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果然是为了还围巾吗?
    他接过围巾围到脖子上,占喜站着不动,仰头看他,抬手点点自己的脸。
    都不用说话的,骆静语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很自觉地把口罩给摘了下来。占喜看到他的脸后,笑容变得明媚灿烂:“以后你和我见面,能不能不要戴口罩啊?”
    骆静语皱皱眉,用手语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嘛。”占喜不自觉地就撒娇了,心想这人真是的,还能为什么啊?就想看到他的脸呗!那么久没见了,她都只能在电脑里看他给礼物喂奶的视频解解馋,好不容易见到真人,还不让她看个够啊?
    然而,骆静语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眨眨眼睛,也没再追问。
    占喜和他并肩往前走,突然拉拉他的袖子,待他转过头,笑嘻嘻地问:“你为什么会过来?”
    骆静语不想回答。
    占喜还不罢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骆静语又是只看着她,也没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的意思。
    占喜像是感觉不到他的冷淡,又问:“小鱼,你觉得我刚才跳得好吗?”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想到之前她跳舞时热情奔放的姿态,骆静语的脸色又不自然了,终于绷不住,轻轻地点头,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占喜很开心,肚子却咕噜噜地叫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好饿啊!”
    她站在街头往四周张望,说着话时还不忘比划她会了的那几句手语,“我没吃晚饭,你吃过了吗?”
    骆静语很吃惊,她居然没吃饭吗?还跳了这么久的舞,哪里来的力气?
    他也随着占喜一起往周围看,两人同时看见一家肯德基,占喜手一指,说:“去肯德基吧,我想吃鸡肉卷了!”
    骆静语点点头,占喜很自然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走。”
    身边的男人却像触电似的挣开她的手,占喜一愣,尴尬地说:“对、对不起。”
    骆静语:“……”
    他抿着唇,双手死死地插进口袋里,和占喜一起向肯德基走去。
    餐厅里,骆静语用手机点餐,占喜要了鸡肉卷、烤翅、薯条和热奶茶,骆静语自己点了一杯咖啡,一会儿后端着餐盘回来了。
    这个时点,肯德基里坐着的大多是闲聊天的人了,也有几对小情侣。占喜看看他们,再看看小鱼,心里甜丝丝的,觉得两个人就像在约会。
    他们在小圆桌边坐下,占喜饿极了,决定先填饱肚子。吃东西时,她偷偷地观察小鱼,他像是兴致不高,眼睛总是垂着,长长的睫毛缓慢眨动,下巴也绷得很紧,脸上全无笑意。
    占喜挪着椅子向他靠近一些,骆静语发觉了,居然也挪动椅子往反方向避,占喜不敢再动,拿起鸡肉卷吃起来。
    不喜欢他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他还会和她开玩笑呢!眼睛总是笑得弯起来,哪像现在这样,好像她欠了他两百万似的。
    占喜和别人相亲时话特别少,从来不会主动找话题,和骆静语在一起就不行了。尤其是现在这个局面,她要是不开口,小鱼像是可以打坐到肯德基打烊。
    消灭掉鸡肉卷和烤翅后,占喜准备和小鱼好好聊聊。
    “你刚才……”见小鱼没看她,她拉拉他的袖子,骆静语抬起眼来,占喜才继续说下去,“你刚才把手按在玻璃上,是能感觉到音乐吗?”
    骆静语摇摇头,见占喜的右手搁在桌面上,他弯曲食指敲了敲桌面,又指指她的右手,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振动?”占喜虽然是文科生,物理知识还是记得的。
    骆静语点点头,手机打字给她看:【我不知道音乐是什么。】
    好像是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占喜想了想,想让两人间的气氛变得轻松些,笑着问:“池江先生的樱花树做完了,这个礼拜,你在忙什么呀?”
    骆静语打字:【花朝节。】
    占喜问:“花朝节是什么?”
    骆静语:【百度。】
    占喜:“……”
    她噘起嘴:“你都不肯给我讲讲么?”
