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江遇开始发高烧,加上他一天一夜没合眼,这一睡一天都没见醒来。訾落在一旁看着他,把他的手牢牢握在手里,甚至谢小安进来他都没有松开。
三百在谢小安开门的时候跑进了屋,扒着床沿看床上躺着的人,任谢小安怎么喊都不理会。訾落摸了下它的脑袋,跟谢小安说:“没事,让它在这待着吧。”
晚上谢小安熬了清淡的粥,见江遇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担忧的说:“要不叫醒他吧,一天没吃东西了,吃完再睡。”
訾落摸了摸江遇的额头,高烧总算退了下去,他接住碗:“我来吧。”
谢小安转身出了房间。
訾落看着江遇,感觉到心一阵阵压制不住的刺痛,他抬手抚摸江遇的脸颊,最后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几分钟都没动,出声轻柔:“江遇。”
“该醒了,吃点饭好不好?”訾落弯腰,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话里带了点察觉不出的颤抖,“……你醒过来好吗?”
而江遇没有半点反应。
此时的他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四周没有光,只有微暗的月色朦胧照下来,他看不清脚下的路,而周围漆黑,树枝的影子像极了鬼怪,风一吹令他全都都在发颤。
他出声喊,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出现。
再往前走,他看见了一片波光粼粼,那是很大的一个湖,江遇借着月色看清了一旁插着的警示牌:水深危险,禁止靠近。
天安湖。
他怔怔地看着,大脑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
有人在他耳边喊:“……小遇。”
这声音温和,带着宠溺,江遇睁开眼睛去找,一无所获,除了他陷入一片黑暗中,什么人都没有。
那道声音还在喊他,似乎是从湖底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从开始的温柔变成最后的焦急,慌乱,惊恐的呐喊。
江遇一步步接近湖边,目光呆滞,看见了自己随着水波流动的倒影,他突然又听见一声:“小遇!”
这次声音是从身后传来,他大惊,还没来得及转过头,脚步一软,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他不敢睁开眼睛,窒息感把他包围住,他两只手乱扑试图冲破湖面呼吸到新鲜空气,但逐渐没了力气,他不再动了,身子慢慢跌落湖底。
他无法喘气,没有呼吸。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轻声呢喃:“……江遇。”
这声音仿佛就在耳畔,细腻温柔,说着:“醒来好不好?”
江遇睁开眼睛看见了訾落,才感觉到慢慢活了过来。
訾落握紧了他的手,把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小声的,带着浓浓不安的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醒过来。
江遇重重呼吸了几下,抬起另一只手去抚摸他的头发。
訾落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从梦里惊醒,抬头看见了江遇的双眼,那双眼睛泛着红,带着心疼,带着抱歉,带着愧疚。
三百见他醒了开始疯狂扒床,嘴里一直哼哼个不停,江遇看看它:“三百?”
三百叫了一声回应他。
江遇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一直盯着他看的訾落,两个人相视无言,半天谁都没有先开口说上一句话。
没有责怪,没有追问,有的只是两个人装满眼底的情绪,一个心疼,一个躲避。
半晌,訾落动了动:“粥凉了,我去热一热。”
他出去时把三百也拎了出去,江遇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訾落回来的很快,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试图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江遇喝了几口水,手捧着碗把热气腾腾的粥往嘴巴里送。
訾落一直看着他,哪怕不抬头,江遇都能感受到那沉沉的目光,像有千斤重。
“落落。”他突然出声,声音还哑着,“我是真的没有爸爸了。”
“我以为我恨他,不恨也会怪他的,但很奇怪,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江遇低着头,额头抵着碗,“我甚至没有哭……”
訾落的手收紧,把他抱进了怀里,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江遇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你跟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行。”
“嗯。”訾落应了声,“你高烧刚退,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把我吓坏了。”
“对不……”
訾落打断他:“现在还难受吗?”
