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周志平被挤在人群中声音已经逐渐转远了,因为长得高在人群中还能看到他的脸。
林宝珠手里捏着他给的钱,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哭了。
火车已经像西驶去,她看不清周志平在哪边窗子里,便只能怆然地盯着露台发呆。
她一边觉得心里甜甜的又一边擦眼泪。
希望可以早点再次见到他。
周志平说是只待一天,倒是真的只待了一天。后面几个月他信也断了,更不要说人还能见上一面。
后面林宝珠自己放假回家了他也没回来,她不觉担心起来,越是回来的晚,越说明情况以及逐渐不可控。
她冥冥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这一天终于兑现了。
七连损伤了兵力,成功吃下了这场剿匪战。嘉奖暂不提,周志平受了重伤。
林宝珠要不是小张说漏了嘴都不知道他早就回来而且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等到她走进门的时候,勤务兵为他端着勺子喂饭。周志平一经几个月又便瘦了,只是身上的凌厉和锋芒更显突出。此刻他一只手打着石膏,胡茬凌乱,半坐在床头,正对着下手指挥着什么,忽然余光便看见林宝珠。
“你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只放我一个人担心。”
他看着她生气的脸有些不知所措,此刻胸膛上还扯了纱布包着,手也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有些不敢看她。
周志平朝着勤务兵道:“你先回去。”
等人走后,林宝珠便走到他床边,端起饭喂给他:“走了还看什么,横竖看什么都行,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冷若冰霜地觑着他,周志平哑然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他这样一说,林宝珠便抬眼气愤道:“你凭什么就凭着你觉得就把我一个人放家里。”
“这么天来我一直害怕你回不来了,尤其是听说你们任务延误了。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便含着眼泪望着他。
她这么一说周志平也后悔自己什么都想瞒着她。他慢慢支起身子,笨拙保证道:“别哭,我以后不这样了。”
林宝珠拿棉签给他润唇,咬牙道:“看你受伤不和你计较。”
周志平受的伤不算是伤及根本,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多是些皮外伤。
他身体也很好,恢复能力很快,又在医院里养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这次战役,周志平从头到尾都没透露出什么,等到奖赏一出,林宝珠才知道这次意义重大,算上来是一等功。
尤其是周志平作为整个连的连长,整个连都被颁发荣誉奖章。
等到他回来,林宝珠就知道他喝酒了。
周志平喝的并不算很多,因为他酒量一直不是很好。他回到家就脱了外面的毛衫,到浴室里洗了个澡才摸上床。
林宝珠趴在床上,被身后男人一把压倒在床上。
她转过身来看他,却没看到他兴致很高的样子,便疑问道:“你不高兴?”
周志平躺在身边,慢慢地“嗯”了一声。
“这次虽然结果是大获全胜,但是死了几个战士。”
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好受,他解释道:“他们被埋在河口的陵墓里面了。我其实在看到他们重伤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到自己,要不是我运气好,说不定也就失去了半边胳膊。”
林宝珠没说话,却见他转过头道:“我这次没和你说也是这个原因。我在想,如果以后我出任务的时候死了,宝珠,你该怎么办?”
