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随月生喝了口汤后便微微扬了下眉,余光瞥见陶风澈小心翼翼的眼神,面不改色地将汤咽了下去。
    陶风澈长出口气,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整顿晚饭的途中,随月生都一直感受到了陶风澈时不时投来的眼神——不,准确来说,陶风澈的目光几乎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只有低头吃饭时会消失一瞬,不到片刻便又重新黏了上来。
    他只是自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罢了。
    可随月生曾经经受过的那些训练,和比陶风澈多活的那十年,又不是白来的。
    ……陶风澈好像有什么事想说。随月生这么想着。
    他神色自若地垂下眸子,假装对陶风澈的目光一无所察,专心致志地吃饭,耐心等待着陶风澈自己憋不住跑来招供的那一刻。
    耐性很好的猎人这一次也没有空手而归。
    晚饭过后,随月生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节目时,陶风澈蹑手蹑脚地凑过来了。
    他清清嗓子:“哥,你晚上有事吗?”
    随月生摇了摇头。
    陶风澈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什么?”随月生偏头望向他,有些好奇。
    陶风澈穿了一件黑白渐变的卫衣,右手揣在口袋里没拿出来,像是在握着什么东西。
    随月生的视线在他的口袋上转了一圈,莫名地有些心里没底——这是藏着什么?
    联想到昨天的那几个吻,随月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陶风澈缓缓将手抽了出来,手心攥着一条黑色的缎带,三指宽,长约半米。
    还好还好,不是他担心的戒指。
    随月生心中一颗大石缓缓落地,可陶风澈的下一句话和举动却让他再次提起了心。
    “惊喜说出来的话就不是惊喜了。”
    陶风澈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作势要蒙住随月生的眼睛。
    随月生呼吸一滞,立刻就想就拒绝,视线却在不经意间与陶风澈在半空中相触,清晰地看见了后者眼中暗藏的忐忑。
    ——即使说得那么坦然,可陶风澈心中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担忧?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他比谁都知道这样的举动有多亲密,又有多超过界限:对于他们这一类人而言,警惕是刻在基因上 的东西。
    更何况随月生还是这样的一副性格,他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失去视力。
    可陶风澈还是这么问了,也这么做了。
    昨晚车上的那个牵手也好,今天拿出来的黑色缎带也罢,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在反复地试探着随月生的底线,无声地询问着那个难以启齿,却又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问题:
    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对你而言,我到底有多特殊?
    你会愿意为了我而改变你的原则,违背你的天性吗?
    ……
    面对自己的爱人时,陶风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提着一口气,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随月生的答复,同时也做好了随月生要是拒绝该如何圆场的准备。
    但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随月生这一次也没有让他失望。
    “行。”他主动伸出手接过了那条缎带,用它遮住眼睛,又利落地在脑后打了个结。
    纯黑色的缎带、灰色的发丝以及雪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遮住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后,随月生脸型中的精巧就愈发明显,还带上了一种脆弱感。
    陶风澈的喉结轻轻一滚,上前两步去牵随月生的手:“我带你过去。”
    随月生顺从地站起身,跟他十指紧扣,微微落后陶风澈半步。
    这是个充满依赖的姿势,但随月生这辈子就没怎么试过去依赖他人,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着别扭,不自在到了极点。
    无法视物的黑暗让他感觉很不好,他讨厌这种事情失去控制,连走路都得靠别人牵引的感觉。
    一种冲动在他心中不断咆哮,催促着他一把拽掉眼睛上的遮挡物。
    可这是在陶家,随月生清楚一切物品的摆放位置,闭着眼睛都能如常行走。
    可牵着他的人是陶风澈,温暖源源不断地从双手交握的地方传来,将他心头的烦躁慢慢抚平。
    “你看着路。”随月生最终也只是冷下嗓子威胁道,“要是把我摔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微微一笑,语调森森。