    真是强人所难,骆静语无奈死了,让他怎么讲?手语倒是讲得清,她又看不懂,打字讲?讲清一个传统节日的来龙去脉,要他半条命了。
    见他拿着手机一脸纠结的样子,占喜“噗”一下笑出来:“和你开玩笑的,这么严肃干吗呀?”
    骆静语:“……”
    “这几天,真的有人来找我咨询烫花的事哦。”占喜吃着薯条,慢悠悠地说,“那个吴太太给我打电话了,她想做一个牡丹的盆景,我和她说我得问问你最近的工作安排。上次你做‘好运来’都做了快一礼拜,牡丹盆景我估计也挺费时间的,你有兴趣接吗?”
    骆静语打字:【牡丹,花少四天,花多一周,一朵900,可是我没有时间。】
    “……”占喜沉默片刻,又问,“还有一个客户,也是池江夫人生日宴上的一个来宾,她妹妹结婚,她想给妹妹做一束手捧花,你也没时间吗?”
    骆静语没打字,直接摇手回答,面色沉郁。
    他最近哪里有时间啊,白天已经在用库存的材料开工做芍药发饰了,接下去的半个月,真的除了吃饭睡觉洗澡就不能再干别的任何事。
    可是占喜不知道,心里很慌乱,只感受到小鱼的疏离。
    之前在舞蹈教室门口,他为她撩起发丝时的那份温柔,如今荡然无存。为什么?因为她对他说了“节日快乐”吗?占喜想了很久,抬眼看向骆静语,问:“小鱼,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骆静语“沉默”着回望她,眼神深不可测。
    占喜继续说:“就是……你生日那天,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骆静语叹口气,打字:【我没有生气。】
    他看着这个女孩,她还扎着马尾辫,因为跳舞,工作妆早就卸掉了,白皙光洁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就像一个吵完架的小朋友在求和好。
    骆静语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怎么可能生她的气?他要气也只能气自己。气自己白日做梦,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陪在她身边,却轻易地被她发现他见不得人的秘密。多么难堪!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被她直接挑破。
    他后悔,刚才就应该离开!现在也不会又陷入这个话题,他讨厌这个话题!关于生日那晚的事,他一点儿也不想再提,只求欢欢能放过他,他一定不会再逾规越矩!
    “你要是没生气,为什么对我这么凶啊?”占喜委屈地看着他。
    骆静语:“?”
    他什么时候对她凶过了?
    占喜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得把话说开了:“我知道你生气了,小鱼,我向你道歉,那天我说的话,我……我……”
    她“我”了半天,脸颊都涨红了也没说完,干脆从包里掏出一盒东西放在桌上,手指压着推到骆静语面前,“送给你,节日快乐。”
    盒子上全是外国字,骆静语都看不懂是哪国的字,不是英文,不是日文,但看图案能看懂,是巧克力。
    巧克力?!
    情人节,女生送给男生……巧克力?
    骆静语不是白痴,这点生活常识还是有的。脑子里“轰”的一下,核弹爆发一样,再看向占喜时眼睛都瞪大了,嘴唇微张,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又一遍遍否定这个念头。
    什么意思?不可能啊!寻开心吗?是不是日历弄错了,这个节日其实是愚人节吧?!
    看他身形都变得僵硬,占喜脸更红了,说:“你生日那天,我给你发的那些微信,我……我……”
    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完了整一句话,“我要撤回。”
    骆静语:“???”
    “你……你……”
    继不停地“我我我”后,占喜又“你你你”起来了,这种话她这辈子第一次说,真的很害羞,“你对我……有、有什么感觉?”
    她真的好想把头低下去,又知道不行,低下去了小鱼就看不到她的嘴了,只能硬撑着看向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我对你,就是……那个……哎呀!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骆静语已经被一股巨浪拍晕了,傻愣愣地看着她。
    就脸皮厚点儿,当他喜欢吧!
