李晓言妈犹豫了好几回,还是小心翼翼地戳了女人几下,女人睁开眼看着她:“你干啥戳我?”
    “大姐,”李晓言妈问道,“我第一次来啥也不懂,不知道怎么卖血的,好像得找人带对不对?”
    “嗯,对头,你哪个村的?咋一个人来?我们都是一个村一块儿来的。”女人回道。
    “我是战斗村的,但我现在在城里租房子住,所以就一个人来了。”李晓言妈温言细语的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女人摇摇头,忽然听见一个男人大声喊道“葫芦村集合”,便颤颤巍巍站起来,“我们每次来都是我们村的王大姐带的,城里面该找谁我实在不清楚,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大姐,”李晓言妈抓住她的手,“再多问一嘴,这卖回血能得多少啊。”
    “哦,这要看你是卖大血还是刮血浆了,卖大血能拿100,刮血浆能拿60,我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女人赶紧撑着浑身无力的身子走了,李晓言妈惊得合不上嘴。
    “原来能挣这么多,”她很快算出了一笔账,“要是一个月卖四次,那也能挣个小几百了,比干其他事强多了,怪不得这么多人来卖血。”
    李晓言妈正在发愣,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把李晓言妈吓了一激灵。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个子矮小,满口枯牙的男人冲她笑道:“我以为我看错了,还真是你啊,李晓言妈妈。”
    李晓言妈立刻就认出了他,是住在棚户区的单身汉老全,老全并不老,只有三十多岁,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偏方糟蹋自己,硬生生让自己活出了六十多岁的观感。
    他一直没娶老婆也不干活,但生活的滋润程度堪称棚户区最高,每天早上一两奶汤面十片麻辣鸡片是标配,外带一两小酒,每两天都要见回肉,别人要给他说老婆,他都说麻烦,娶来讨气又要上供,还不如自己活滋润了才叫实在,所以三十多了也没娶妻。
    虽然这个国家的不少男性继承了男尊女卑的思想传统,但西南地区总体来说比较独树一帜,一直走在男女平等的最前沿,特产就是闻名全国的耙耳朵,所以这位老全的生活方式也得了许多人的认可和羡慕。
    “老全,你……”李晓言妈看见了他手臂上的针眼,“你来卖血?”
    “对啊,”老全笑了笑,露出他那口好像在火山岩浆里洗刷过的两排牙,“你也想卖血?”
    “对啊,但是好像还得找人带,”李晓言妈赶紧拉着他,“你可有人带?”
    老全把李晓言妈拉到边上:“这事儿,晓言和小铮知不知道?”
    “不知道,”李晓言妈摇摇头,“我趁他们回老家偷偷来的,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姐弟俩太瘦了,想给他们改善一下生活,还要准备点未来的学费。”
    “哦,那你就来对了,”老全低声道,“这卖血说出去不好听,但能挣不少钱,还不用干活,别人都说有危害,但你看我卖了那么多次,还不是身强体健的,能有啥危害,你第一次可能会害怕,但习惯了就不怕了,这也是个谋生的途径,不比哪行差。”
    “哦,那我该找谁啊?”李晓言妈越来越放心,赶紧问道。
    “找血头,”老全指着一个手里拿着名册的男人说道,“那是我的血头老栓,这里这么多人要卖血,你以为人人都有机会卖?得先找个血头,然后血头会在你卖血的钱中抽出一部分,他们也要拿去打点上面,然后你才有机会通过体检,有卖血资格。”
    “原来这么麻烦。”李晓言妈心里有点堵,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卖个血也有这么多人事关系。
    “不麻烦,一回生二回熟,我带你去跟他说说,你走一遍过程就简单了。”老全说完,便带着李晓言妈去那个拿名册的老栓面前,跟他嘀咕几句。
    老栓瞅瞅李晓言妈,对她低声说:“卖一次全血大概是一百四,我这边要抽四十,你看你能不能接受,接受不了就算了,可以找别人。”
    “能接受能接受,”李晓言妈赶忙说,“那我是不是今天就能抽啊。”
    “嗯,你是要抽全血,还是刮血浆,”血头看见李晓言妈懵懂的样子,飞快解释道,“就是抽全血会晕些,失血多些,刮血浆会把里面那个红血胞还给你,不那么晕。”
    “那,那就刮血浆吧,”李晓言妈第一次进入这个行当,还是选了个稳妥的做法,“我第一次,有点怕。”
    老栓很快就给李晓言妈做好了登记,带她做了个快速体检,然后给她喝了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李晓言妈看见针管的那一刹那,还是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针管有晾衣服的铁丝那么粗,抽血的护士旁边是一个大铁盆,里面堆满了血袋,满盆血污,腥味扑鼻。
    在一旁还有个煮沸的铁锅,铁锅里面是抽血用过的针头,这个时候还没有一次性注射器,只能用这种粗陋的方法消毒,再循环使用。
    李晓言妈把头转向一边,咬着牙等护士把血抽完,她站起来的一刹那,不知道是给吓得,还是因为失血引发的头晕,两腿发软,险些栽下去。
    幸亏老全将她扶住了,带她找了个地方休息。
    老栓把六十块钱塞到李晓言妈手里就走了,李晓言妈浑身冒虚汗,缓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从全身绵软无力中回过神来。
    “李晓言妈,你感觉咋样,能走了吗?”老全问道。
    “嗯,好点了,我试试,”李晓言妈扶着墙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还成,能走回去。”
    “我看还是坐车吧,也就一块钱的事,我来付。”老全很慷慨的说。
    “不了,老全,”李晓言妈确定完全缓过劲来后,很感激地说道,“我还要去买点肉,你晚上也来我家吃饭,但别说我来卖血,就说我捡瓶子遇到小混混,你帮了我打跑了。”
    老全还想着要去打麻将,就没有多纠缠了,又多嘱咐了几句便脚底生烟的跑了,李晓言妈兜里装着沉甸甸的六十块,别提有多开心。
    “早知道,我就卖全血好了,反正都要挨回针头。”李晓言妈还颇为遗憾,一看时间都快三点了,便赶紧离开了采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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