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跟着他走了那么久,也没勇气打招呼。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她最没资格在他面前委屈了。
    那么多年过去,她真的已经放下。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会反复拨弄那根弦,因为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过上一种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而梁恒波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有那一面的人。
    她拼命控制着眼泪。一摸兜,里面有几张散落的餐巾纸。那是梁恒波之前在便利店给她的,她没有全用完。
    鲍萍这时候打电话问她在哪儿,火锅都开锅几次。而欧阳文也开始发微信,每晚的查岗,要跟她视频。
    这是她现实的,可触及的生活。
    宋方霓换上高跟鞋,把塑料拖鞋扔进垃圾桶里。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哭,为自己的可悲。
    她其实知道,科讯每次派技术骨干来开会,梁恒波只是一个摆设。他沉默地翻着集团提供的多部门资料,整个人都歪着,龟窝在椅子里,偶尔听旁边的人说话,也从不抬头。
    宋方霓每次都想,他的事业没问题吗?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替他操心。梁恒波不需要她替他操心,他们此刻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宋方霓打车重新回到之前的火锅店。
    她站在外面,低头面无表情地把眼泪擦干。
    远处的街角,一辆安静停泊的黑色奔驰车里。
    梁恒波坐在后座,旁边是一个黑色保温杯。
    他玩了好一会手里的戒指,也不知道想什么。等看到宋方霓独自进入火锅店后,才对司机温声说:“走吧。”
    第34章
    梁恒波在下一次会议后, 被宋方霓叫住。
    冰妮因为有违专业态度,被她调走了。宋方霓基本上是跟他单向说话,对话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结束了, 她甚至没点头,就转身走了,
    梁恒波的反应稍微慢了几拍,就只能盯着她的背影走远。
    这真是, 他所见过最坚定的一个女人。
    回忆两人的见面, 宋方霓对他的态度, 随着场景转换都极其得体。她是冷静的前女友,她是别人的贴心女朋友,她是滴水不漏的甲方。某种程度上, 梁恒波知道在项目期间,宋方霓对他的态度会一直这样。因为要是她服软了,就意味着她向某种东西认输。而宋方霓和他,从小都很不喜欢认输。
    他苦笑地发现, 他如今和她说话,有时候都需要鼓起一点勇气。
    崔越对宋方霓的印象却开始带了脏字。
    micky抱着电脑来到她办公室:“领导,科讯那边崔经理说想和你聊几句。”
    宋方霓头也不抬:“好。”
    “我让他来您的办公室。”
    宋方霓说:“我接下来要开会, 把他带到b2的小会议室里等我。”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她上来就这么问崔越。
    非常典型的话, 外企人最爱挂在口头的话: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看看能有什么能为你做的——背后的真实意思是, 没事就滚。
    崔越心中暗骂。外企也有鄙视链,她一个新西兰做奶的副总经理, 装什么腔调,嘴上说:“宋总说话做事都这么客气,带的团队也有活力。”
    宋方霓看着他。她心知肚明:“我这里的张总监让科讯觉得不好对付了?”
    崔越笑了:“哈哈, 大家都为项目出力。宋总这段日子对我们的工作感觉如何?”
    宋方霓慢条斯理地把投影仪打开,黑白的光影里,她说:“您还没告诉我,他跟你们说什么了?”
