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七寸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知秋像个老太爷一样慵懒的仰在窗边的软塌上,明媚的眸子弯成了两轮好看的月牙。
    她怪胎已足七月,清丽的面颊带上了几分婴儿肥一般的孕气,看起来很是可爱。
    现在她的眼神中,已经看不到往日那股如同野草一般弱小而坚韧的光芒。
    现在她眼神中,只有平和。
    顽石在流水积年累月的冲刷下,一点点卸去棱角、变得莹润的那种平和。
    不是不在坚韧,而是已经将坚韧藏在心底。
    她终于跟自己和解了。
    还是为了孩子。
    换了一身儿便服的张楚,像个侍女一样围着她转悠。
    捶捶腿。
    捏捏肩。
    抻抻腰。
    “重不重、重不重?“
    “轻了……“
    “那我重点好了。”
    “哎呀,疼。”
    “哦哦哦,我轻一点、我轻一点。”
    他这段时间就喜欢待在她身边。
    哪怕大眼瞪小眼呢?
    他也觉得安宁……
    知秋看着他围着自己转来转去。
    她看得出来,他心里头装着很多事。
    但他不说。
    她也就不问。
    就这样陪着他,就好了。
    夏桃转进房中,见了这一幕就心头就觉得特羡慕。
    她学着姐姐的语气,柔声柔气的说道:“老爷,骡子哥来了,在客厅候您呢。“
    正蹲在软塌前给知秋捶腿的张楚一皱眉,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就沉了一点。
    有点疼。
    但知秋没吭声。
    “又有什么事儿?”
    张楚问道。
    夏桃摇头:“他没说……要不,妾身再去问问?”
    张楚想了想,叹着气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他站起来身来,随手拿起桌上的薄毯披在知秋身上,“你睡一会儿吧!”
    “嗯。“
    知秋点了点头。
    张楚转身就要走,知秋又拉住了他。
    张楚回过头。
    知秋看着他:”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骡子刚刚定下了大喜之日,还在兴头儿上,你别扫了他的兴。“
    这话倒是提醒了张楚,“说起来,那个叶清你见着了吗?人怎么样?”
    知秋思索了几息,摇头:“人是个好人,但我不喜欢她。”
    “怎么?有大小姐脾气?”
    “不是,因为她不稀罕骡子。”
    “哦,骡子稀罕她就成,她稀不稀罕骡子,不重要。”
    “您说得在理。”
    知秋夫唱妇随点头道,没有半分要为女儿家鸣不平的意思。
    “歇着吧,我去去就回。”
    张楚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大步迈出房门。
    待他走后,夏桃走进房来,坐到软塌上,从一旁茶几上拿起一块蜜饯山就扔进嘴里,酸得直哆嗦,还舍不得吐出来。
    “姐姐,你不喜欢叶家妹妹吗?”
    知秋帮傻妹妹理了理耳间的鬓发,笑道:“对啊,不喜欢。”
    夏桃想了想,说:“那我以后不请她来家里做客了。”
    知秋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门,温温婉婉的笑道:“你啊!”
    夏桃看着姐姐的笑容,出了神。
    姐姐怎么就能笑得这么好看呢?
    好难啊!
    学不会啊!
    ……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壶冷茶,骡子都自斟自饮着喝出了美酒的滋味儿。
    本就长得老成的面容,都快笑一脸褶子了。
    张楚进门来,见他翘着二郎腿,脚尖还一勾一勾的,面上顿时就浮起了笑容。
    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容。
    “哟,骡子哥,今儿个挺高兴啊!跑这儿嘚瑟来了!”
    骡子听到他声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嫂嫂们取笑我也就算了,您可是我亲大哥,您就别取笑我了。“
    张楚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还未入口,他就嗅到了一股子不太对头的味道。
    他仔嗅了嗅,顺手就连茶带杯一起扔出客厅,“怎么一回事,怎么昨天的茶,今天都还没换?”
    一名仆役匆匆跑进来,不好意思的揖手道:“老爷,小的今儿忙昏头了,忘记更换客厅的茶水,您恕罪、恕罪!”
    张楚懒得管这种小事,径直说道:”别跟我说,自己去找大夫人领罚。“
    “是,是……”
    骡子木然看了看自己的见底的茶杯,心头一句“直娘贼”,不知道该对谁说。
    “说吧,找我啥事。”
    骡子这才想起正事儿来,换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匣子,双手呈给自家大哥,“镇北军那边刚递过来的信。”
    不消他说,张楚一见木匣封口火漆上的印鉴,就知道这是镇北军那边传来的。
    他皱着眉头接过木匣子,拆开取出匣中明黄色锦帛。
    他自咸泸县归来不过六日,这已是第四封传书。
    宋高宗催促岳武穆班师回朝的十二面金牌,也没有这么催个法儿。
    偏生霍鸿烨每一封传书,都绝口不提“将令”二字,就跟个转播解说一样,不断将锦天府战局的战况转述给张楚。
    这一张张感情牌,真是打得张楚毫无还手之力。
    他能理解霍鸿烨与镇北军现在面临的窘境。
    他也明白,霍鸿烨看中的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曾主持过锦天府攻防战的战争经验。
    他曾统领一万四千人,依据锦天府城池与两万北蛮大军死磕三天三夜。
    当今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懂怎么守卫锦天府。
    自然也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怎么攻陷锦天府。
    但再明白,张楚也不可能拉着一帮热血上头的生瓜蛋子去北边送死。
    不带弟兄过去,是不可能的。
    霍鸿烨纵然,甚至可以说是暗中扶持太平会发展壮大,等得就是这一天。
    他不带人过去,就等于是明摆着告诉霍鸿烨:老子不放心你,老子要保存实力……
    想在玄北州混,就不能跟姓霍的那一家人对着干。
    至少现在还不能……
    “嘭。”
    张楚面色铁青的将明黄色的锦帛拍到了茶几上。
    骡子心头一抖,瞄了一眼桌上的锦帛,小心翼翼的问道:“楚爷,信上说什么?”
    张楚用力的抿了抿嘴唇,艰难的说道:“姬拔重伤,前军无首!”
    骡子顿时反应过来,那位霍世子,终于拿准自家大哥的七寸了。
    张楚起身,看了看厅外阴郁的天空,在客厅内徘徊了,一咬牙道:“今晚给所有红花堂弟兄加餐,酒肉管够!”
    骡子想劝,不敢劝,只能揖手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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