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德志喝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之前一天一回,现在一天两回。
    有时候徐美音在店里忙没空去接他回家,还是其他人打电话打到江遇手机上通知他让他把江德志接回家去,江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江德志带回家里,每回都被蹭了一身的酒气。
    就比如现在。
    江德志直接吐到了他身上。
    江遇手里还拿着喂了江德志喝了几口的矿泉水,被这么一吐直接给吓懵了,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动。
    “什么东西都是!”江德志还在醉醺醺说着醉话,“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说我死了儿子,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在寒冷的大冬天里江遇只好脱掉了棉服,他不想多看,也不想要了,把兜里东西掏出来后棉服直接被扔到了路边垃圾桶里。
    江德志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这一幕,咧嘴又笑了,喊道:“江遇。”
    “回家吧。”江遇没看他,搀扶着他的肩膀,“回家睡觉。”
    江德志身上都是灰尘,江遇去接他的时候他正在路边躺着睡大觉,路边的人纷纷议论着离开。这半天才走了一段路,到家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小兔崽子……”江德志拍拍他的手,“嫌弃爸?”
    “没有。”
    江德志又笑:“以前我喝多了,江莱都背着我回家,知道吗?”
    风灌进脖子里,江遇看着前方:“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江德志说着说着声音变大了,接着又是脏话连连吐出,江遇一直到家都没再搭腔。
    江遇不止手冰凉,全身上下没一处是暖的。他去倒了杯水放在江德志床头:“您睡觉吧,我写作业去了。”
    “江遇——”江德志闭着眼睛喊他,“你呀,要是没有……”
    江遇已经出了房门,并没有听完江德志说了什么,他站在房间里就站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丝茫然,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可一低头被身上酒气熏得头疼,立马去浴室洗了澡。
    房间里江德志没有睡着,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好一阵,大约都是些埋怨的话。江遇听着,估计江德志听见谁在背后嚼舌根了,而他状态本来就不好,听见就会更难受,这一点江遇也清楚的知道。
    徐美音打来了电话:“你把他接回家了吗?”
    “嗯。”
    “给他接点水吧。”
    江遇刚洗完澡,嗓子有点哑:“接过了。”
    徐美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别跟他讲话,你回你屋里去。”
    大概都清楚喝醉酒后的江德志是什么样的,不止徐美音,连江德法都让他少跟江德志说话。江遇揉揉眼睛:“我知道。”
    桌子上是摊开的作业本,江遇没兴致写,趴在书桌上给訾落发消息。
    遇:对方邀请您聊天,是否同意
    落:否
    遇:?
    落:反悔了,是
    遇:在不在家呀
    落:床上躺着呢
    遇:对方要求见面,是否同意
    落:同意同意同意
    江遇笑着耍完了幼稚气,收拾收拾书后出了门,又发了一句——
    您的好友已在路上,请敞开怀抱迎接。
    訾落房间暖气开得很足,只穿一件衬衫都不会觉得冷。江遇顶着半干的头发到他屋里,没一会儿就热得把毛衣脱了。
    訾落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下床,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个时间洗澡?”
    “我爸喝多了。”江遇把吐了他一身略过,作业直接扔在了訾落书桌上,软绵绵地趴在大床上,“你房里真香。”
    “什么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
    訾落不明白,又问:“我身上什么味道?”
    江遇睁开了眼睛看他,朝他勾了勾手:“你过来我闻闻告诉你。”
    訾落刚凑过去江遇就抓住了他的衣领,抬起脑袋在他脸上假模假样闻了那么几下,然后转头去探耳朵,再往下就是那洁白细腻的脖颈。江遇故意把呼吸洒在那里,目光再一转看见了訾落脖间那根红绳。
    “落——”
    话被一个拥抱堵在喉间,江遇本来就趴在床上的,这一抱抱了个结结实实,俩人都瘫在了床上,江遇被压得动弹不得。
    “敞开怀抱迎接。”訾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耳边说,“你说的。”
    人离开了,江遇揉了揉耳朵,脸颊温度火速上升:“……空调,太高了吧,真热啊。”
    訾落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真怂啊,打架的时候倒看不出来。”
    “……”江遇把头埋在被子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上面挂了一个浅黄色的御守,“这里面的玉我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可以。”
    明明得到准确答复了江遇还是保持这个姿势没动,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訾落伸手把脖间的玉掏了出来放在手心里,说:“我姥姥送给我妈的,我妈又送给了我。”
    江遇看了一眼平安符:“是一样的么?”