他这个问题让林宝珠忽然顿住了,她赶紧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诅咒你自己。”
周志平借着酒意,半睁着虎眼,摸了摸她的脸:“如果我死了,你别给我守寡,要是能够碰到适合的,你就改嫁吧。”
“我不嫁,你不会死,我让你不死,你就不能死。”
周志平看她眼圈泛红,便柔声道:“我不说这个了。宝珠,我和你说,我可能要连升两级了。”
他挑起眉毛,解释:“目前副营长的工作已经在交接了,我之前不是还参加了集赛,获了奖,所以这次才晋升得这么快。”
林宝珠看他神色轻松,便舒了一口气。
她蹭了蹭他的脸,软软道:“你真棒。”
周志平笑了一两声:“这算什么,我还想走出江市,去往首都。”
自从他下定决定要给她过上好日子后,他就已经做好了未来的规划。以前他刚来军区,被城市的几个瞧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产生了好胜心。现在却不是单单地想比过别人,而是想尽自己之力给她带来更优渥的生活。
他沉吟了片刻道:“我分级后,我们就可以住小院子了。”
自从想对她好之后,他就到处看这间屋子不对劲,这么个连个厨房都没有的小屋子,平常光线也不好,冬天还刮风进来。
林宝珠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的野心,点点头: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第59章 陪她去扬州 扬州早已经变了样子。高阁……
周志平最终没定营长的职位, 倒是颁发了司令部作战股股长。
这职位并不比副营长低,担任的大多也是营长级的军官,照上头来说, 他晋升速度太快, 暂时要等半年再给升一职。
七连被颁发了“铁血英雄连”的称号,一下水涨船高起来。安娜听着广播里天天播放的“七连事迹”, 忍不住看了眼远处给继女喂饭的丈夫。
合副营长浑然不知自己妻子已经把他和别人比了个遍, 看她晦暗不明的眼神还摸不着头脑。等到晚上才知道妻子闷闷不乐一天是怎么了。
“广播这一天天的,烦都烦死了,我都会背了。”
安娜瞥了他一眼,看他无所谓的样子觉得憋屈。林宝珠才来多久啊,她丈夫就爬到和自家男人平起平坐的地位了。合副营倒是不太在意, 甚至还夸了周志平一番:“年轻人有血性正常, 我早听团长说七连连长是个虎的。”
“你这心大的,今年人家都到股长位置上来了, 就在我们团, 你不怕人家薅了你的营长位置?”
安娜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合副营支起身子笑道:“那必然不可能。你也是知道我在团里履历有多久了,就算是立了一等功, 也没听说哪个兵能一年升两级。”
安娜听他自信的口吻, 放下心来,便嗔道:“只要没事就好。对了, 上次和你说的给安彩找对象的事情怎么样了?”
合副营道:“有是有,我手下几个作训股和军务股的参谋还有咱们团里小王都还没结婚呢。”
他说的一堆官职安娜也不懂,斟酌了片刻只问他:“比起那周志平怎么样?”
军区里勤劳的人多,但也不是人人都是周志平,他皱眉粗声道:“干什么要比来比去的。”
“你们女人之间的矛盾我不管, 你警告你妹妹别顶着我的名称在外面表现得太明显了。”
安娜暗骂了一声安彩多作怪,她这个姐姐好当吗。既然看男人不愿提起这些,便顺口问:“你说那他当初还没职位的时候,你听了一嘴他是咋结婚的不?”
“他进军区时候好像就结亲了吧,之前杨副连还想给他介绍亲事被他拒绝了。”
说起这个,他不禁想起一件事情:“杨副连的女儿喜欢他要嫁,要死要活的,奈何没成,弄得双方之后本来喜欢他的副连也对他脸色不太好了。”
安娜就把这话原封不动告诉了安彩,却见妹妹诧异道:“你说他成了作战股股长?”
安彩是真没想到她就不回部队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其实那天后她早就把他抛到脑后去了,虽然年轻的连长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这会看姐姐说又心里觉得不甘心起来。
“你当时还说人家是农村的,这会儿倒是都考上江大成了大学生了。”
她这么一说安彩不说话了。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原来以为林宝珠就是个花瓶,没想到她还是个有本事的。
“我警告你,你趁早歇了和她比的心思。你长得漂亮又会跳舞,家世清白还是文艺兵。你还怕嫁不到好的?”
