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她体会过,失去母爱的滋味,她不想让她的孩子也在这种滋味里长大,可是她一旦妥协了,那她的余生,便真真儿与她的底线,背道而驰。
海棠别苑的灯熄了,窗下的海棠陷入寂寂长夜。
裴绰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什么,对裴六吩咐:“榭香园那边慢点收拾着,不必着急腾出来。”
裴六闻言连忙应着,他自然知晓他家大人的心思,早吩咐了人故意磨蹭些。裴六又想起什么,提议一句:“大人…咱们要不要请人去榭香园做场法事?”
“毕竟…那两个贼寇死在若水阁里,万一最后孟姑娘铁了心要再搬回榭香园住,姑娘怀着身孕,撞上不干净的东西总归是不好。”
裴绰一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想到孟静婉,怕她觉得血腥晦气,便点了点头,告诉裴六:“你去安排吧。”
裴六得了令,记在心里,见裴绰又要往书房去,不由开口多问了句:“大人今晚还宿书房吗?不如回南殿住…您休息能舒服些。”
南殿是裴绰府上的住处,平常,裴绰不去后院,就独宿在南殿,但孟姑娘来后,这两晚都睡在了书房。
书房有张窄榻,裴绰白日里累了,常在此处休息,只是现在有伤在身,裴六嫌那榻硬邦邦的,对裴绰背上的伤不好,便多嘴一问。
结果他话音未落,便见裴绰大步推门走进书房,口上拒绝着:“不了…这离得近。”
这离得近,裴六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
离哪近呢?离得最近的,便是孟姑娘宿的海棠别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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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周恒选秀,因残暴的名声,各世家人心惶惶,姜家主母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苦,便将庶女姜漓同姐姐姜姝掉了包。
姜漓进宫后生怕自己暴露而连累到家族,一直小心谨慎,低调藏拙,从未在周恒面前露过面。
周恒的心腹都知道他在寻一人,寻他梦里的姑娘,周恒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其人,刚想放弃时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还是那个姑娘,捡起了他脚边的酒杯,替他披上了大氅,声音极其温柔地说道,“小心着凉。”
夜风一吹,周恒酒醒了。
大半夜皇宫灯火通明,宫中所有的女人都被叫了起来,挨个排在周恒面前,姜漓被侍卫扔到周恒脚下。
周恒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阴郁已久的眸子里慢慢地亮出了一抹曙光,紧紧地盯着她说道,“你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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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番外三十七:情浓(六)
午后时光缱绻,空上的云时聚时散,转眼的功夫,孟静婉已在裴府上住了十余日,期间她私下问过裴六榭香园收拾的如何了,裴六说有些麻烦,清理屋子倒简单,只是还要等个吉日,做场法事才行。
孟静婉问过一次,往后便再未询问过。毕竟无论是裴府还是榭香园,她都是客居。
今日天气格外的好,柔柔的暖阳从云层间透下来,并不刺眼,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蓝天下,不知是哪家放得彩画风筝,迎风而起,做雀鸟状,长长的彩带似尾,随风波动。
孟静婉倚在海棠别苑的屋廊下,瞧着空上的风筝出神。
裴绰轻着脚步绕到她身后,见她神色痴痴的看着那风筝,便转身低声吩咐裴六尽快寻来一个。
孟静婉仰头看天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背上被人轻轻一触,她回神转过头去,入目的是一张硕大的墨画纸鸢。
