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

    穿着紫色球衣的身影轻盈地穿过半场,跃过拦截的人影,带着球往篮筐的方向跑。
    球场边的呼喊声震天响,坐在场边观赛的队员举起手,对着场中运球的男生开始不断起哄。
    “三班女神又来看曹哥打球啦——”
    运球的男生红透了耳根,余光瞥了一眼场边穿着碎花短裙的女孩,屏住鼻息,抬手就要抛出一个三分。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班,本来走得好好的毕梓云,好巧不巧向半场内看了一眼。
    曹藩宇刚放下手臂,就听到身旁的队友惊呼出声:“那边同学小心——”
    一道抛物线划破半空,曹藩宇猛地眯起眼睛,发现有个一脸茫然的男生正站在篮球架下面。
    “快护住头!”曹藩宇见男生仍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毕梓云盯着半空中的球影,双手紧紧攥着书包上的肩带,懵了。
    篮球飞过篮筐,正正砸上了毕梓云的脑袋。
    “喂,你没事吧?”
    曹藩宇离篮球架站得最近,第一个冲到了被砸中的男生跟前。
    男生缓缓将双手从袖口里伸了出来,凑到眼前来回翻转端详了半晌,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了双手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摸了下后脑勺,吃痛“嘶”了一声。
    曹藩宇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也忒奇怪了。
    刚才就让他护住头先,他倒好,在被球砸中的瞬间反而弓起背,先把手捂得严严实实。
    球场上的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朝球场边围了过来。
    “……毕梓云?”
    人群外有人试探出声。
    看到被球队包围着的人,柳雪婷有些焦急地走上前。她挤在一群男生当中,小声地向众人解释:“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转学生……曹藩宇皱了皱眉。难怪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还没等曹藩宇开口道歉,毕梓云便大度地安慰起了这位陌生同学:“没关系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真的没事,不信你看,皮都没有擦破。”
    被一群新同学围得水泄不通,毕梓云表示十分不好意思。说着便用手撩起了后脑勺的头发,示意大家看。
    沽南众人无语。
    这人后脑勺都磕出血了,还笑得那么和煦灿烂。不会是被曹副队一球砸傻了吧?
    “藩宇,要不我们先送他去医务室吧?”柳雪婷见毕梓云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地扯了扯曹藩宇的球服。
    曹藩宇嘴角微抽,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曹同学行得端坐得正,一直坚持敢作敢当的当代五好少年准则。可他今天正好有件十分重要的事,重要到哪怕跪下来叫这转学生爸爸都行。
    今天是柳雪婷头一次同意和他一起出去吃饭,还穿了条那么好看的裙子。他好不容易才瞒着老曹,在校外订了个咖啡厅的卡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追了女神那么久,到手的鸽子不能就这么飞了。
    “大柱,你中午有空不?”曹藩宇问身旁的队友。
    大柱:“我寒假作业没写完,李老师让我等会去趟办公室……”
    “辉哥?”
    “曹队,我等会儿排球队还有训练……”
    眼看好不容易和暗恋对象约饭的机会就要不翼而飞,曹藩宇此时只觉得心头在滴血,笑得比哭还难看:“毕同学,走吧。”
    毕梓云早就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本来想找机会溜走,没想到刚拄着球框站起身,后脑勺就一阵阵抽痛起来,脑子好像真的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
    才转来沽南第一天就这么背,好端端地放学走路都能祸从天降,这他妈是什么鬼运气?
    曹藩宇刚准备扶起毕梓云,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推搡和骚动的声响。
    “南哥!”大柱欣喜地喊道,“你怎么来了?”
    球队让出了一条道,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刚出图书馆大门,方南就看到球队那群人在球场旁围了一圈。
    方南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远远看到曹藩宇那张做贼心虚的脸,他就知道自己不管不行了。
    脸色微变的曹藩宇,缩在曹藩宇身后紧张兮兮的柳雪婷,加上眼前面无表情的方南。毕梓云突然觉得整个人精神了,后脑勺也顿时不痛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方同学昨天来班上给柳雪婷送过口红,还差点被王母娘娘逮个正着。
    三个人一台好戏,他毕梓云无论在哪,都很乐意当个前排看戏的吃瓜群众。
    听大柱讲完前因后果,方南垂下眼,迎上了毕梓云慈爱又同情的目光。
    这学期刚开了个头,他却已经是第三次碰到毕梓云了。
    头一回是在楼梯拐角,后来是在三班门口。这一次又在球场偶然碰见,一回生二回熟,他想必对自己也有些印象。
    这人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方南不知道毕梓云脑中正在上演一场年度吃瓜大戏,只觉得这人被曹藩宇一球砸傻了。
    “我送他去医务室吧。”方南说,“你有事先去忙。”
    曹藩宇朝自己哥们投来万分感激的目光。方南自然清楚他今天中午要去干嘛,也知道他为了这顿饭暗中筹划了多久。
    和毕梓云郑重道了一番歉,曹藩宇猛地拍了一把方南的肩,带着自家女神欢快地走了。
    等到众人纷纷散去,方南干脆利落地朝毕梓云伸出了手:“能走么?”
    毕梓云连忙摆手说不用,没想到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知道自己今天中午是没法回家了,于是问方南:“借我下手机?”
