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没有意外。”
    不悦的声音令田喜一凛,忙拍了自己嘴巴两下,纠正道:“良娣娘娘定能安安稳稳的生下小皇孙的。”
    晋滁面色稍霁。隔着雪幕他望向厢房处那紧闭的朱门,想着里面人怀着他的孩子静等着他归来,不由就晃了下神。
    风雪掩朱门,佳人待夫归。
    他心头一热,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在推开门视线捕捉到她的那瞬,一颗心方稳稳的落地。
    屋内暖意融融,与外头的冰天雪地的寒形成鲜明的对比。脱了氅衣,他放轻了脚步走向床榻的方向,眸光柔和的望着榻上抚着腹部沉睡的人,只觉得身暖的同时,胸口也鼓鼓胀胀的暖和了起来。
    他在床前坐下,视线由她的熟睡的面容缓缓下移,而后落在那隆起的小腹上。将掌腹手背在热烫的手炉上反复贴过后,他轻呼口气,而后慢慢的将手掌朝那她的手背处覆去,带着轻微的颤栗。
    这一刻,他,她,还有腹中的孩儿,似乎紧密相连。
    第81章 他的圆满
    建武四年正月底, 太子府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生了,生了!”
    屋内产婆如释重负的欢喜声传了出来, 一直候在外间的几人精神一震, 尤其是太子仓促的扔了手里早已凉透的茶杯,急匆匆几步奔到屋门前, 隔着房门激动而发颤的发问, “生……了?”
    “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良娣娘娘给您生了个麟儿,母子均安!”
    产婆报喜的声音传来后,外间好长时间没有声音。
    田喜偷偷往他们爷面上瞅去, 却见太子爷抖着唇急促的喘着, 几次嘴唇张张合合似要说什么,又似发不出声音来。
    田喜不做声的转过脸给其他奴仆打了眼色, 而后外间众人齐刷刷的跪下恭贺道:“恭喜太子爷喜获麟儿!”
    晋滁回过神, 深深吸口气,而后大笑道:“赏,大赏!”
    这时里头的门开启, 稳婆抱着襁褓出来, 带出里头未散的血腥气。
    晋滁面色微变,朝屋里面迈了一步。
    产婆慌忙将他拦住:“殿下使不得, 产房污秽,可莫要冲撞了您。”
    晋滁倏地收尽面上所有表情,阴冷的盯着那产婆,隐有发作之意,这时田喜忙过来低声道:“殿下, 您这会进去怕会带了寒气,对良娣娘娘也不好。”
    晋滁这方迟疑的止了步。
    “快将门阖上。”他不悦的吩咐,转而又招来一旁候着的几个太医:“这回她受了大罪,身子骨怕是更虚了,你们商量着拟个方子,给她好生的进补。”
    那几个太医都是太医署里的妇科圣手,早在过完年后就被他给弄进府里候着,一直待她临盆。
    田喜见太子的目光转向了那大红色的襁褓,就笑问:“太子爷要不抱抱小皇孙?”
    晋滁望着那小小的一团,有些意动,胳膊刚僵硬的朝外伸了伸,手心就开始腾腾发汗。
    “不必,我就看看。”他定了定神道。
    深吸口气后,他伸手将红色绸布襁褓打开一角,绷紧了脸,定定的瞧着里头小小的人。
    脸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在他有生记忆里,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人。
    他有些稀奇,又有些火热。
    这是他的儿,他与她的儿。
    他目光灼灼的在小儿面上反复逡巡,从眉眼到鼻唇,似要找出他与她的痕迹。
    稳婆前头受了太子一记凛凛寒意的眼神,本来被吓住不敢多言,可此时瞧太子爷满脸慈爱的模样,就又起了讨好之意,忍不住想在太子爷跟前卖个好,遂道:“殿下您瞧瞧,小皇孙的模样与您长得一样,一看就是龙子凤孙呢。”
    话音一落,稳婆惊见面前那惊人之姿的太子爷,其面上的笑意竟慢慢收了起来,低眸望向那小皇孙的目光似隐有不甘,上下反复的审视。
    稳婆不知说错什么,心头咯噔一声,两片嘴唇死死抿住,这回真如闭了嘴的蚌壳一般不敢再轻易开口了。
    周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就连前头在屋内哭声嘹亮的小皇孙,这会功夫竟也不哭不闹了。
    田喜朝那稳婆方向狠瞪了眼,稳婆瑟缩了下,脊背愈发躬了起来。
    “小皇孙与殿下长得还真是像呢。”田喜朝襁褓处挨近了些,小心翼翼打量了会,又道:“唯独这眉毛,与殿下的不像,却是像极了良娣娘娘。”
    晋滁的目光倏地盯上小儿略微浅淡的眉毛,“是吗?”