江遇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粥还剩了小半碗,訾落亲自喂他吃了干净,到最后江遇看着他嘟囔了一句:“你也没休息好。”
他沉沉睡着的这一天一夜里訾落几乎没合眼,眼睛有点疲态,其他看不出什么。
訾落没说话,端着碗要离开。
一步都没踏出,他的衣摆被紧紧抓住,訾落低头看着那洁白的手指,像极了小孩子抓紧大人的衣袖,害怕被丢下的模样。
霎那间,心里涌出了很多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感情,喜欢么,没有那么简单,爱?又远远不够,訾落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思考。
是心疼,剧烈的心疼,像是把他剥离一般的心疼。
他把碗随意搁在桌子上,不稳当,碗和勺子分开来,叮叮铛铛好一会儿才安静。他转过身抱紧了江遇,那样紧,紧到胸膛紧密相贴,紧到没有力气喘息。
他把脸埋进江遇的脖间,蹭了又蹭,心里的感受直冲咽喉,酸楚难忍,以致红了双眼。
这一晚他在江遇身边躺下,他眼睛里泛了血丝,看得江遇并不好受。
江遇抚摸着他的下颚,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亲,接着是鼻尖,再往上,是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双眼。
“睡吧。”江遇抱着他,“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睡就好。”
他学着訾落之前给他揉眼睛,訾落闭着眼,江遇揉了一会儿以为他睡着了便停下,他刚停下訾落就跟着睁开了双眼。江遇再揉,停下后訾落还是没有睡着。
江遇看了他一会儿:“你怎么也不听话了。”
訾落还是那样看着他,没说话。
“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江遇说,“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他这句话说完,訾落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遇听着他的呼吸,在夜灯的光芒中看了他很久很久。他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能够喘得过气来,慢慢凑近訾落,这次换成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依赖着訾落,他没有别的朋友,只有訾落一个人愿意跟他玩。他就像抓住了一丝光亮从此就不放手了,他怕这道光会去照亮别人,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
依赖这个东西很可怕,非常可怕,江遇不敢想失去了会是什么模样,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在一起后才算真正安心。他想要陪着訾落,也想要訾落永远不离开他,他贪心,自私,得到温暖便想要更多的温暖,这些只有訾落能给予他。
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的,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訾落不止是他的希望,他对于訾落来说同样不能失去,不能离开,不能出事,不能走远。
江遇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再抬头时,泪已经湿了眼眶。
“落落。”他把刚才被打断的三个字完整地说了出来,“……对不起。”
訾落缺少休息,这一觉睡得很沉,可他在睡梦之中都无法安心,皱着眉头手往旁边探,摸到了冰凉的被褥。
他猛地睁开双眼,外面天还未亮,身边空无一人。
他只睡了几个小时,没有出去找江遇,只是开了电脑打开界面,一直看着,就那样看着。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江遇的分数,他没问,江遇没提。
床头柜上放着江遇的手机,他离开时什么都没带。或许訾落知道他去了哪儿,可他没有出去找他。
今天是填志愿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打来的电话依旧很多,訾落统统没接。群里依旧活跃,因为他的分数全市最高,获得了s市理科状元。
下午高三的学生回了学校一趟,只是填表签字就没事了。胡孝平见了訾落后激动了好一阵,两眼冒着光,他一进教室瞬间被包围,訾落看向江遇的座位,那里没有人。
胡孝平还在夸他,直到没话讲了后才算慢慢平静下来。訾落开口问:“江遇有没有来?”
胡孝平一愣,这才想到他兴奋地忘记了这件事,一改刚才的笑脸,满脸的想不通:“他早来了,签了字就走了。我还想问你呢,他是怎么了?”
訾落攥紧了手指。
“他考了那么高的分数为什么报了个漳城的医科大?他在想什么呢,他这个分数线完全可以去a大啊,你没见他吗?这孩子,努力了三年结果还是留在了这,不是说医科大不好,他的分数完全可以……”
訾落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傍晚时,他在古桥公园找到了江遇。
他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也许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现在的夕阳落下。察觉到身边有人走进,江遇没有转头,只是看着远方。
訾落站在他身旁。
江遇开口:“我不是亲生的,这件事应该只有我不知道。”
“我爸走之前,抓着我的手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他声音很轻,“我在想为什么他选择在临终前告诉我,我现在想明白了,他希望我能负起我该负的责任,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总要回报的。”
“只不过我的责任来得太快。”江遇笑了笑,“但是我别无选择。”
江遇转头去看他,语气轻快:“落落,我填了志愿,你呢?”
訾落没有对上他的目光,江遇又笑了下:“我知道,理科状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听不见:“……我知道,a大嘛。”
“真厉害。”江遇垂着脑袋,“我知道你一定能考得上。”
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他咬住了嘴唇不想让颤抖的哭腔溢出,他怕訾落察觉,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可呼吸越来越重,喘息从指缝中溜出,伴着风,听得清清楚楚。
江遇不想让他看见,只是再也忍不住:“对不起。”
“对不起落落,对不起。”他哭得压抑,连话音都扭曲了,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哪怕訾落不爱听,但他依旧欠他这句话,“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訾落一直站在他身边,他看着不远处随着风东倒西歪的草丛,听着江遇很小声很小声地哭。
他从没见过江遇这样哭。
他压住了喉咙间的酸楚,终于转了方向,蹲下来面朝江遇,轻轻把他的双手拿开。
而江遇死活不愿撒手,奈何力道不如訾落,手拿开时泪水已经湿了整张脸。
訾落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怪吗?也是怪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江遇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哪怕考进了年级前五还是觉得不够,每天学到半夜,早起一个小时听英语,长时间睡眠不足六个小时,看得他都心疼。
不是没有努力,而是努力了可以到达他们一直想要去的目的地,却被其他事情绊了脚步。这才是让他们都无可奈何的地方。
责任,担当,不管是否自愿,这世上没人能丢得掉。
他什么都没说,张开手臂抱住了江遇,听着他小声地啜泣,直接闭上了眼睛。
江遇死死抓住他:“我不能,跟你一起去a大了。”
“……江遇。”
他心痛的无以复加,却说着违心话,“没关系的。”
江遇两只手都抓紧了他,眼泪在阳光下发着光亮,他听见訾落说没关系。
从小到大訾落总会安慰他没关系,但这一次江遇知道,不可能真的没关系。
他们提前一年找兼职存钱,从高三写不完的试卷看不完的书里挤出时间去赚钱,为的是什么,只是为了付得起房租住进a市那个属于他们俩的小窝,为的就是离开这里一起去上大学,那么多日日夜夜,訾落陪着他努力,陪着他刷题,累了乏了在彼此怀里趴一会儿就会充满能量,为的就是a大,那间小屋。
可现在江遇只要一想到那间屋只有訾落一个人,他就心痛得像被人拿着刀子割裂。
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呈现,訾落一个人去学校,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安静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那个原本两个人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