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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这年代没有智能通讯工具,但人传人的速度一点不比后世慢。没一会儿,厂里大半人都知道出了杀人案。行政楼下围得三里层外三层,然后齐齐仰望三楼。
好家伙,活都不干了,热闹太好看了。
而且这年头的行政办公楼很像后世的学校教学楼,一条向南的朝阳走廊贯通整个一层,太适合围观看热闹了。
在众人的仰望注视下,保卫科袁科长拎着一捆麻绳已经冲上了三楼。“让道!让道!”洪钟似的大嗓门一路吼进了工会办公室。
一到现场,袁科长一把揪住陈新生:“杀老婆了?死了没?”
陈新生哭得抽不上气,只顾着点头。
点头就行,袁科长二话不说,陈新生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又问:“尸体呢?”
陈新生蜷在地上,哭得没个人样:“在……在家里……”
袁科长倒吸一口凉气,当即飚粗:“你个狗日的,死人放家里,想晦气一栋楼,还让不让住人……”
这关注点不对啊?眼见着袁科长还想继续骂,何如月及时提醒:“袁科长,咱们赶紧报警吧?”
袁科长横她一眼,这才发现,工会何时多了个黄毛丫头?
皱眉,一脸鄙夷:“小小年纪看了几部外国片,张口闭口就报警。咱们这里叫报告公安局!”
都什么时候了,还争这个,何如月也是哭笑不得:“行呗,那袁科长你报啊、还是我报啊?”
“没见我忙吗?”袁科长梗着脖子。
行行。“公安局电话多少?”何如月问。这年头报警电话也不是110,这问得倒也不突兀。
袁科长斜睨一眼,一脸嫌弃地报了个电话号码。何如月还没开始拨号,就见袁科长一巴掌呼上了陈新生:“能耐了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你还敢杀老婆了你!”
一巴掌好生响亮,不仅把陈新生打了个翻天,旁边的何如月都生生颤抖了一下。
这个年代的人,都好生猛啊。
报完公安局没多久,楼下传来“突突”的轰鸣,几个警察开着偏三轮进了厂。
后世的各色警车现在还很少见,警察办案基本都用偏三轮,威风程度堪比后世开了蓝博基尼。一见偏三轮,楼下乌泱泱的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行政大楼的楼梯口。
袁科长已经在三楼走廊上探出脑袋招呼:“这里,警察同志,这里!”
工会办公室里,只有何如月惊魂未定地看守着陈新生。他被捆住双手双脚,蜷在墙角,脸上被袁科长一巴掌打得又红又肿,眼泪和鼻涕已经凝固在脸上。
他木然、却又颤抖,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既有预料、又分外紧张。
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嘈杂的叫嚷,从走廊上传来。警察就要进屋了。
陈新生突然抬眼望向何如月,眼神里满是哀求:“丫头,我是自首的……对吧?”
何如月一怔,这个疯狂的男人好像被袁科长那一巴掌打醒了,求生的欲望第一次盖过了他内心的恐惧。
不能表态。不能说话。何如月暗想,她冷然望着他,沉默着。
“我是自首的!”陈新生突然又哭起来,“我是自首的!我不能死,我女儿还小啊!”
这一幕突然有点熟悉。
后世的何如月,也常常面对类似的场景,出事的父母、受罪的娃。不过严重到杀人案这种,她还是双世头一遭。
外头,喧嚣声已经到了门外。最后一刻何如月终于开口:“我会跟警察照实说,但是不是自首,警察说了算。”
话音刚落,一群人冲进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已经不能动弹的陈新生。
一阵混乱之后,陈新生身上的麻绳卸下,被铐上手铐带走。临到门口,他回望何如月一眼,像溺水之人望向水面上的一缕稻草。
袁科长跟着警察们下楼,一个年轻的警察却没走。
“你好,我叫费远舟。你是报案人吧?”
哦,原来袁科长说的“报公安局”也不完全对,人家警察都说了,叫“报案”。
何如月点头,大方地伸出右手:“我是吴柴厂工会干事,何如月。刚刚是我报的案。”
二人握手,费远舟拖过一张凳子,在办公桌边坐下,摊开了笔记本,又从胸口口袋取了一支钢笔。
这就开始做笔录了吗?都不要去派出所的吗?
何如月没敢问,毕竟纵横三十多年,办事差异肯定特别大,还是不要引起警察叔叔的疑心比较好。
费远舟打量她一下,意外地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何同志很年轻,工作几年了?”
“第一天。”
费远舟一愣,重复:“第一天?”
“对,我才毕业分配到吴柴厂,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
费远舟深深地看了何如月一眼,没有再继续追问:“把你发现罪犯的情况说一下。”
罪犯?何如月开始怀疑费远舟的专业素养,不由质疑:“法院还没判决,不是应该叫犯罪嫌疑人吗?”
这一反问着实让人意外,费远舟当即停下笔,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黄毛丫头”。
二十出头,生得小巧玲珑,眉眼生动,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然有神,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如果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皮肤黑了点。
“你学过法律?”费远舟问。
何如月顿时发现自己冲动了。她是学过法律,但原身的专业却是企业管理。而且现在是八零年代初,人们法律意识普遍淡薄,非专业人士不会如此执着于一个称呼。
好在何如月记得,第一部《刑事诉讼法》就在不久前应该已经诞生,她可以赌一下,为自己圆场。
“自学过一点。大学里也爱听广播,比较关注时事新闻。”
费远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可以啊何同志。去年第一部《刑事诉讼法》正式施行,不叫罪犯了,还没定罪的要叫犯罪嫌疑人。你说得很对。不过我们通常办案还是按老说法,免得群众们听不懂。”
原来如此。何如月终于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我还担心警察同志不够专业,现在放心了。”
门外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何如月这才发现,楼下的围观职工们已经耐不住寂寞,直接跑到工会办公室门口来看热闹了。
有人交头接耳:“这黄毛丫头不得了,到底读过大学哦。”
“读大学了不起啊。杀了人就叫罪犯,掉什么书袋。没听过嫌疑人,什么鬼东西。”
“别吵,听警察同志的。人家警察同志都说黄毛丫头说得对,那就是对的!”
这也太没组织纪律观念了,警察办案呢,这么不严肃。
何如月抱歉地对费远舟道:“不好意思费同志,我去把他们赶走。”
费远舟却心中一动:“要不这样吧,嫌疑人在哪个部门工作,何同志带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电工间。”
“电工间!”
何如月和门口的围观群众异口同声,宛如一场整齐的大合唱。
看来这的确是没法开展工作了。何如月无语,索性站了起来:“走,我带费同志去电工间。”
走到门口,何如月站定,中气十足高声问道:“谁带路去电工间?”
“我!”刷地,门口举起了一片手,白嫩的、粗砺的,骨节分明的、长满老茧的。
何如月随手指了一个:“麻烦你带路。其余人员赶紧回自己岗位,再堵这儿,我叫你们车间主任来领人!”
一听要喊车间主任,职工们顿时慌了,被点名就要扣奖金了,赶紧跑!
说时迟那时快,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就四散,楼梯上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全是跑下楼的职工。
何如月舒口气,转身笑眯眯对费远舟道:“警察同志,请吧?”
这黄毛丫头有点意思。
费远舟伸手压了压大檐帽。再不压,他眉毛就要从帽檐下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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