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挾持

    水戶洋平懷裡揣著一疊文件,拖著腳步走在由古樸的灰色地磚鋪就而成的人行道上,準備去拜訪客戶。
    理論上應該要開始預先設想等會兒要跟客戶商討的議題的他,此刻心思卻完全不在這兒上頭—全身上下沒有一條肌肉不在吱聲抗議,整個下半身又痠又重,彷彿即將脫離他的控制而停擺那般……他每跨出一步,臉色就鐵青三分。
    熱鬧的卡通組曲響起,他掏出手機,看也不看地按下通話鍵。
    「喂~」拖長的尾音透露了他顯而易見的疲憊。也因為來電者的身份,讓他毫不需要費心去掩飾。
    靠……他相信,這絕對不是因為他體力太差的關係!而~是~該死的仙道彰那天真的太、過、份、了!!
    不但他的渾身青紫足足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才消褪不說,屁股更是足足痛了五天—不管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站著又腰痠背痛……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受盡煎熬,直想拿把刀殺了那個叫『仙道彰』的傢伙以洩心頭之恨!
    偏偏~他大少爺在把他搞得這麼悽慘之後就逍遙快活地飛到國外去開會了,一股氣沒處發的他只好開始做起原本他最嗤之以鼻的幼稚舉動—掛電話。
    掛呀掛~仙道打來幾通他就掛幾通,連個道歉的機會也不給對方—所以,現在他手機已經被不下數百封的留言和訊息塞爆了。
    哼哼~看這傢伙以後還敢不敢這樣對他!!
    今天仙道回國,他卻早已計畫好硬是多撐個幾天,不回住處也不跟對方見面,幾天前就把這兩天的工作排了個滿檔,讓自己想反悔也不行—他這樣做是滿足了自尊心沒錯,就是苦了他尚未完全復原的身體和體力……瞧!他現在不過在大太陽下曬了幾分鐘而已,竟就開始覺得頭昏眼花了起來。
    他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原先就偏白的膚色此時看來更有種不自然的死白……另一方面,他還要分神在電話那頭的人兒—
    「花道~怎麼啦?」莫不是拍攝現場出了什麼意外吧。他皺起眉,覺得連額角也隱隱抽痛了起來。
    電話那頭劈哩啪啦地丟出一堆問句,洋平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答,心中倒是暗暗偷鬆了半口氣—看來似乎不是拍攝現場的問題。
    「仙道?對啊……今天……嗯?我為什麼要……憑什……咦……啊?!」隨著語調揚高的一聲驚叫,原本快要闔上的眼皮瞬間彈開,大張的貓眼透著不可思議與震驚。
    「你說什麼?!吃……醋?什麼時……?!……啊~那時候……」原先的訝異過後,俊雅的面容上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及恍然大悟,還有一絲~疑惑。
    「話說你又怎麼會……流…川?!你說仙道跟流川說……噗!」他捧著肚子,細肩瘋狂地聳動,也不在乎自己西裝筆挺地在大馬路上做出這樣的表情與舉動是否恰當—水戶洋平抬起一手捂著臉,在自己的手掌下頭瘋狂地大笑出聲。
    這……他愛上的,到底是個天才~還是白痴?!他可以體會仙道初嚐吃醋滋味心中的驚恐,可是……怎會想到絕症那上頭去,而且~什麼人不好請教,還跑去跟流川商量?!!這傢伙真的沒救了!
    電話那頭傳來不甚贊同的幾聲咕噥,似乎覺得他此刻的放肆狂笑十分不恰當—洋平止不住微笑地揩去眼角泌出的淚,如對方所願地稍稍收斂一下自己的笑聲。
    「抱歉,我實在忍不住……噗!咳咳…咳……好啦好啦……知道知道~我心裡有數,你別亂出餿主意了,去拍照吧你!休息時間應該結束了,別因為是羅伊掌鏡就欺壓人家,知道嗎?……好~Bye!」
    他收了線,唇角仍是掩不住上揚的弧度,甚至~連身體的不適,將發未發的偏頭痛,彷彿都在一瞬間離他遠去,找不到一絲痕跡。
    邁出的腳步變得無比輕快,他笑意不停地偏著頭思索了會兒,再度摸出手機,打算詢問田中秘書仙道班機降落的時間。
    真是傻子~這男人!他又不是不明理的人~心中有疙瘩幹嘛藏頭藏尾地不跟他說清楚講明白,搞得他也不明就裡地心一狠,報復得絕了……那麼一點點……唔~好吧,看在對方情有可原的份上,他的確是應該好好補償安撫一下。
    才剛按了幾個數字鍵,熱鬧的卡通組曲便又響起—他揚揚眉。
    這傢伙,不是叫他回去乖乖拍照了嗎?是又有什麼好建議要給他的了~?
    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按下通話鍵,他裝作沒好氣地開口:
    「喂~你……」
    「水戶洋平。」電話彼端響起的,並不是他熟悉的清朗嗓音,而是冰冰冷冷,古里古怪的機械聲。
    彷彿當頭被潑了一桶冰水般,洋平只覺得瞬間從頭頂冷到腳心,凍得他差點握不住手中的手機。
    變聲器?!為什麼……?
