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为什么

    深夜。
    酒尽人散场。
    张楚独坐在行营中,借着一盏孤灯,慢慢擦拭紫龙刀。
    他又想起了白头佬。
    那个家伙要是还在,那该多好。
    至少有什么看他不明白的事情发生时,能有个人一起合计……
    张楚黯淡的叹息了一声,郁郁的回刀入鞘。
    “笃笃笃。”
    行营外传来三声低低的叩门声。
    张楚闻声,闭上双目沉静了片刻。
    再睁眼时。
    他眸中已经再次亮起如刀光一般凛冽的光芒。
    “啪。”
    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窗户打开,身披士兵甲的人影,无声无息的跳窗而入,于堂下单膝点地,垂首低声道:“卑下拜见主上。”
    张楚淡淡吐出一个字:“讲!”
    “卑下连夜拷打了一百名北蛮武者,已确定乌氏部落方位!”
    堂下的人影,毕恭毕敬的回道。
    张楚:“此去脚程几何?”
    “快马加鞭,两天一夜可回!”
    张楚:“向导呢?”
    “万无一失!”
    张楚一把抓起身畔的紫龙刀,起身大喝道:“传我命令,将北营集结,一人双马,带足三天三夜的饮水和口粮!”
    “孙坚,牛十三,各率三百精锐,并入护卫队!”
    北疆战事已经完结。
    他之所以还留在永明关,等的就是这件事!
    “喏!”
    门外响起值夜护卫们铿锵有力的应诺声。
    沉重而纷杂的脚步声,瞬间惊醒了静谧的夜!
    张楚将紫龙刀佩到腰间,再从怀中取出一块雕有龙虎纹路的纯金腰牌,掷于堂下人怀中:“带着你的人,去找孙坚,随军出击!”
    “喏!”
    堂下的人影收好的腰牌,起身从窗户跳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张楚按着紫龙刀的刀柄,眺望着太平关的方向,目光明暗交杂。
    白头佬。
    这事儿,我去办了!
    你要怪。
    就来梦中找我吧。
    ……
    三千轻骑,趁夜奔出永明关。
    雄浑而巍峨的关墙上。
    闻声赶来的冉林,王真一,霍鸿烨,静静目送着这支骑兵,三人的神色,都异常复杂。
    他们先前并不知道张楚会出永明关。
    但接到张楚北出永明关消息的瞬间,他们就想到了原因。
    因为这并不难猜。
    以张楚的生平,他会北出永明关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但他们依然不敢置信。
    到了他们这个位子,哪有还有真将情义这两个字儿当成一回事的人?
    如果有,为什么他以前没有见过。
    如果没有,张楚这又是在做什么?
    他们的理智,令他们去质疑,去辩驳。
    但他们的本能,却令他们羡慕,嫉妒。
    羡慕一个都已经死了,还拥有他们从不曾有过的珍宝的死人。
    嫉妒一个都已经死了,还有人肯为了他傻乎乎的带着几千人去草原拼命的死人。
    ……
    在向导的带领下。
    三千铁骑一路向北,深入天极草原。
    到天明之时,张楚四下张望,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参照物的高山。
    入眼所见,除了枯黄的草场,还是枯黄的草场。
    偶尔有山丘,都是那种一鞭之下,便能轻松跨过的平坦山丘。
    沿途倒是路过了好几个北蛮部落。
    白色的羊群,在枯黄的草原上的格外的显眼。
    但张楚都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就下令兵马绕道,不要惊动了远处的北蛮部落。
    北蛮人太多了。
    杀不完。
    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乌氏。
    并不想节外生枝。
    但他偃旗息鼓,息事宁人。
    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北蛮人却并不这样想。
    才深入草原三百余里。
    他们屁股后边,就赘上了一些鬼鬼祟祟的北蛮牧民。
    走到四百里,赘在他们屁股后边的北蛮牧民,已经有小五百。
    北蛮牧民,可不是什么纯良的生产者。
    他们拿起鞭子能放羊,拿起刀子能劫掠,穿上皮甲就敢攻城掠地!
