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董承说了,到时在池江夫人的生日宴上,不能只突兀地出现一棵树,太奇怪了,需要配上背景墙。
    骆静语会用设计软件,做了几个方案后,他发到董承的邮箱,又打开董承发给他的那套和服设计图看起来。
    设计图上有一个浅浅的水印,骆静语认出那是一套京友禅。
    徐卿言老师曾给他们讲过和服相关知识,因为要学到相匹配的饰品制作。骆静语知道定制一套京友禅的价格,足以买下占喜住的802室。
    这个认知令他不敢怠慢,观察得更加仔细。
    这套京友禅是冷金色线粉底色留袖,花纹所用工艺是贴金染。骆静语放大看,花纹是八重樱,还有一些相配的植物花草,看上去春意盎然,又不显得浮夸稚嫩,很适合池江夫人这个年龄段的日本女性,优雅又不失风趣。
    腰带是用打籽绣绣的织带,花纹像图腾,骆静语看不太懂,猜测会不会是池江先生的家纹。
    这种高级定制的和服,会反映出主人的性格和爱好。骆静语摸着下巴,心想池江夫人应该是一位热爱自然、知性优雅,又很传统守礼的女性。
    他拿出素描纸画起草图,这一晚画完樱花树,他只打算将发梳的设计简单理个思路。和服上是八重樱,发梳自然也用八重樱,还要搭配钻石,不能太复杂,要不然池江先生学不会……
    骆静语画得投入,不知过了多久,发现大腿上的礼物已经睡着了。
    他摸摸小猫,拿出手机看,居然已过凌晨!
    可是,欢欢还是没理过他。
    骆静语很失落。
    占喜就像失联了一样。
    她在周一早上给骆静语发过一条微信,说这几天不方便聊天,但没说原因,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消息。
    骆静语没办法,也不敢打扰她,只能每天做一个合格的铲屎官。
    晚上,礼物再也没在纸箱里睡过觉,都上床和骆静语一起睡,认准一个位置,乖乖地挨在他身边。骆静语起先不太习惯,睡过几晚后也适应了身边多出一只温软的小东西。
    跨年夜,他依旧工作到很晚。
    过零点后,骆静语起身去厨房煮了两个水煮蛋。
    他拿起一个鸡蛋,用马克笔在蛋壳上画了个笑脸,然后左手拿着蛋,右手用手机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是:新年快乐。
    几分钟后,他在一片欢腾的朋友圈刷屏里看到一条占喜发的圈。
    配图是一只喷着水花的卡通鲸鱼,配文也是:新年快乐。
    看着这条朋友圈,骆静语上翘的嘴角就没下去过,心里又酥又暖。
    他站在流理台旁把两个鸡蛋剥壳,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鸡蛋真好吃!绝对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没有之一!
    ——
    新年第一天,万象更新,占喜穿着迟贵兰买的新衣服,一件红彤彤的羽绒服,带着一麻袋特产,在老妈的陪同下去长途汽车站坐车。
    这几天,老爸去厂里上班,奶奶很少出房间,占喜一直和迟贵兰待在一起,真是苦不堪言。
    买好大巴票,迟贵兰陪女儿在候车室等车。
    母女两个并肩而坐,占喜没再玩手机。她已经佛了,在老妈面前完全可以戒掉手机。
    迟贵兰又开始絮絮叨叨,占喜也没表现出不耐烦,始终温顺地听着。迟贵兰说了一阵子后突然闭嘴,转头看着女儿的侧脸,沉声问:“欢欢,你是不是嫌妈妈烦啊?”