    陶风澈无端打了个哆嗦,瞬间脑补出一万种凄惨的死法,赶忙打包票:“放心吧,绝对不会摔着哥哥的。”
    “要是真的摔了,我给你当垫子。”陶风澈补充道。
    又是一记直球。
    随月生没说话,陶风澈便当他默许,认真谨慎地牵着他往前走去。
    随月生脑补了一下两人此刻的姿势,感觉陶风澈像是牵着一个盲人。
    下一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则曾经看过的新闻:导盲犬经历过的训练很是严苛,遇到危险情况会大声示警,要是主人一时不察,它们甚至会主动给主人当垫子……
    ……和陶风澈刚才的话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
    随月生被这个想法逗得轻笑出声,并拒绝回答陶风澈关于“哥哥你到底在笑些什么”的追问。
    第134章 双标
    黑暗会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能力,陶风澈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开口*跃气氛,于是二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
    走着走着,随月生忽然听见了一些水流声,又一连被陶风澈带着上了好几级台阶,对他们的目的地有了些猜测。
    “到了。”
    随月生还没来得及开口试探,陶风澈便忽然出声,紧接着便轻手轻脚地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又主动给他解开了那条缎带。
    “看!”陶风澈迫不及待地说,语气中暗藏炫耀。
    随月生缓缓睁开了眼——
    他们并肩坐在人工湖上的凉亭里。
    湖水泛起涟漪,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蒙着一层碎金。凉亭里没有点灯,全靠岸边的路灯和皎洁的月光照明,却也丝毫不显得昏暗。石桌上摆着一个四层的木制食盒,陶风澈正忙着将里面的食物拿出来。
    月饼、荷花酥、蛋黄酥、桂花糕……除去这些传统糕点外,还有一壶清茶,两碗酒酿桂花圆子。
    石桌边上还有一瓶奶白色的桂花酿,随月生扫上一眼便懂了:“补过中秋节?”
    “嗯。”陶风澈眼巴巴地瞅着随月生,“是跟哥哥重逢后的第一个传统节日,不想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陶风澈略过了七夕,也依然管随月生叫哥哥,随月生一哂,没有指出他的错误。
    毕竟七夕的时候他还在西大陆,而如果不叫哥哥……叫什么呢?
    像别人谈恋爱时那样,叫宝贝?亲爱的?男朋友?
    ……每一个听上去都好奇怪。
    随月生抿了抿唇,不敢想象陶风澈要是喊出这种称呼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太尴尬了,绝对是要忍不住动手揍人的。
    叫哥哥挺好的。
    他已经听习惯了,也喜欢这个称呼代表的羁绊,与背后的意义。
    随月生切了一块月饼放进嘴里,默默地想。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不久以后,他会对今天的这个决定追悔万分。
    新式的奶黄流心月饼酥皮湿润,口感松软,一口咬下去能吃到沙沙的咸蛋黄颗粒。尝第一块时很是惊喜,但等吃到第二块,就有些太甜了。
    随月生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就想倒酒解渴,却没在桌上看见酒盏。
    他狐疑地望向陶风澈:“酒杯呢?”
    “我没准备。”陶风澈理直气壮,“你受伤了,不能喝酒。”
    随月生:“……”
    他哭笑不得地收回手来:“你既然没准备酒杯,把酒摆出来干什么?”
    “中秋节的习俗就是要喝桂花酒啊。”陶风澈振振有词,“虽然喝不了了,但摆出来看看,也算是讨个好意头。”
    “……”
    随月生无言以对,
    他不是九州人,体会不到陶风澈对传统习俗的追求,也无法共情,只得转而将手伸向酒酿桂花圆子,却再次摸了个空。
    “不行!”陶风澈紧张兮兮地将两碗圆子都护住,“这个里面也有酒精,对你伤口愈合不好。”
    先前吃下去的两块月饼死死地糊在喉间,随月生被腻得闹心,又接二连三地被陶风澈拦住,有些不耐:“那你……”
    “仪式感,仪式感。”
    陶风澈察言观色,生怕真的把随月生惹恼,赶忙从食盒里摸了个茶杯,给随月生沏了杯茶:“哥哥喝茶!”
    随月生冷冷地扫他一眼,还是将茶喝了。
    “你泡的?”他放下茶杯,对上陶风澈期待的目光,挑了挑眉。
    “嗯,晚饭后去茶室泡好了让他们送过来的。尝着还行吧?我以前专门跟老头子学过。”
    “其实我不大懂茶。”随月生一哂,“但茶汤澄澈,回味带甘……味道不错。”
    “那我每天都给你泡。”
    “那还是算了吧。”随月生失笑,“你好好读书,这些事交给佣人做就行。”
    他不知不觉就又端起了监护人的架子,陶风澈有些不适应他态度的转变,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个好。
    陶风澈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像是颗蔫了的小白菜,随月生看着好笑,不自觉地就伸手掐了把他的脸:“行了,不让你干活还不乐意了?你想喝酒的话就自己喝。”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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