    崔越摆摆手:“我们的技术平台没有问题的,对私域流量的运营工具也有自己的理解。不过我们也需要客户的理解与配合,才能让这个项目成功……”
    宋方霓根本不按照他的节奏走。
    “想要项目成功,就要先解决客户的痛点。你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用技术和数据,帮我们解决数字化转型,我这里也不跟你讨论什么成本,閥值,行为轨迹,我现在要说的就是,第一阶段,你们先围绕着产品、品牌、渠道和消费者这四个最基本的第一方和第二方数据做好,然后,你们那里的工程师再跟我洗脑,再去做什么能助力品牌智能化增长的第三方数据。”
    长长的一段话,每当崔越想插话,她的语速变得严厉且密集,崔越只能硬着头皮听了甲方爸爸五分钟的废话。
    宋方霓盯着他:“我们玛氏在业内是出了名厚道的甲方,崔总不用担心我手下找你麻烦。”
    崔越说怎么会呢。
    她悠悠地把话锋一转:“如果系统第一阶段的测试进度慢了,你就应该担心的不是张总监,而是我亲自来找你们的麻烦。”
    崔越回来后很恼,内心抱怨外企女的各个都是难搞的□□,她还没嫁到欧阳家,以为自己是哪颗葱。他做这个项目,几乎没什么油水。前面要伺候甲方,后面还要监视一个梁恒波,马上还要迎来科讯的定期内审。
    不过,崔越也并不如何担心最后一件事。他在舅舅的庇护下,已经成功通过好几年内审,也并不觉得,这一次会被抓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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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欧阳文出差的时间,宋方霓会住回自己的公寓,
    她还租着之前一个70平方米的小公寓,里面放着的东西不多,衣服没有几件,冰箱倒是满满当当的,但都不是人能吃的东西。她经常来这里配钓鱼的诱饵和钓料,多达十几种。
    早些年,宋方霓也不能免俗地沉迷于买奢侈品,但她很快发现,奢侈品所包装的“高级感”,圈到的都是同等阶级打工人的嫉妒。但很难高级。真正的高级玩家,需要“勋章型”的东西傍身。
    当时和她竞争总监职位的另一个竞争人是个男人,宋方霓最后硬靠业绩取代他,对方气不过,四处散布谣言,说自己曾经睡过她。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宋方霓忘记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是谣言。
    并非因为,吃瓜群众相信她的能力。仅仅因为,宋方霓当时还交着另一个条件相当不错的律师男友,大家不觉得,她会看上那位秃顶且有肚子的中年人。
    这个雄竟社会,对女人和物质条件不好的男人,有着相同的残酷。
    宋方霓自认淬炼出来了。
    来上海这么多年,她最大的消费不过是买了车。和欧阳交往后,宋方霓索性把其他钱交给他,让他给自己买点股票基金什么,涨跌随意。
    她绝非宅女,社交圈的丰富程度不亚于欧阳文,只是,她的富贵男友是看不上那些人,总是半开玩笑说她是营销圈的女版于连,被说多了,宋方霓就尽量减少外出,多陪陪他。
    每当欧阳文出差,也是她密集应酬的时候。
    她和团队开了五百公里,跑了两家供应商,然后和几个电商负责人吃饭,其中,有人也是钓友,两人抛开工作,津津有味地讨论了钓食的各种口味、形状和配比。
    欧阳文比他说过的时间,晚了几天才回来。
    欧阳文回来的时候是深夜,走到复式二层,看到卧室亮着灯,而里面传来喧嚣的音乐。
    宋方霓正抱着膝盖,她靠在床头,用电脑放着一首歌。
    鲍萍那天吃完火锅后,里分享她一个链接,说老宋偶尔也要被艺术熏陶,这是鲍萍追了很久的一只国内地下摇滚乐队,最近准备发新专辑。
    宋方霓也懒得看乐队名字,随手点开听了。那是一个男声,平地惊雷似得在唱歌,他嗓音含糊,只有唱到情绪高昂处才能听清歌词,却又有一种格外的风味。
    欧阳文问:“谁的歌?”又问,“我很久没见你听歌了。”
    鲍萍和欧阳文都不是很喜欢对方。
    鲍萍曾经很直白地跟宋方霓说,她这一次交的男朋友,很可能一出生的时候,大脑和脊柱就没被连接上,他就是沙文主义猪化成人型的代表,也是违背达尔文进化论的反面案例。
    欧阳文也不喜欢鲍萍,而欧阳文不喜欢鲍萍的理由,从大学时期就极其朴素:鲍萍长得丑,而且脾气太不好了。
    宋方霓不得不调停好朋友和男友的关系。
    如果欧阳文知道这是鲍萍分享给自己的歌曲,免不了,要听他说几句朋友。
    因此宋方霓只是合上电脑:“你回来了?”