孟静婉瞧着稍有怔神,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纸鸢从眼前移开,纸鸢之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裴绰瞧着孟静婉面上的诧异,将她从廊下拉起来,拉着她朝庭院走:“光瞧有什么趣?要自己试试才知道好不好玩。”他说着,将手上的风筝塞给孟静婉:“我帮你放线…今日风好,正适合放风筝。”
孟静婉本还有些迟疑,待将风筝拿在手中,便有些安耐不住玩心,方才她坐在廊下,瞧空中的风筝时,的确有些眼馋。
她从前是极爱放风筝的,少时父亲常领着她放,后来便是她领着弟弟妹妹放,年岁长久,倒是悟出了一些技巧。
裴绰见孟静婉拿着风筝迟疑,以为她是不太会玩,正想着上前教教她。
却见她寻了寻风向,便举起手上的风筝,朝前跑去,她将风筝丢出手中,连忙回头教他牵好线。
纸鸢迎风直上,一次便成了。
裴绰在后牵着线,见风筝高飞后,孟静婉唇畔的浅笑,自己也不由自主的随着弯起了唇角。
“阿婉,过来,”裴绰从后朝孟静婉招手:“你来控制它。”
她听了他的唤,小跑这过去,他见她走得急,不由有些担心的督促:“慢点慢点…别急。”
裴绰将手柄递给孟静婉,便退到一旁,瞧着她玩。
裴绰很少见过孟静婉有这般开心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她执着线,能将天空中的风筝玩出很多个花样来,原来竟是个高手,裴绰心叹,难怪方才那般眼巴巴的望着看。
今日的天气的确格外适合放风筝,孟静婉因是许久不玩,一时有些兴奋,她几乎将全部注意都放在了空中,脚下的步子随着风筝进进退退,突然,她被道上凸起的石子绊得一个踉跄,她一个不稳,身子摇晃着就要摔下去。
风筝脱了手,孟静婉直直要摔下去的那瞬,心上都空了。
疼痛和危险迟迟没有到来,她倒在了一个温热的怀里,孟静婉一寸一寸睁开眼,入目的是身-下裴绰苍白的脸。
她被裴绰抱在怀里,她整个人摔压在他身上,而他则背对着大地,重重的摔了下去。
裴六本是等候在廊下,瞧着眼前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不由心头一揪,匆忙的便跑过去。
老天呦,大人背上的伤,可经不得这么摔啊。
孟静婉脑海中一阵眩晕过后,连忙回神,从裴绰身上爬起来,她看着他一瞬惨白的脸,不由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没事吧…疼不疼?”
她见裴绰摔在地上,久久的说不出话,更是着急:“抱歉…是我方才玩的忘形了…我扶你起来。”
裴绰摔躺在地上,久久动不得,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脆弱到这等地步。他眼见着孟静婉为自己着急,却一时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刚刚他着急想要将她抱住,可触到她人时已来不及,只能任由自己随着她一起摔下去,反正有他在下面垫着,她总是伤不到的。
却不想,他摔下去时,伤口好巧不巧的撞在了石头上。
他感受到背后才刚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扯开,疼痛袭来,教他脑海一片白。
裴六几乎是冲过来,他一瞧裴绰这面色,便知他伤势不妙,连忙先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果见他背后的锦衣被鲜血浸染,湿了一片。
裴六连忙唤候在远处的小丫鬟去备轿辇。
孟静婉虽也料得到裴绰那般摔下去会是极疼的,却没想到竟到了要备轿辇的地步,她见裴六一脸严峻的神色,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大人…还好吗?”孟静婉无措的站在一旁问。
裴绰已满头的冷汗,听见孟静婉的问,却还是抬起头努力朝她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小事。”
裴六听了暗暗叹气,轿辇来了,他连忙将裴绰扶起来,有抬轿的小厮前来帮忙,两个人一同才将裴绰稳稳扶坐到了轿辇上。
孟静婉看着裴绰的身影从眼前略过,待她的视线落到他背上时,整个人恍若触电,猛地僵怔在了原地。
裴绰被抬进海棠别苑,他背上的伤躺不得,只能坐在榻上。
裴六已着人尽快去召府医,他先为裴绰更衣,以免血液凝固,将衣料粘在伤口上,倒时便麻烦了。
孟静婉自瞧了裴绰背上的伤后,兀自站在庭院怔愣了许久,她慢慢回神,目光落在石子小路上,裴绰方才倒下的地方,已染上了不少血迹……这些石子各个圆盾,怎会伤得这般重?