    “没有啊。”占喜一脸无辜,“怎么会嘛。”
    “我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迟贵兰伸手拉拉占喜的衣领,把翻翘起的兜帽毛边捋顺一些,继续说,“但是,很多事你还是要听妈妈说一句,你毕竟才二十多岁,还不成熟。”
    占喜平静地看着母亲。
    “妈妈文化不高,你爸也是,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们那个年代不好,没有办法。”迟贵兰说,“你就不一样了,我们家没有重男轻女这种观念,这点你应该知道,甚至可以说,比起阿杰,我们全家都更宠你。”
    “你读书好,爸爸妈妈就算拼了命也会让你读,从来没想过‘女孩子读书多有什么用’这种事,你要是能读研读博,我们就会一直供。结果你说不想考研,行吧,我们也随了你。”
    “为什么要让你进体制?你想过没有?你的性子单纯,在那种私人单位,你是拼不过人家的。你不像秦菲,脸皮厚,会来事,要不然她一个女人家能做业务员吗?我想都不敢想你去做业务员!为了谈生意陪男人喝酒,还要加班,出差,搞不好还被男人揩油。”
    “你的性格就适合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做好分内事就行了。你是女孩子,妈妈不求你做什么女强人,只想要你安安稳稳过日子,嫁一个好老公,生一、两个孩子,娘家婆家都把你当宝,一辈子平安和顺。”
    “妈妈知道我们家条件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差,我和你爸以后都有养老金,不用你们管,房子够大,万一拆迁就更不好说了。我们还有个商铺,你哥在钱塘也有房有车,真的不差的呀!你要有自信,像王赫那样的男孩子,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高攀!要我看,他条件都只能算一般!”
    “你长得多漂亮啊,气质又好,在我们那块儿,谁不知道老占家的小女儿长得好!读书好!又听话!人人都说你将来一定能享福。当然妈妈不希望你做全职主妇,那样会被婆家看不起。所以,进体制,端上铁饭碗,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出路!你要是考上了,优秀的男孩子那是随便你挑!”
    “也是因为你太乖,又太漂亮,所以肯定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你,妈妈怕的就是这个。”
    迟贵兰摸摸占喜的脸颊,“不要像你嫂子,还有你那个罗什么的同学那样,还没被婆家看过呢,就急吼吼地和男人处对象,甚至同居!还有尹莉也是,自己买的房子,居然让男朋友住进去,这像什么话?万一分了呢?我可真是看不上!女孩子要洁身自好,别听社会上讲的那些恋爱自由,大多数男的,结婚都在乎这事儿,这是你的资本!你懂不懂?”
    占喜麻木地应道:“懂。”
    内心却在呐喊:怎么还没检票啊!!
    母亲的观点永远都是那样,难以改变,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在她眼里大概只有占喜是最纯洁最完美的。
    就拿秦菲来举例,秦菲当初和占杰谈恋爱同居,那还不是占杰要求的?老妈怎么不去怪占杰?都快十年了,还揪着秦菲不放!
    秦菲也好,罗欣然也好,还有尹莉,在占喜眼里都是努力工作、积极生活、乐观向上的好女生,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和谁谈恋爱?做什么工作?和谁一块儿玩?要不要抽烟能不能喝酒?留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这些事都可以自己决定!
    占喜没觉得她们有哪里不“洁身自好”,反而觉得她们都很自尊自爱,羡慕她们自由自在。
    但是,显然迟贵兰不是这么认为。至少,对于占喜,她套上了一层又一层枷锁,用“为你好”这个名头,致力于将她培养成一个在众人眼中知书达理、温柔听话、工作稳定、没有陋习、并有贞操观念的“完美现代女性”。
    你说她有什么不对?
    占喜又说不出来,只会感到一阵阵窒息。
    妈妈这么爱她,从来不打她,从小到大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伺候着她,连看着她的眼神都那么温情脉脉,就像一个天底下最慈爱的母亲。
    迟贵兰还在说:“要不是因为你奶奶和你爸,我就去你那儿照顾你了。你从小都不会做饭的,自己一个人怎么生活啊?我每天想着你吃饭的事儿就发愁。”
    占喜吓出一身冷汗,忙说:“妈,别了!奶奶和爸爸都离不开你。”
    迟贵兰深以为然:“就是说啊!两个没用的东西,离了我都要活不下去。”
    “是是是。”占喜拍胸脯保证,“妈,你相信我,我现在很能干的,都是自己做饭!因为住得近嘛,下班买菜回家都用走的,时间可充裕了!对了,我还会用高压锅了呢!你千万不要担心我。”
    迟贵兰斜着眼睛看她,占喜重重点头,迟贵兰才放了点心,说:“既然时间这么多,你就去报个考公的班吧,妈妈给你出钱,二月底就要考试了,争取上岸。”
    占喜:“……”
    这时,喇叭里传来车次检票的通知,占喜如蒙大赦,几乎是蹦起来:“啊!要上车啦!”