    田喜点头:“奴才瞧着像,而且这额头这脸庞,也多少像良娣娘娘。不过初生儿面色红皱,如今看不大出来,待养上些时日,就肯定会像了。”
    小皇孙的眉毛浅淡,不似太子的长眉锋利浓烈。晋滁反复在那两道眉处打量,终于他硬邦邦的面上又再次挂起了笑容来。
    田喜见了,暗松了口气。
    这一夜的京城,多少户人家未眠,待到各家探子回禀,太子府的人满脸喜气的赶到宫门口候着,就等翌日开宫门入宫报喜,各家又是几番思量。
    翌日,得知了太子府喜讯的京城世家大户,无不令人驱赶着马车,排着长队的到太子府上送贺礼道喜。
    路上有官员偶遇去往太子府方向的林侯爷,无不纷纷给他让路,不管心头如何想,面上皆是挂着真心实意的笑给他道贺。
    “诸位客气了,都是太子爷厚爱。”林侯爷谦虚的回复,可那坦然接收众人恭贺的姿态,也让旁人看的明白,长平侯府是要该换阵营,投靠太子。
    想想也是,他家嫡三女如今受太子爷盛宠,如今又诞下皇长孙,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哪里肯再走皇后那条看不见前程的路?
    即便换作他们,也是会选择与决裂的嫡女重修旧好。脸面算什么,锦绣前程家族利益最是紧要。
    圣上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早膳,他素来喜欢食用大鱼大肉,就是早膳也是如此,可今个在听到这个喜讯时,见到满桌的鱼肉却顿时没了胃口。
    扔了碗筷,他擦了擦嘴角,而后伸手道:“拿过来。”
    报喜的奴才小心翼翼的将那奏表双手呈递了过去。
    圣上翻开来看,奏表里除了详细奏了小皇孙诞生的时辰,斤两,以及模样外,还着重奏了良娣林氏产子的不易,请求额外晋封其为侧妃。
    “侧妃?皇长孙的生母,这位份倒也不为过。”圣上不冷不热道。
    王寿的目光打那奏表一扫而过,皱了皱眉,而后默不作声的依旧低着头。
    圣上在那侧妃两字再次看了眼,重重将奏表阖上,而后拿起碗筷继续吃饭。
    王寿愈发将头垂的很低,呼吸都放轻。
    二月初一这日,太子府外车水马龙,京城里数得上号的
    权贵家族大半数都给太子送了贺礼,直至过了晌午,还有人排着队的前来恭贺。
    待这日过了,终于有人察觉出不对来了,因为宫里异常平静,从圣上到皇后至宫妃,没有人向宫外的太子府送出任何的赏赐。
    这是极其反常的。
    不少权贵大臣心头惊疑,圣上这态度,是对太子,还是对皇长孙?