    訾落抬起头看他,回答道:“它们是一对。”
    饶是江遇心理素质再好再会装傻这一回他还是感到震惊,非常震惊。以至于他张张嘴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块玉。
    訾落没放过他:“明白了么?”
    “……明白了。”江遇答得磕磕巴巴,重新把脑袋埋回被子里,“它们是一对。”
    为什么送给他?
    訾落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这玉一定很贵,为什么会送给他?
    訾落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是个男生……
    别人没碰过訾落,他碰过。
    别人没抱过訾落,他抱过。
    他们做的很多事情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围,江遇自己非常清楚,那么訾落就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他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会不会,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訾落饶有兴致地看着江遇一动不动,替他闷得慌才把人揪起来:“挺精明一个人,这会儿就透着傻劲了。”
    江遇脸颊发烫,估计通红,他没敢翻过身,只是侧着脸趴着一言不发。
    “我看你还是没明白。”訾落拍拍他的脑袋:“起来写作业。”
    江遇郁闷的声音响起来:“等会儿。”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訾落放下笔把江遇捞起来,没说其他的替他打开了练习册和笔:“乖一点,老实写作业。”
    他心不在焉写得极慢,外面天渐渐黑了,手机突然响起来吓得江遇浑身抖了一下,看了一眼屏幕是徐美音打来的。
    “妈……”
    “你去哪了?!”徐美音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咆哮,不等他回答,“回家里来!”
    好点的心情就这么被打碎,江遇叹了声气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訾落这时也不写了,开口说:“阿姨这么生气?”
    江遇有点烦:“谁知道怎么了。”
    “回去好好说,听着别顶嘴。”訾落没给他收拾作业,“先回去吧,作业放这明天再来写。”
    “嗯。”江遇套上了毛衣,本来脚都踏出去了又一下缩了回来,对着訾落指了指手机才出去。
    訾落透过窗户看见江遇低头朝门口走,几秒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遇:您的好友暂时离开,允许想念。
    訾落没忍住笑出声来。
    落:谢谢允许,非常想念。
    徐美音的车停在家门口,估计刚刚回来,身上衣服还是出门的那一身。她从卧室出来看见回来后的江遇,极沉的面色又带了点愠气,开口道:“你就这么把你爸扔在家里不管了?”
    江遇站在客厅:“我没去哪,去訾落家里写作业了。”
    “不能在家写?”徐美音就这么皱眉看着他,语气里全是压着火气的责怪,“他喝醉了本来就不喜欢老实睡觉,你不喜欢跟他说话就回你屋里去,听见什么动静还能去看看他,你这倒好,把他扔家里自己跑出去了,他摔下了床手被割破了你知道吗?”
    本来是徐美音让他回屋不要跟江德志讲话,这下倒变成了他不喜欢跟江德志说话了。不过江遇心里那团火在听见“摔下了床手割破了”还是没形成,问了句:“怎么回事?”
    徐美音越过他朝外面走,没好气道:“自己看去!”
    卧室门并没有关,房间里暖气挺足的,江遇没进去,从门外一眼看见还趴在地上睡觉的江德志,手的位置有几处显眼的血迹。
    他的目光再往上,发现他给江德志倒水的水杯不见了,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估计江德志的手就是被碎片割破的。
    徐美音拿着扫把回来了,江遇套上外套说:“我去买点纱布。”
    徐美音并没有回答,低着头把碎玻璃片扫了干净,江遇到了院子里时还能听见徐美音的声音,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喊了喊江德志,说地上凉,回床上睡。
    不知道是喝醉酒难受还是因为手疼,江德志闭着眼睛看起来睡着了,却依旧从嗓子里发出阵阵叫声。江遇给他在伤口处涂了药,不会包扎,用了好一会儿才算处理完。
    徐美音把外套脱了,细长的眉依旧紧紧皱着,看样子火气并没有消:“我知道你平时跟他不亲近,但他毕竟是你爸,你怎么能把他扔下就不管了,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江遇收拾着医药包没说话。
    “你也知道最近特殊,你爸真说什么难听话了多包容包容,他人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他儿子,儿子哪有跟自己爸置气的?别人会讲你一点儿都不懂事。”徐美音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走过去看了眼江德志的手。
    江遇把袋子放在床头,一声不吭在一旁坐下来,徐美音回头问:“还在这干什么?”