    迟贵兰把她送到检票口,最后叮嘱她:“欢欢你记住,绝对绝对不允许自己找对象,知道吗?有喜欢的男孩子就把条件问清楚,告诉妈妈,妈妈给你把关。要是被我发现你和那种不三不四的男孩子来往,你等着吧,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占喜莫名地觉得自己腿都疼了一下,赶紧答应:“知道了,我先进去啦,妈妈再见!过年时我和哥一起回来!”
    “去吧,乖乖的啊。”迟贵兰对着占喜挥挥手。
    占喜在大巴上坐下,一身轻松,第一件事就是给小鱼发微信。
    【鸡蛋布丁】:小鱼,我上车啦!两个半小时到西站!
    骆静语回得巨快。
    【好大一头鱼】:欢迎回来钱塘!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了[庆祝]
    占喜看了下时间,下午2点,到西站4点半,坐车回青雀佳苑估计要5点半,刚好赶上吃晚饭。
    【鸡蛋布丁】:好呀,不过在我家吃还是你家吃啊?
    【好大一头鱼】:我家。
    【鸡蛋布丁】:哈哈!让我看看高级厨房做出来的菜,是不是都能更高级一点![偷笑]
    【好大一头鱼】:[捂脸]
    【鸡蛋布丁】:先不和你说啦,我想睡一会儿,昨晚睡得晚,现在有点困。
    【好大一头鱼】:好的,主意安全。
    大巴比自驾车开得慢,摇摇晃晃地把占喜带回钱塘,到西站时已经快下午5点。
    占喜从行李架上拿下那一麻袋特产,挺沉的,一手拎包,一手提麻袋,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向出站口。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气温依旧很低,出站口人特别多,黑车司机吆喝得很卖力,还有人挤到占喜面前喊:“美女坐车吗?美女!给你便宜点!美女!”
    占喜有点怕,不停地躲避这些人,当又一个黑车司机挡住她路、喋喋不休时,她低着头着急地往边上绕,没想到,另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让开!”占喜真的生气了。
    可是,那人没动。
    就在这一秒,在如此喧嚣吵闹的出站口,在各种气味混杂的空气中,占喜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凉凉的,苦苦的,是说不出名字的草木香。
    她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的,便撞上那双温柔又清澈的眼睛。
    第28章
    骆静语穿着那件黑色粗呢风衣, 围着占喜送的灰色围巾,衣服没有兜帽,脸上倒是依旧戴着口罩, 占喜透过他弯着的眼睛能看出来, 他在笑。
    “小鱼!”她好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双眼闪着光亮, “你怎么来啦?”
    骆静语右手手背抵在下巴下, 又指指占喜,这是“等你”,占喜懂的, 心里暖得要命。
    骆静语已经接过她手中的麻袋,掂了掂,眼神疑惑地看向她。
    “很重是吗?”占喜笑着说,“有板栗,蜂蜜,笋干, 番薯,都是很重的东西,有一半是给你的。”
    看明白唇语后,骆静语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摇了好几下,占喜知道他的意思——不用那么多, 她说:“要的啦,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两人已经向路边走去, 占喜原本是打算坐公交车的, 西站离青雀门很远, 打车太贵了, 可是骆静语拿出手机晃了一下,指指那些停着的黑车,占喜问:“你叫车啦?”
    骆静语点点头,在路边停下,麻袋搁到地上后打开手机给占喜看,他叫了一辆网约车,还有5分钟能到。
    占喜问:“你为什么要来接我啊?这么远,我以为你在家做饭呢。”
    骆静语没回答,又笑起来,口罩上方露出来的眼睛都快弯得看不见了。
    占喜噘噘嘴,指指自己的脸:“你能不能把口罩拿下来呀!”
    骆静语听话地摘下口罩,占喜看到他的脸,有些不自然地说:“挺帅一人,干吗老要戴口罩。”
    “?”骆静语似乎没看清她的唇形,微微皱了皱眉。
    占喜绷不住了,一撇头:“没看懂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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