    太子对此没有置喙什么,只是两目愈发幽暗,立在殿门外沉沉望着金銮殿的方向,一直待到了宫里头下钥的时分。
    肩膀一重,厚实的鹤氅披在了他身上。
    “殿下,外头天冷,莫着凉了。”
    田喜边给他披着鹤氅,边忧心道。
    主子的事他一奴才也不能过问,可他心里头却是对圣上不满的,圣上弄这一出不止狠狠打了太子爷的脸面,也着实伤了太子爷的心。
    晋滁的眼皮动了动,这一动,眉毛上落得雪花扑落了下来,几些落在他脸上,几些细碎的落在铺满积雪的地面上。
    他扭过头来看田喜,沉眉, “不是让你守着良娣?你怎么出来了。”
    田喜忙解释:“良娣这会睡着了,奴才不敢在里头扰着,这方悄悄退出来了。”
    晋滁颔首,面色稍缓。
    他再次转过头来看殿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凌乱,飞散,夹杂在冬日的朔朔寒风中,凝成一片冰冷的天地。
    这般的冰天雪地,让人格外贪恋屋内的温暖。
    “多搬个火盆放屋里。”
    他拢起鹤氅,边转身进了殿内,边低声吩咐。
    田喜无不应下。
    朝臣还以为太子喜得麟儿,少不得要请上三天假在府内陪伴宠妾爱子,却没料到仅隔了一日太子就一身寒肃的上了朝。
    待早朝开始,朝臣方知,太子爷之所以这么紧着时间上朝,是来者不善,专程为了与圣上对抗。
    整整七八日的时间,朝堂上战火弥漫,剑拔弩张,皇家父子的关系恶劣到极点。天家的事,朝臣不好插手,可处身朝堂,他们难免也被这把火给波及到。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没有给太子爷送贺礼的人。
    林苑这两日方觉得身体缓了些。
    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不大利索,从怀上就孕吐,一直到生产前的那几日,依旧反应强烈。孕期遭了罪,身体也随之虚弱,生的时候也就不顺利。
    生那会她使不上力,内心又心灰意冷,好几回她甚至都起了念,不想将他带上世上。
    可转念一想,心头又涌上无限悲哀,因为他又有何错呢,手脚都发育成熟了,身体各个器官也都发育成熟了,能隐约听见外头的声音,也能感知到痛,她又如何能下得了狠心去残忍的剥夺他幼小的生命。
    一天一夜,她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啼哭的那刻,她却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那一刻她脑中空白一片,恍惚中好似觉得身体飘荡荡的,犹似游魂游离在尘世间。
    田喜见她吃完补药后就双目发直的怔在那,唯恐多思伤身,他忙示意那奶娘抱孩子近前,而后他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从奶娘孩子抱出来。
    这几日他跟着奶娘学着,抱孩子的姿势已经十分熟稔。
    “良娣娘娘您瞧瞧小皇孙,这会刚吃饱了奶,可精神着,您瞧瞧多可爱。”
    林苑动了动眸,总算从混沌里拉回了些思绪来。
    田喜见她朝孩子的方向看来,很有眼色的就将孩子往她跟前凑了凑,“您瞧瞧,小皇孙可真乖。”
    孩子刚生下来时是皱巴巴的,可皇家的孩子不缺奶水,不过养了区区几日就养得白白胖胖的,如精雕玉琢的雪娃娃般,很是喜人。
    田喜见他又要将拳头往嘴巴里塞,下意识的就将他的小手重新塞回襁褓里,边摇晃着边哄着:“乖乖小皇孙,您的小手可金贵着呢,可不能吃。”
    这会突然感到落在身上打量的目光,田喜悚然一惊,慌忙就要下跪请罪:“奴才……”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林苑制止他,声音如常:“你不必诚惶诚恐,你用心对待小皇孙我很感激,不会怪罪于你。”
    田喜抱着小皇孙僵立在那,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小主子再小,那也是他们这奴才的主子,焉能这般亲昵对待?更何况宫里头的那些主子们多有忌讳,不愿让龙子皇孙与他们这些宦官多接触,嫌晦气。
    “不必紧张,我没那么多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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