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晚上她要回去,尚扬帮她叫了车,送她到小区外。
    “让狗再在我那边住几天,年底了,你八成要加阵子班,没时间遛它,你也要注意身体。”妈妈唠叨了几句。
    尚扬一一应了,也叮嘱她出门要保暖,注意戴口罩。
    妈妈说:“你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该自己做主,我就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
    她等于是默许了儿子这场恋爱,即使有点不满意不理解,也不打算阻碍年轻人追求心中的爱情。
    “不过……”她欲言又止。
    尚扬秒懂了道:“我爸?你别跟他说,我不想让他管。”
    妈妈道:“他早晚要知道的,他这两年脾气越发大了,我也拿不准等他知道了会怎么做。反正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别太乐观。”
    尚扬抱了抱她,送她上了网约车,目送车开走,才慢慢折返回去上楼。
    远在白原的金旭,正在打扫三天没人的家里。
    收到尚扬发来的消息:等你有空再来北京,让我妈见见你本人,她也怀疑你整过容
    金旭一时难以控制雀跃,抡了抡手里的扫把,甩了自己一脸灰。
    北京。
    尚扬一个人了,换了身家居服,他回来前他妈帮他打扫过,他只再换一套干净床品就能休息。
    金旭回了他消息:紧张
    尚扬道:你知道我妈是谁吗?
    金旭:上学的时候就在新闻上见过她
    尚扬:她以前在国保局工作,现在退休了,不然她就要当你的直系领导
    金旭:害怕
    金旭:好想你
    尚扬:她警告我小心我爸,我也有一点害怕
    金旭:老婆别怕,不行我就带你私奔
    尚扬:神经病
    他不想跟他爸正面发生冲突,这几年都是能躲着就躲着,见了面两人都只说些场面话,不像父子,像上下级关系。
    金旭:他现在应该不会打你了吧?
    金旭:有事要及时跟我说,我可什么都不怕
    尚扬:知道了
    他被他爸揍过,高考完报志愿是一次,那时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做不了主,从小积累在心里对父亲的畏惧,最终让他选择了接受安排,报考了公安大学。
    另一次,发生在大学毕业前不久,当时大家都在报名参加招警考试,他犹豫不决。
    离开校园前夕,处在人生的一个交叉口,那阵子的尚扬很迷茫,拿不准主意究竟要不要当一个警察。
    他一直拖着没报名,被他爸知道了,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来到学校,把他叫到系里办公室,当着班主任和两位校领导的面,问他为什么不报名?他起先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后来在信任的老师的鼓励下,沉静下心,诚实地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一面觉得自己很想成为一名公安人员,一面又不知道这种“想”是发自内心的想,还是长久以来被父亲意志绑架而被动接受的“想”。
    他以为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可以平等地与那个他称为“父亲”的人,坦诚的交流。
    没想到结果是,他爸揍了他。当着几位老师的面,已经二十一岁的尚扬像四年前一样,被打蒙了。动手的人被老师们拦着,尚扬带着脸上的巴掌印,转头走掉了。
    那天从傍晚,他上到寝室楼的天台上,一直坐到午夜凌晨。
    天台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他那时还很讨厌的上铺走过来,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大家找你找疯了。
    他回答:要你管?土炮儿。
    八年零七个月后的现在。
    尚扬:还说,你下手比我爸狠多了
    金旭:打你算轻的,找你一晚上,操场都跑了有二十圈
    尚扬:找我干什么?咱们俩那时候又不好
    金旭:下午看见你从系里出来,还哭哭啼啼
    尚扬:胡说八道,我没哭!
    金旭:那可能没哭吧,忘了,反正看见你惨兮兮的出来
    金旭:上房顶干什么?想跳楼?
    尚扬:胡说
    金旭:知道你也不敢,小少爷受点气想不开,就是为了吓唬人,根本也没胆子跳
    尚扬发了个“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的表情包。
    被金旭说中了,他当时就是那样幼稚的心理。
    挨了他爸一巴掌,上天台吓唬人,最后谁也没吓着,自己也根本不敢轻生,想了想而已。
    如果金旭最后没来找他,他还下不来台,只能自己灰溜溜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且是和金旭聊过以后,金旭对于理想和美好的执着追求感染了他,最终让他坚定了认知,第二天才遵从自己的内心,去报了名。
    尚扬:对不起,那时候不该骂你,你能去找我,我很高兴
    金旭:知道,你那时候就是个小孩儿,其实现在也是
    尚扬:我成熟很多了!