    当年张楚还在锦天府做四联帮帮主的时候,就常常听说,又有老走北蛮路线的商队,因为犯了北蛮人的什么什么忌讳,在草原上栽了水,无一生还的消息。
    那时张楚就怀疑过,北蛮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忌讳,到底是真忌讳,还是北蛮人编出来杀人越货的借口……
    张楚见势不对,想要清理掉这些草原鬣狗。
    但草原上很难设伏。
    三千兵马的动静,也很难瞒过这些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鬣狗。
    张楚试探着撒了五百精骑出去。
    结果那些草原鬣狗,一见到他们人多,远远的就一哄而散。
    等到他们人少了,又呼啸着一拥而上。
    平坦的草原,是最好的跑马场。
    而北蛮人的骑术,是种族天赋。
    是以哪怕他们胯下的马,不及将北营的战马强建,但凭借高出将北营将士好几个层次的骑术,他们照样能跑赢将北营的将士。
    连吴老九亲自出马,都没带回几颗北蛮人的头颅……气海大豪是能凭借真气,短时间内爆发出堪比战马狂奔的高速,但这种速度面对战马,并不占多大优势,而且极耗真气,不能长久。
    北蛮人没弄死几个。
    反倒是张楚撒出去的兵马,损失了十几骑。
    怒得张楚心头的火气,就像是浇了汽油一样“蹭蹭蹭”的往上窜。
    他果断打消了收拾屁股后边那些鬣狗的想法,转而在心头拉出了一条血腥的曲线……
    从乌市部落,一路屠回永明关的曲线!
    ……
    当天傍晚。
    张楚率领三千轻骑,抵达了乌氏部落。
    一眼望不到头儿的牛羊。
    一眼望不到头儿的马群。
    一眼望不到头儿的白帐。
    一杆高有七八丈的乌底白字大旗,迎着北风轻轻的飘荡。
    好一副平安、富足,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美景。
    只可惜,混合着北蛮话和大离话的惊惶呼喊声,和鸡飞狗跳的凌乱脚步声,破坏了这份美感。
    一马当前的张楚勒住青骢马,无视已经乱成一团的庞大部落,定定的望着那一杆大旗,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立刻就有人打马,凑到张楚的身后。
    张楚没回头,指着那杆大旗上像蚯蚓一样歪七扭八,毫无美感的北蛮字,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哈日。”
    “黑的意思。”
    张楚大笑“还真他娘的不忘本啊!”
    他在大笑。
    但话,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刀枪一样,散发着暴戾的杀意!
    他拔出紫龙刀,向前一挥,咆哮道:“杀!”
    话音一落。
    四千轻骑仿佛决堤的洪水,轰然奔腾而出。
    ……
    没有相持不下。
    也没有难分难舍。
    在四千刚刚趟过北疆绞肉机的将北营悍卒面前。
    哈日部落匆忙聚集起来的数千族兵,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
    站在后方的哈日部落族兵,都还没看清敌人长啥样,就被溃败的同伴裹挟着四下奔逃……
    而几个胆敢冒头的气海,被张楚像杀鸡一样一刀一个宰了之后,这场战斗就直接沦落为屠杀!
    天还没黑。
    这个足有好几万人口的哈日部落,就已经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
    所有身高过车轮的男丁,排着队的,被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将北营将士按在地上,砍下头颅。
    ……
    “别杀我,别杀我!”
    “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不要杀我……”
    惊恐欲绝的呼喊声中,吴老九单手抓着一头像猪多过于像人的玩意,纵马奔至张楚面前。
    “嘭。”
    肥猪砸在了张楚身前七尺外。
    借着周围跳跃的火光,张楚看清楚了这个肥猪的模样:裹着一身溜光水滑,一看就知道肯定价值不菲的熊皮大衣,穿金戴银,跟胡萝卜一样粗的十根手指上,每一根都带着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
    吴老九从马背上跳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张楚面前,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盟主,两名六品高手护着这厮逃跑,属下瞧着应该是个大人物……”
    话说到一半儿,他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发现,自家盟主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这头肥猪,眼神中涌动的光芒,令他觉得害怕。
    趴在地上肥猪这时也看到了张楚,哭嚎声一下子就顿住了,脸色惊恐的像是见了鬼一样。
    好一会儿,张楚忽然展颜一笑,轻声呼唤道:“世伯。”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
    轻柔得就像是稚子呼唤爹娘。
    但吴老九听到他这声呼唤,却毛骨悚然得后脑勺的寒毛都快立起来了……
    张楚轻笑着,伸出双手,弯下腰往前走了两步,就像是要轻轻扶起地上这头肥猪,帮他掸一掸身上的尘土。
    然而地上的肥猪,却惊恐的拼命向后滚:“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张楚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渐渐狰狞:“你还知道害怕吗?”
