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动这枚扣子,要是被他弄坏了,她一定会生气。她要是生气了,就又不理他了。
钟允将平安扣收了起来,给自己的脸上了一层伪装强硬的面具,沉声道:“这是别人送给本世子的,是本世子的东西。”
周义衡想到江琇莹,猜想她把者枚扣子送给别人时的心情,眸光微微沉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对她来说,比起扣子,他的归来应当才是最重要的。
一旁有路过的行人,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睁大眼睛,好奇地在钟允和周义衡身上看来看去,问她的母亲:“娘,这两个人是双胞胎吗,他们穿得一样,长得也有点像。”
妇人看了看,见着两人散发出来的气场不对,好像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一样,拽着小女孩的手大步往前走:“吃你的糖葫芦,别管别人。”
小女孩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又说:“不对呀,那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叔叔,哥哥和叔叔怎么能是双胞胎呢?”
在场的哥哥和叔叔们听得一清二楚。
周义衡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本就年少,才十九岁,意气风发,是在场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这个双胞胎中的哥哥必然说得就是他了。
钟允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脑子里却一直响着小女孩的声音,叔叔两个字像一块大石头一般,把他的腰背都压弯了,把他压成了一个垂暮老人。
赵安心里急,想对钟允说,世子,您是因为身上的伤没好透,脸上带着一点病气,才显得没那么精神的。其实您才二十二三岁,不是老男人,绝对不是老男人。
这些话当然不能在世子年轻的情敌面前说,他只能咽下去,等世子的情敌走了再说。
钟允再不想穿着这身衣裳跟周义衡面对面站着,这让他看起来像个笑话。但他就算走,也要先把周义衡赶走:“周将军也来找人?”
周义衡点了下头。
两人同时看向宅子大门。
赵安上前敲了下门,里面很快有丫头出来。
丫头看见钟允和周义衡,怔了一下,心里猜想,这两个人怎么穿得一模一样,还一块来找自家小姐,这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丫头见一群人都在盯着她看,赶忙答:“小姐不在家里,午饭后就出门了。”
钟允和周义衡同时出声:“她何时回?”
两人话音一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均没再出声。
丫头:“不知道,小姐没说。”
丫头说完,退回到大门里面,缓缓关上门。
钟允和周义衡各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钟允回到王府,将身上的衣裳一把扯了下来,上面的鹤纹被一分为二,从中间处断裂。
他对一旁人说:“叫太医过来。”
赵安问道:“世子身上的伤可是裂开了?”
钟允没答,直到太医提着医药箱赶过来,他抬手摸了下左眼下那粒泪痣,问太医:“可有法子将这颗痣去掉?”
“法子是有的,”太医抬眸瞧了瞧世子的脸色,直言道,“只是,祛痣会影响人的气运,寻常不建议。”
钟允想了想,他这颗痣是天生的,他天生就是这样,他还比周义衡早生了几年,是他先长出来的痣,要祛痣也应当是周义衡,凭什么是他,凭什么他要变成他的替身。
晚饭时,许玉龙回答了他的问题:“就凭你把人当替身,你就活该也是别人的替身,一报还一报。”
他们在的地方是平京城里最高的酒楼上,钟允坐在桌前,转头看着街上的夜色。
许玉龙摇着手上的扇子,给钟允倒了杯酒:“怎么没让你家太医给你看看眼睛?”
钟允知道自己眼瞎,他没有脸替自己解释。两年前那日,他中了毒箭,视物不清,山洞光线不好,他没能看清她,只闻到她身上梅花的暗香,这不应当成为他认错人的理由。
许玉龙见钟允心中堆着郁结,安慰了他一句:“你是眼瞎,但也不能说全是你的错,是那柳梦娇故意冒充。”
说起柳梦娇,钟允又想起江琇莹离家出走那日,她听见柳梦娇对他说,她只是一个替身,她当时一定很伤心。
不对,她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也不过是一个替身,她犯不着为了一个替身伤心。她说她伤心,不过是寻着这个借口想要跟他和离。
她多可恨啊,她竟把他当成一个替身。
他自己好像也不遑多让,连自己的救命恩人,第一次心动的女子都能认错。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无法失去她的同时,也发现她根本就没喜欢过他,比这更令他痛苦的是,她是如此热烈而长久地爱着另一个男人。
钟允端起酒杯饮下,喉间滚过一片辛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她。
可他见了她又能说什么呢,诉说自己的爱意,还是用剑抵在她脖子上,质问她为什么要把他当成一个可笑的替身。
许玉龙又给钟允倒了杯酒,就连他这个情场老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纵横情场许多年,阅过无数狗血话本子,还没见过这么复杂的感情问题。
爱恨交织,理不清道不明。
许玉龙拍了下钟允的肩膀,找着话头安慰他:“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钟允抬了下眸:“说。”
许玉龙:“......”