    占喜决定为自己的打脸行为解释一下:“小鱼你听我说,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怕我妈妈不同意,她真的从小到大管我管得很严,我想到她会不同意,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但是后来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发现自己根本就忘不掉你,我就想……我就想勇敢一点……我、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占喜眼眶湿了,望着骆静语,“我反悔了,骆静语,你看明白我的话了吗?我反悔了,我反悔了,我真的反悔了!”
    从头到尾,骆静语都盯着占喜的脸,“听”得很认真。也许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会产生默契,在读唇这件事上,他对占喜的嘴唇、舌头、牙齿之间各种咬字方式竟是越来越熟悉,比看别人的唇语都要来得轻松。
    但是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是幻觉吗?是做梦吗?是她在犯傻吧?!
    他读懂了,却宁可自己没读懂!
    骆静语再看向那盒巧克力时,那已经不是一盒巧克力了,而是一盒炸弹!他哪里敢去碰它,看看它,再看占喜,看完占喜,又看巧克力……
    就在占喜被他惊愕的神情搅得心慌意乱时,骆静语突然起身,转头就往肯德基的大门走去。那速度快如风,占喜回头时,他已经拉开了玻璃门。
    “小鱼!”占喜抓起包就要追,不忘拿上那盒巧克力,冲出门时左右一看,骆静语已经在十几米外,只留给她一个黑色背影。
    “小……”占喜记起喊了也是白喊,还是追上去吧,幸好她练完舞没换鞋,大步奔跑着终于追上了他。
    占喜又一次从身后拉住骆静语的胳膊。
    这次他没和她僵持,很快速地就转过身来,还用力地甩掉她的手。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眼神决绝,嘴唇抿成薄薄一条线,抬起手就比划出一大段手语。
    【你在想什么?你反悔什么?我和你的关系与你的妈妈无关!不管你的妈妈同意还是反对,我和你都是不可能的!你是一个健康人,大学生,长得漂亮,人又聪明,而我是一个聋人!我一点儿也听不见的!一句话都不会说!你不是胆小鬼,我也不厉害!你之前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的确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我们只能做朋友!在电梯里碰到随便聊聊的那种朋友!我不知道这些天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不管是什么你都错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该打扰你的生活,不该让你误会!是我不好,我的错!真的,收回你的巧克力,收回你的那些话,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骆静语的手语打得特别用力,幅度也很大,左手和右手相碰时发出各种“啪啪”的声响。他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如此震惊,如此生气!就像占喜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对骆静语来说,刚才的事并不是暗恋成真的都市童话,而是一则明晃晃的讽刺寓言!
    她是那么聪明、那么厉害的鸡蛋老师,是人群里最耀眼夺目的女孩子!她温柔善良耐心体贴,就像花中仙!百花见她尽皆臣服,又似天上月!皎洁如玉不可亵渎!
    而他,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聋子。
    花仙怎能自降身份?明月岂可落入凡尘?会沾灰的!会后悔的!
    他不能让她沾灰!不能让她后悔!他不能让别人看她的眼神带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色彩。
    她怎么能喜欢一个聋子?
    他可以用黑衣黑裤黑口罩把自己变成一道影子,那她呢?她如此出众,他要怎么把她藏起来?她会变成一个活靶子!
    骆静语的手语,占喜一点儿都没看懂,只看到一大串让她眼花缭乱的手势,哪怕其中有几个词汇是她知道的,刚辨认出来,就飞快地过去了。
    因为两人离得近,占喜的上身都被骆静语挥动的双手逼迫着往后仰了一下。
    他绝望的眼神,她看得清清楚楚,整个人都被弄懵了。
    身边经过的路人眼神探究地向他们张望,不乏手挽着手的情侣。骆静语接触到他们的视线,两只手终于颓丧地垂下来,拿出手机给占喜打字。
    【我说话,你多看不懂,你想什么了?】
    【我说话,别人看我们了,你丢脸!】
    占喜看完后,抬头冲他大叫:“我不丢脸!我会学手语的!我得找老师去学!你得给我时间啊!”
    骆静语真的要疯,抬手又是一串手语:【这和手语也没关系!就算你学会手语,我们也是不可能的!你是健康人!我是聋人!你不要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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