    死盯著屏幕上那熟悉的來電號碼,貓眼目眥俱裂,無法克制胸口那不斷翻湧的噁心感……心中的疑問有如泡泡般一個一個冒出頭,他的聲音卻梗在喉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彷彿感受得到他的震驚,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咭咭怪笑—同樣是經過變聲器,刺耳得幾乎要刮破他的耳膜。
    「櫻在我手上,想救他,你得一個人來找我。」
    深藍色的凌志在暗夜的公路上急馳著,與其交錯而過的閃爍車燈恰似他忐忑不安,吊著七八個吊桶的心。
    沒發覺自己自始至終緊咬著下唇的他,回想起那通顛覆他整個世界的電話—
    『你是誰?』冷靜,他對自己說……像這種時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靜。『你該知道櫻的背景,要是你敢動他,流川集團不會放過你!』適時的威嚇對手也是策略之一。
    『嘻嘻~不愧是水戶洋平,聽不出一點驚慌失措呢!』機械嗓音又是一陣嘰咕亂笑,其話語中所透露出來的,對他的了然於心更讓水戶洋平悚然一驚。
    這……絕不是無差別的綁架事件!對方知道他,瞭解他,搞不好……也認識花道……是熟人所為!
    洋平的心下沈再下沈,直至冰冷淒寒的谷底。
    如果只是因為櫻的名氣而綁架他的話倒還好—像這樣的匪徒,其目標往往只是金錢,而能夠用錢打發掉的惡意都算好解決……然而,如果對方根本就是認識他們的話,就很難推測他的目的究竟為何了……
    仇恨?權力?……哪一種?!不管哪一種,都即將非常、非常棘手……
    冷靜異常的腦袋仍然有條有理地進行分析,絲毫不因這重大的突發事件而自亂陣腳。
    『你想要什麼?』沈穩的語氣象徵著背後的某種決定—不管怎樣,掛掉這通電話之後,他一定得通知流川,然後報警!不過前提是~他要先搞清楚對方的意欲為何。
    『咯咯咯~你何不當面來問我呢?』對方一點也不鬆口,足見其心思之縝密與狡詐—洋平眉眼一凝,也不再跟對方囉唆:
    『我該去哪找你?』
    『馬賽港十九號倉庫。』對方報出的這個地點他並不陌生—仙道集團本身也參與許多進出口的貿易,十九號倉庫是其中一個據點,他之前跟著仙道去走訪過許多次。
    所以~對方真的知道他的身份—無庸置疑!他下了最後的推論。
    『先警告你,水戶洋平。你如果敢報警,我保證他們兩人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嘻嘻~』
    兩人?以為對方口誤的他只微微揚了揚眉,卻沒想到對方的下一句話直接將他推落深淵—
    『啊……你瞧我這記性……喀喀喀……忘了告訴你,仙道集團的總裁也在我這兒作客喔~嘻嘻……』
    耳邊一片轟鳴,手掌一陣劇烈顫抖,差點握不住手中的手機—洋平只覺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他動了動唇,一時半刻之前還發不出聲音……過了幾秒鐘之後,他才聽見自己抖著嗓音重複道:
    『仙道集團的……總裁?』不是吧……不會吧……不可能的……方才還思路清晰的腦子如今全纏成了一堆線團,而他~甚至無力阻止自己開始瘋狂亂跳的心臟,開始瘋狂奔騰的血液。
    許是聽出他嗓音中的動搖,電話彼端的機械聲這次笑得更為猖狂,絲毫不帶憐憫地再次熄滅洋平心中僅剩的一點點,名為『希望』的火苗。
    『是的,年少有為的仙道彰總裁,嘻嘻……是的,我說的就是他……喀喀喀~你聽起來頗受打擊的樣子喔~』對方毫不留情地嘲諷了他一番,而他~一逕地青白著臉,完全無法反駁,完全無法思考。
    『記住~敢報警,我就殺了他們!只准你一個人來!不准帶保鏢。十九號倉庫見。』語畢,對方迅速地收了線,他卻仍恍然地握著手機,冷汗一滴滴滑落背脊。
    不可能……他不相信!仙道……仙道他明明在國外,怎麼可能……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迅速移開手機,手指熟練地撥了幾個按鍵……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握緊,又鬆開,再握緊……俊雅的臉孔上如今一片肅殺。
    『喂~田中秘書!』他不待對方回應就劈哩啪啦地一陣搶白:『我是洋平!您不是去接機,彰……仙道總裁呢?!』
    原先就已經夠蒼白的臉色在聽到電話那頭的回覆之後,更是再刷白了三分,幾乎是慘無血色……纖瘦的身軀晃了晃,探出的手臂扶住了人行道上的電線桿支撐著自己。
    飛機已降落,卻……沒看到人。
    可惡!
    『磅!』的一聲巨響,來自他抬高手臂,用力捶向方向盤。
    對方究竟是誰……到底想要什麼……是衝著他來嗎?!該不會……安倍……??可能嗎?!
    諸多難解的疑問盤旋在心裡,讓他越想越是心焦,越是心焦就越難冷靜思考……原本那些報警、通知流川的計畫全隨著這個變數被他拋至九霄雲外……握著方向盤的手掌用力得泛白,恰似他使勁咬住的下唇那般血色盡失。
    『嘰—』
    尖銳的煞車聲劃破靜寂的港邊,他熄了火,跨下車,海邊獨有的鹹澀味伴隨著偏涼的海風襲向他,吹得他衣衫翻飛,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望著不遠處一片闃暗的倉庫群,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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