他还没编好,因为实在想出去这事哪里好的。
等钟允又喝掉三杯酒他才想出来:“好歹,你不用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了,好歹,你把她找出来了。”
许玉龙把钟允手上的酒杯夺掉:“你酒量本来就差,身上还有伤口,再喝就醉了。”
“不如好好想想,下回见着世子妃,要跟她说些什么。”
钟允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来,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见了她该说些什么。
窗外,月亮挂在半空,一旁散落着几颗星星,星光耀眼,点缀着平京城熙熙攘攘的夜色,她曾经对他说,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好看,亮晶晶的,她说他应该多笑笑。
他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许玉龙被吓着了,晃了下钟允的肩膀:“你别真疯了啊,你要是疯了你家的大仇还怎么报。”
许玉龙跟钟允从小相识,在江琇莹提出和离之前,他一直以为钟允这个人是不会娶妻的,就算娶妻也不过是在完成人生任务,他冷心冷面,是个不会对对人动心的人。
更不会像如今这样,被一段感情折磨得要死要活又要疯。
钟允收起脸上难看的笑意,从桌边起身:“我要去找她,我想见她。”
比任何时刻都想。
他还想亲口告诉她,他在很久以前就喜欢她对她动心了,还想亲口问她,从前她对他的那些感情是真还是假,他是否只是一个替身。
光是在心底将这幅场景想了一遍,他的心脏就开始发疼,像中了某种必死无疑的毒。
许玉龙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他有些不放心:“上回世子妃来你家向你道谢,你们好歹能在一处好好说话了,你若再跑她面前发疯,前面那些努力不久白费了吗。”
钟允:“我宠她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对她发疯。”
他的声音酸涩极了:“她把我,她把我当替身,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杀了她。”
许玉龙叹了口气,越看越觉得钟允可怜,尤其当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身后,地板上投出他落寞的影子来。
他身边那些疼他爱他舍不得他的亲人们,除了太后和顾瑛,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太后年迈,顾瑛这个废物就先不提了。
钟允他好不容易有了世子妃,以为世子妃是真心爱着他的。当他爱上她时发现,他只是一个替身,她对他的那些柔情蜜意全是假的,全是她想对另一个男人做的事。
许玉龙把自己代入了一下钟允,换成是他,他也得疯。
钟允往楼下走,经过一个包厢,听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穿着紫色锦衣身形微胖的商人拿出来一幅画:“这幅画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那位名画师亲手画的,必然比一般的画贵,我费了好大的功夫花了巨资才拿到手。”
“是冬至那天,皇后娘娘邀请平京城里的贵妇、贵女,还有后宫嫔妃吃宴赏花的场景。”
旁边人忙看过去,平京城里数得上名字的美人全在画上,最中间的便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柳贵妃,皇帝亲赐“梅花仙子”的名号。
“不愧是贵妃,周围那些美人在她面前都成了背景和衬托。”
“此言差矣,这跟构图有很大的关系,贵妃本来就站在中间,站在人的视线中心点上,还是正脸对着画外人笑,自然一眼就会被看见。依我看,这位站在角落里独自赏梅的女子才是最美的。”
“哪个?”
“披着白色狐绒斗篷嗅着一枝梅花的这个,”这人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鄙人愚见,这才是画中真仙子。”
有人认出来:“这位不是黎王世子妃吗,哦,应该是前世子妃。”
“那黎王世子也真是眼瞎,放着这样一个真正的大美人不要,写了和离书放人走。”
“世子妃,哦不对,江姑娘现在应当是单身吧,明日我便带重金去江家求娶,这样的美人,就算不是黄花大闺女,娶回家当花瓶看着也是顶好的,还能享受一把黎王世子享受过的艳福。”
他的话音还没落,手上突然一凉,一把锋利的刀刃擦过他的手背,将那副画抢了过去。
他手上一空,手背被划了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伤口处血肉翻出,鲜血直往下滴。他疼得大叫:“谁!”
转头看见是黎王世子,对上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顿时不敢吭声了,捂着手背伤口,直冒冷汗。
钟允拿了画就走了,许玉龙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给了这人一点银钱,说是买画的钱。
这么点钱买这样一副画是远远不够的,但没人敢出声,生怕方才走过去的阎罗又折回来,用他那把沾着血的剑把他们的手和嘴都砍了。
上次林家二公子调戏世子妃,只是用手拍了下世子妃的肩膀,他那两根手指就被砍断了。幸亏林家背靠柳家,才让林二公子捡回来一条命。
许玉龙追上钟允:“你要去哪?”
钟允低头看着手上的画,目光在那梅花树下的身影上看了很久,低声道:“我想去见她。”
王府护卫来报:“世子,世子妃没回花阳街的宅子。”
“世子妃下午在铺子里铺货,晚饭后有个商人模样的人找来,说跟世子妃谈生意,去了一处茶馆说话。”
钟允将手上的画递给赵安,让他好生保存,又问人要了匹快马,往那家茶馆去了。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第40章 她中了药。
花阳街的一家茶馆里, 江琇莹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许久不见,您越发年轻了。”
这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商人,叫刘夫人。
刘夫人穿着一套橙色的衣裳, 头发馆得一丝不苟, 斜斜坠着一支木兰簪子,眼神雪亮,看上去精明能干。
她是做花卉生意的,在平京城开了许多花店,在郊外的庄子里有几万亩花田, 平京城里的给胭脂口脂作坊供应新鲜花瓣, 做这行生意的没有不认识这位刘夫人的。
几年前, 江琇莹曾想买一种罕见的月季花花苗,打探到只有刘夫人这里有, 便去找了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