    “您不说让我看着他吗?”江遇面无表情,“我就坐这到他醒吧。”
    看似乖巧,徐美音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刚消一点的怒气蹭的一下直冲脑门:“什么意思啊,我现在还不能说你了是吧?平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江遇偏开了头:“说啊,我一直在听。”
    “江遇!”徐美音彻底恼火,开始咆哮,“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眼里还有我们吗?你把你爸当什么了?我天天让你干什么了吗,家务活、店里进货不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干,在店里干回到家里还要干,你就不知道体谅体谅我吗?我不就是这几天让你去多接了几回你爸回家吗,你就委屈成这样了?”
    “我没觉得委屈。”江遇心很累,说不出的累,这并不是徐美音第一次对他说这些话,而他清楚知道他并不适合还嘴,不然徐美音会更生气,只好轻声道,“我就今天才出去一下,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下次注意。”
    徐美音眼睛通红瞪着他,江遇没觉得委屈,可仿佛刚才那一顿把她自己说委屈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江德志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江遇又等了一会儿,见确实不需要他做什么了才回了房间。
    熊娃娃被他摆在枕头旁,江遇抱进怀里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整张脸埋在被子里一点空气都进不去,半晌他觉得头脑发晕,又迟了几秒才把头偏了偏呼吸才终于顺畅。
    可他心里依旧堵。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忍气吞声好孩子,从小时候跟江德志顶嘴就能看得出来。可徐美音总劝他“他是你爸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或者“他是你爸你还能不理他吗”之类的,渐渐江遇就学会了忍着,能不顶嘴就不顶嘴。
    但这并不代表他心里会和表面一样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反而一股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散不去令他更加难受,他从来没有一个发泄的机会。
    江遇起身把窗帘拉严实,坐在书桌上掏出只剩下半盒的烟。火苗在眼前亮起来,烟吸进肺里缓缓吐出,他盯着某一处出神,大脑乱糟糟什么也没细想。
    手机响了。
    落:[柴犬吐泡泡]
    江遇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看着屏幕弯了弯唇角。
    遇:[柴犬报道]
    落:没什么事吧
    遇:没呀
    落:确定吗
    落:别憋着,跟我说
    遇:真的没,我现在在自己房间
    落:抽烟了?
    江遇微微一怔,抬起手看着那根还剩半截的烟,怀疑訾落是不是他在身上安监控了。
    他没回,好在訾落并没有继续追问,大约半个小时后訾落发来了消息。
    落:来墙边
    江遇打开门后站在院子里的墙边处等了一会儿,听见动静抬头,看见訾落探出了一个脑袋。
    “你干嘛。”江遇没忍住笑起来,“大门不走要翻/墙,掳人啊。”
    訾落说:“我能把你掳走吗?”
    “不用这么麻烦。”江遇看着他说,“我自己跟你走。”
    围墙挺高的,訾落踩在石墩上比江遇高了不少,低着头看他笑了一声,这才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没吃饭吧,我买的石锅拌饭,没有石锅,只有拌饭。”
    江遇接过来摸了下,饭还热着,他心里感叹訾落的贴心,朝他勾了勾手指:“来。”
    訾落非常困难的凑近他一点。
    “谢谢——”江遇抬起手捏了一下訾落的脸,“你最好了。”
    江遇自己在屋里把这顿饭吃完了,歇了会儿后打开盒子捏了颗糖放在嘴里,洗漱完直接扑在了床上,看着熊娃娃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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