    方南怔了一秒,从兜里掏出了个iphone4s递给毕梓云。
    毕梓云输入了一串号码,电话马上就拨通了。手机那头传来一阵焦虑的女声,毕梓云耐心地等人说完,才继续说:“妈,班上的新同学中午请吃饭,你先回家吧,别等我了。”
    他偷偷朝方南比了个口型,示意方南带自己去医务室。方南走在前面,毕梓云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一边听着女人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一边揉着后脑勺,时不时“嗯”上一声。
    “是和班上的同学吃饭,我干嘛骗你。”毕梓云提高了声贝,“真不是女生,不信你问我同学啊!”
    毕梓云皱着眉头,将手机扔给方南,让方南来接。
    “喂,喂?”电话那端的女声说道,“是小云的同学吗?”
    “阿姨,您说。”方南说。
    “只有你俩吃饭吗?”
    “只有我俩。”
    “你们在哪里吃饭,有没有女同学和你们一起啊?”
    方南看了一眼毕梓云,只见这人眨巴了几下眼睛,朝自己吐了吐舌。
    “北门的向日葵饮品屋,”方南顿了顿,接着说,“没有女生。”
    毕妈妈又交代了一堆,诸如让两人不要吃垃圾食品,早点回学校等等,终于才挂了电话。
    “谢了。”毕梓云说,“我妈平常就这性子,不刨根问底不行。”
    “你没带手机?”方南问。
    “我妈一直不让我用,说是会耽误学习。”毕梓云忿忿地说,随即话音一转,话语间带着一丝羡慕:“我也一直想要台4s,你这台好贵吧,什么时候买的?”
    隔了好几分钟,他才终于听到方南开口:“我爸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哇,你爸真好。”毕梓云感慨出声,“不像我爸,什么都听我妈的,我妈不让他就不给我买。”
    方南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终于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的校医务室。毕梓云趁方南去前台挂号,赶紧找了个长椅靠着。
    他在路上就觉得后脑勺愈越来越痛,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和方南说。闭上眼睛躺了一会,毕梓云只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人架起了自己的肩,慢慢扶着自己走进了医务室里的病床区。
    刚沾上枕头,毕梓云就觉得睡意瞬间袭来。身边那道高挑的人影正在说着什么,他昏昏噩噩地并没有听得太清。
    “我有点困,睡一小会。”他对着身边人嘟囔了一句,就这么胡里胡涂睡了过去。
    ————
    毕梓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墙上的时钟只过了半个小时。床前的帘子已经被拉了起来,医务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方南就坐在病床旁,膝头铺着本物理教辅,正拿着支笔在书本上勾勾划划。
    方南见毕梓云盯着自己犯愣,淡淡对他说道:“医生说你有些轻微脑震荡,给你打了针破伤风,如果没有其他症状,在医务室观察一下午就可以走了。”
    见毕梓云并没有什么大碍,方南起身将教辅书收进了书包:“马上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毕梓云见方南正要掀开帘子,连忙开口叫住了他:“喂,谢谢你啊。”
    还没等方南回话,毕梓云就接着说:“你叫方南对吧?我听柳雪婷她们说过。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毕梓云特地提起柳雪婷,其实是故意想看看方南有什么反应。
    方南却只是低“嗯”了一声,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毕梓云本来还想顺势向他介绍一下自己,但见这人态度冷淡,一时也不想自讨没趣,于是讪讪闭上了嘴。
    在医务室里无所事事地躺了一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毕梓云等到了拎着箱牛奶前来慰问的曹同学。
    毕梓云陪着曹藩宇有的没的闲聊了半天,才发现这人是个话唠。从曹藩宇口中,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误会了方南和柳雪婷的关系。
    方南是曹藩宇在学校里的铁哥们,沽南一中一向严禁异性交往过密,曹藩宇的父亲又是十一班的班主任。曹藩宇不敢在自家老头眼皮底下作妖,这才拜托方南隔三岔五就来三班给柳雪婷送小礼物。
    今天送糖果,明天送奶茶。方南这张闻名全校的脸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三班门口,八卦自然而然就慢慢传开了。
    “沽南课业有那么重吗?”毕梓云好奇地问,“我看他中午一直在做作业。”
    “方南是咋们年级的第一名,你来之前没听说过?”曹藩宇一时间百感交集,“学习用功,球打得也好,谁不说一声南哥牛逼呢。”
    毕梓云想起刚才方南奋笔疾书的认真神情,又想起今天数学课上惨不忍睹的一幕,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默哀了三秒钟。
    “不过也有可能是在提前做晚上的作业,”曹藩宇说,“南哥下午放学还要兼职,有时候担心作业做不完,中午就会留在教室做作业。”
    “他还要兼职?”毕梓云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方南还在用自己一直眼红的iphone4s呢,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曹藩宇似乎并不想就此多说,只是对毕梓云点点头:“嗯,听说是在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打工。”
    “不会是……向日葵饮品屋吧?”毕梓云脱口而出。
    曹藩宇皱起眉头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你别说,好像还真就是这家。你怎么知道,他和你说的?”
    “不应该啊……我南哥也不是这么自来熟的人。”曹藩宇百思不得其解,“他平时都没和我说过,怎么还告诉你了?”
    “阿姨,您说。”
    “只有我俩。”
    “向日葵饮品屋。”
    “没有女生。”
    “向日葵嘛,挺好记的。”毕梓云龇起白牙,摸了摸后脑勺上的纱布,“有时间下回一起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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