    话音未落,就见金光一闪,张楚陡然出现在肥猪面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膝盖上。
    “咔嚓。”
    骨骼折断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
    肥猪粗壮的膝盖,已经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饼。
    “知道害怕,你还敢配合霍青放北蛮人入关?”
    张楚的声音渐渐拔高。
    “咔嚓。”
    他一脚踏在了肥猪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上:“知道害怕,你还敢投靠北蛮人?”
    “啊……”
    肥猪歇斯底里的哀嚎着:“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也是被逼的啊。”
    “霍云死后,霍青就威逼我们联络天可汗!”
    “我要不做,他就要屠我乌氏满门啊!!”
    “我乌氏四代为大离贩马,为了打通北蛮的贩马通道,前前后后折了好几百族人在这草原上!”
    “我们是大离的功臣!”
    “可大离是怎么对我乌氏的?”
    “朝廷不允我乌氏子弟习武!”
    “霍青拿我乌氏满门威胁我!”
    “留在大离,北叛是死,不北叛也是死!”
    “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他拼命的哭嚎着,咆哮着。
    泪中带血。
    张楚看着这张面红耳赤的扭曲面孔,眼前一个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锦天府外的乌家堡。
    那时的乌元映,儒雅英俊,风度翩翩,并未因为他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头子就轻视与他,反倒祥和谆谆,就像是一位亲近的长辈。
    画面又一闪。
    张楚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乌潜渊大行之前,孱弱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仰望着房顶的模样。
    你或许真是被逼无奈……
    但你还有悔恨的机会。
    乌潜渊呢?
    你给过他悔恨的机会吗?
    张楚又笑了,“呵呵呵”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那乌潜渊呢?”
    “你们既然早就有心北叛。”
    “为什么还要教他圣人学说?”
    “你们既然早就有心北叛。”
    “为什么还要故意放他回锦天府?”
    “你在草原上吃香的喝辣,风吹草地见牛羊的。”
    “你知道他在玄北州熬的头发都白了吗?”
    “你知道他宁可死都不肯娶妻生子吗?”
    “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你知道他到死连块碑都不肯留吗?”
    “你不是他爹吗?”
    “他不是你儿子吗?”
    “为什么?”
    “你为了你们乌氏想了多。”
    “为什么就不能为他想一点。”
    “那怕是一点点呢?”
    “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他妈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啊!”
    张楚咆哮着,哆嗦着。
    雄浑的焚焰真气,暴走一样的在他身上明灭不定。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一拳将这张猪头一样的脸捶成肉泥!
    乌元映满脸冷汗,嘴唇剧烈的颤抖着。
    张了好几次嘴。
    都没能吐出一句话。
    张楚闭起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这个人。
    “拖下去,凌迟!”
    他挥手。
    左右两名卫士上前,一左一右夹起乌元映,往一旁拖去。
    乌元映挣扎着,拼命的嘶吼道:“你是潜渊的兄弟,难道真要看他灭族,看他血脉断绝吗?”
    张楚没睁眼。
    似乎无动于衷。
    不多时。
    孙坚轻手轻脚的走到张楚身侧,低声问道:“楚爷,乌氏的妇孺……如何处理?”
    自家帮主的规矩,他是清楚的。
    再借他胆儿,他也不敢犯。
    张楚沉默了好半响,才淡淡的道:“让他们背启蒙文章,任何一篇都行,背得出的带回大离,背不出的……杀了!”
    族人吗?
    乌潜渊的族人,哪有北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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