安彩点点头,她虽然不是什么善良的,但是对已婚男人却没什么兴趣。只是想起他们家过得好心里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宝珠长得漂亮忍不住比较,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
这一年周志平只去外边的集市上买了些东西打算寄点东西回去。打算过新年了,人人都喜庆,他穿了新衣服,和林宝珠是一套的。
林宝珠梳了个双丫髻,配上蜜桃一样下颌尖尖的小脸,看上去像个小姑娘似的。她往嘴唇上抹了些口脂,显得杏眼下的一张小嘴亮晶晶的。
他看着她觉得欢喜,林宝珠就远远地抿笑看他。
她走过来亲密地挨着他,抬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周志平拢了拢袋子,笑道:“吃完饭就走。”
他给她戴上帽子道:“你穿好衣服,外面还冷着呢。”
林宝珠乖乖点头,好不容易待在家里,似乎怎么和他待在一起都不嫌多。她最喜欢和周志平待在一块儿,他做事情最有条理,计划性很强,再不提他现在只要她说什么都惯着她。
因为离得并不算很远,所以是坐长途车去扬州。车上人很多,气味并不好闻。周志平看她憋得发白的小脸,便帮她推开车上的窗子。
“周志平,我难受。”
她一边说着,一边靠在他身上,可怜地看着他。周志平拿个橘子给她吃,后悔道:“早知道我们坐火车更好。”
林宝珠摇摇头,她含了半块橘子,对着窗口的灌进来的风打了个喷嚏。
车里有很多人买到的是站票,只能坐在走廊的空隙里。车上还有小孩的哭声和人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周志平把林宝珠的头引到自己头上,心里在想自己该去学车了。之前部队里有名额,他嫌用不上,现在看来以后学会了开车就买辆车子,就不用让她受着外面人挤人的苦。
他心里正盘算着,发现自己可怜的存款简直是不够看。既要给媳妇买大房子,又要买车子,还要让她买别的。周志平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也许当初不该去当兵,或许能够去做生意更好。
他这念头也是闪过了一瞬间,毕竟哪能知晓身后事呢?路上很快就到了扬州。
第二天倒是水光滟涟晴方好,林宝珠看着变化已经万千的扬州说不出话来。
经过几千年的变迁,扬州早已经变了样子。高阁楼宇,朱门绣户早已不见,路上是新修的马路,只有民国建的竖条的白墙楼阁在路边。
周志平把她怅然若失的样子收进眼里,他动了动嘴唇,只是低声道:“还要去逛吗?”
林宝珠指着远方的拱桥道:“二十四桥明月夜,在那。”
宋朝的扬州,整个城市运河遍布,桨声灯影里,菱歌泛夜,数不尽的长街市井,月明桥上看神仙。她拉紧了身边男人的手,望向春光泛发的瘦西湖,心想:或许这是命。
周志平看她沉默的脸不觉有些惊慌,他忽然把她抱紧道:“宝珠......”
林宝珠对他抬头笑道:“你别担心我,我只是这么久了才来这里,有些感慨罢了。”
她头发上毛茸茸的碎发在光中显得柔软,他平复了心情,却紧了紧牵她手的力度:“好。”
周志平转移话题说:“湖边有卖东西的,我给你买些来吃。”他说完走向了卖东西的摊货边,买了斤樱桃,却不敢走过去,只在远远地望着林宝珠。
他望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有些发怔,她一定后悔来到这里吧,那里有宠爱她的亲人,还有把她如珠似宝对待的亲人,而在这里她只能和自己在一起。
他站在远处没说话,倒是和相亲对象走过来的安彩看到了他。没办法,周志平在人群里一看就属于比较突出,本来北方男人长得就高,他又站得板直,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却眼睛一移不移地盯着一个方向没动过。
安彩一对比便觉得身边的男人好像又可以挑出几个毛病来,本来她都不愿意来,但是介于她妈的面子她又来了。这个男的比起之前她交过的几个对象根本不合格,也不知道她妈咋想的。尤其是现在比起站在那里提着斤樱桃的高大男人,她更加看不上他了。
她顺着他眼神看到站在亭子里的林宝珠,心想可真是冤家路窄。林宝珠今天就坐在亭子里,和背后的低矮的远山和碧澄的湖水似乎融为一体,倒是比她这个扬州本地人更像江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