    欧阳文回来后,宋方霓的生活一下子被占据很多空间,情侣之间需要共进晚餐,她还要陪他去参加他工作上的派对,她自己还要忙着组里的营销策略,以及和市场部battle。
    不过,这种繁忙不令人反感。
    欧阳文的社交圈也都是具备一定地位的人,宋方霓因为大学本科是国政系的,还有钓鱼这个爱好,通常都能很好地融入到一些中老年富贵男性圈子里,大家至少能有话能聊。
    别人总是问她为什么喜欢钓鱼。
    宋方霓会说爸爸教的。小的时候,爸爸和店里的理发师去钓鱼,带上沉默寡言的女儿,让她在旁边看书。
    对方也笑着点点头,默认宋方霓出自一个良好且体面的家庭,她就是那种资源独享,活在大城市家庭里的独生女。
    宋方霓通常不戳破这种美好的幻觉,但是,她马上就不是独生女了。
    “今天是你姨的预产期。”爸爸发来短信。
    “你多了个妹妹。”爸爸发来第二条短信。
    宋方霓在工作日的中午,闲逛到公司旁边的老庙黄金,花两分钟时间刷卡,买了个足金的长命锁,再连带着□□,寄了回去。
    除此之外,她没有给爸爸打电话道喜,更没有回短信。
    这么虚伪的事情,宋方霓已经完全不想勉强自己。她不想追究爸爸行为的同时,也不想伪装完美女儿,她根本都不想替爸爸感到开心,更不想要这个年幼的同父异母妹妹。
    下午继续和科讯开会。
    科讯虽然爱耍花腔,但不愧是国内第一互联网大厂,效率确实很高,花费几个星期就整合了第一方和第三方的数据,企业号的ctr就立刻攀升200%,这对宋方霓她们制定营销方案非常有利。
    只是,一些大平台,比如阿里巴巴、小红书和抖音这些平台,不允许企业自己添加检测代码,无法把消费者数据直接收藏到系统里。
    崔越打着哈哈:“但是,这事也不是不可以斡旋。”
    宋方霓接下去:“就是得付出点代价,对吧?”
    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敞亮。崔越但笑不语,宋方霓盯着他片刻,说:“我们有空聊聊这事。”
    崔越笑了:“随时等待宋总。”
    宋方霓不是很喜欢崔越的行事风格。
    并非因为他有点油腻,崔越很烦的一点是喜欢后期加价,也不是违背合同,但话里话外,总是暗示甲方多给一点花头,系统能更快上线之类。这年头,特别硬的乙方就得让甲方哄着干活。她按兵不动,看崔越到底什么意思。
    梁恒波却没有再来参加他们的会议,一连几周,他都在一个人工智能实验室项目楼里,崔越发来邮件汇报,对方回个已读,没有见着人影。
    反正梁恒波来与不来,也不影响项目进展,除了宋方霓,没有太多人关心。
    他刚来上海的那段时间,一举一动,确实引起了不少人的广泛关注。但随后,梁恒波就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他没有见资本圈的任何人,也完全不理会任何投资人的邀请。上海这里虽然繁华为十里洋场,但从来不是互联网和科技圈的重地。
    很快的,他的动态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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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恒波在例行和母亲视频的时候,说最多在上海再待一个月。
    他正独自坐在高科技园区里的一家素菜馆,旁边摆着电脑。
    梁小群听不懂梁恒波嘴里说的技术,乃至科技公司的估值。某种程度上,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只有听到儿子说自己的股票或年薪多少钱,会喃喃地说“我的个老天爷啊”。
    梁小群说了会梁新民的糗事,冷不丁地问:“她还在上海工作吗?”
    梁恒波用拇指轻轻地按住触控板,在屏幕旁边点击几下:“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
    梁小群在视频里瞪着儿子,对方却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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