她来不及再细想,连忙朝屋舍内赶去。
她踏入殿中时,正逢裴六替裴绰宽了衣,那件被鲜血染了大片的中衣被搭在一侧矮榻上,孟静婉瞧见裴绰赤-裸着的上身,步子一顿,但见他虚弱的模样,断没有转身便走的道理,她站在屋门处,一时踟蹰。
裴六见站在门下的孟静婉,心底稍划过一丝意外,他走上前,对她俯了俯身子:“孟姑娘,劳您替小人照顾着大人,小人去为大人取件新衣裳来。”
孟静婉听着连忙点了点头。
她见裴六飞一样的跑出去海棠别苑,之后收回目光,望向屋内闭目坐在床榻上的裴绰,怀中缓了一口气,轻声走了进去。
孟静婉愈离得裴绰近了,便能听见低低的粗喘声,她走至他身前,朝他背后瞥看一眼,目光所及,教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猛得狂跳起来。
裴绰坐在榻上,缓了缓力气,他忍着疼,深叹一口气,睁开眼,待瞧见身前的孟静婉,不由怔愣一下。
他不知她是何时走进来的,目光看了一周,不见裴六的身影。
孟静婉亲眼见了裴绰背后的伤,这伤口,绝不是可以摔出来的,他明显是受了刀伤。他这伤势瞧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是何时受得伤?
她搬来裴府的日子里,裴绰每日都来看她,一如往常,她丝毫没有发现他身上带着伤…孟静婉疑惑回想着,忽然思绪一顿,难道竟是在榭香园?
她思及,立刻垂眸,定定的望着裴绰。
裴绰瞧见孟静婉投来的目光,似有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他原是想一直瞒着她的,这伤虽折磨人,但也要不得他的命,她怀着身子,何必引得她跟着担心。
孟静婉见裴绰这副表情,便知是被她猜中了,她回忆起榭香园那晚混乱的场景,她那时惊怕至极,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生了模糊,很多画面都模糊了。
她记得最清楚的,只有裴绰教她闭上眼睛,然后抱着她一步步走出了若水阁。
孟静婉想着,怀中的那股子自责欲强烈,眼底竟一时生了几分红,她看着裴绰,暗暗咬着唇:“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日日在我身前装成无事的模样。
裴绰眼见孟静婉的眸子红了,心头不由一震,他倒并非没见过她流泪的模样,可多是为了她父亲,或是气恨至极的时候,却真的从未见过她眼红是为了他。
他心头滋味翻涌,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拉起她的手,哄她似的开口:“原是怕你担心…可若知道你这般关心我…我早就赖着你喊疼了。”
孟静婉原本鼻头发酸,可待听了裴绰这话,不由轻嗤一声,似乎笑了。
裴六正从南殿取了衣裳回来,在海棠别苑门口时遇到了急急赶来的府医,二人刚走至门口,便听见阁内这一番对话。
裴六听在耳里,脚下步子一停,他怀捧着裴绰的衣裳,顿在了入口处。
府医瞧他停了,不由问道:“怎不走了?”
“您先进去…我忽想起落了东西,要再跑一趟。”
府医听了点头,他记挂着裴绰的伤势,未再耽搁,背着药箱走进去。
孟静婉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府医走了进来,她像是恍然才意识到什么,猛然从裴绰掌心中抽出手,她将手抽回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藏在了身后。
她低下头,耳朵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红。
裴绰将孟静婉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她是害羞了,他见她这副模样,苍白的唇角不由笑意更深。
府医提着药箱对着裴绰一礼,开始为他上药,孟静婉在一侧孤独立了一会,觉得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心头窘迫的紧,便微提裙摆,一步步走到外头去。
她刚踏出房门,不知裴六从何处钻出来,怀里抱着裴绰的衣裳,对着她低身一礼,之后颇为郑重的对她说道:“孟姑娘,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