    金旭:好,熟了熟了熟透了
    尚扬:我已经不怕我爸了,他就是纸老虎
    金旭:纸老虎
    尚扬:他现在也打不过我
    金旭:打不过
    尚扬:敢再恐吓我我就举报他
    金旭:举报他
    尚扬快笑疯了,说:你讨不讨厌啊?
    金旭:你可不可爱啊?
    金旭:当然可爱了
    金旭:想亲亲你
    尚扬:亲亲
    第二天上班,打过卡,尚扬先去开了个会,节后第一天,研究所里没什么大事,会上也都是些日常老生常谈。
    领导发言,尚扬悄悄玩了几下手机,翻到昨晚和金旭的聊天记录,看了几行,脸腾一下发烫,这什么东西啊都是?两个大男人搞得像中学生早恋。
    但是上班和下班时间,尚主任分裂得很明显。
    上班就兢兢业业工作,体体面面副处级调研员,还会内心吐槽头一天晚上和对象都聊了什么低智商的玩意。
    下班回了家,只要对象有时间,就又打开了中学生早恋模式,聊些毫无意义的口水话,你爱我我爱你,你今天想我了吗我今天很想你,天气不错我好想你,今天刮风我也好想你。
    天亮了上班了,无聊的时候一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尚主任原地卧槽:这都什么鬼东西?
    一个说不清楚是良性还是恶性的日夜循环。
    临近春节,樊星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专案组前不久突破了樊星咨询过的离婚律师,律师的职业操守不允许泄露当事人的相关信息,是以专案组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才终于使得这位律师在职业道德和普世道德之间,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这帮助警方拿到了樊星当时咨询过的全部讯息,指向樊星曾经了解过,如果顾天奇因刑事罪案而入狱坐牢或被处以极刑,财产分割的具体问题。
    而她咨询律师这方面问题的时间,距离乐晓雯被害,不到一个月。
    这发生在她声称自己停止向顾天奇“灌输”杀人手法后。
    尚扬从袁丁处听来了这些消息,在电话里分享给了金旭。
    “你怎么想?”金旭问。
    “没什么新想法,”尚扬道,“她不想再犯罪,和她防患于未然去咨询律师,这不冲突。我仍然愿意相信她在最后一天,对我说过的所有话。”
    樊星那天对他们的供述中,并没有隐瞒过自己有去咨询律师的经历。她去咨询过两次,一次在前,一次在后。这两次和案件发生的时间差,可以怀疑她是有意隐瞒,但也可以认为是她自己心怀坦荡,没有特别说明的必要。
    专案组也不能以此作为推定她有罪的证据。
    金旭笑道:“我猜到你会这么说了,那我也试着相信她吧。”
    言外之意是他还是会忍不住有怀疑。可这远远不是什么理念上的冲突,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两人看待事物的互补。
    尚扬道:“我听袁丁透露的意思,师姐可能还是难免被追究责任,不构成教唆罪,但是检方认为这属于传授犯罪方法罪。”
    这个罪名相对来说比教唆罪的量刑会轻上许多。
    “我看有主流媒体发了对乐晓雯男朋友的采访,”金旭不再聊樊星本人,换了个话题道,“主题是普通人遭遇网络暴力时如何自救,你看了吗?”
    尚扬道:“看了。我们之前还讨论这男的挺倒霉,不过看那采访稿,他本人还挺看得开,觉得这是难得的人生体验,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遭遇百万人的无理攻击,被证实清白以后,还有很多人私信找他道歉,还给他公司发起网络联名信,要求请他回去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像是龙卷风的中心,于静谧处看着砂石四起,从被裹挟的愤怒到毫无波澜,只想考虑晚上是吃火锅还是吃烧烤。”
    两人聊了一会儿这事,都觉得这位无辜又乐观的男生,经过这件事,未来应当会更好。
    “过年准备得怎么样了?”金旭道。
    “没准备,除夕回家去吃个饭,早上起来吃顿饺子就得走,初一排了我值班。”尚扬道。
    “巧了,初一我也值班。”金旭道,“我是不是该买点什么送你父母?……至少送你妈一点什么礼物?她都知道有我这号人了。”
    尚扬道:“转账给我,我替你买。”
    金旭发了两百红包给他,被他秒收了。
    金旭哭笑不得道:“老婆,你怎么这么不客气?”
    尚扬理所应当道:“给我妈买东西我客气什么,我胳膊肘当然不往外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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