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方旭倒也没拒绝,只说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会帮他留意。可三年来,骆静语一直没做过方旭谈下来的大件订单,倒是帮着老师参加过几次展览。
    他的老师叫徐卿言,人在上海,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优雅女士,在国内专业从事烫花艺术的从业者中,水平已是很高,每年都去日本进修,在国内开班授徒,还出过书,出现在展览会场时,人人喊她徐老师。
    骆静语很羡慕,在国内烫花界,他至今默默无闻,有人知道“小鱼鱼手作烫花”这家店,很多汉服娘都喜欢在那里买首饰,但她们联系的也是方旭,没人知道骆静语。
    把所有箱子都整理好后,骆静语也在椅子上坐下,打字给方旭看:【你要不要数?】
    方旭摆手:“不用,你从来没出过错,都装礼盒了,我还一个个打开看啊?”
    骆静语点点头,又打字:【那棵樱花树,消息?】
    方旭放下手机,咂巴了一下嘴,摇头道:“我报价了,不过对方后来没联系我。”
    骆静语:【你报价多少了?】
    方旭一挑眉:“干什么呀?这么信不过我?我是多报了点,但绝对是在合理范围内。”
    骆静语不太信,还是问:【多少?】
    方旭说:“十八万!”
    十八万,的确是在合理范围内,骆静语不再打字了,心想这个订单大概率又是没戏。
    他很沮丧,虽说做一棵樱花树并不高端,反而是一件苦差事,但在业内,还没听说过这样的订单,真要能接下,也算是增加了一份履历。
    仔细想想,谁会花钱用纯手工的烫花工艺去做一棵树啊?假的仿真樱花树才卖几千块,而用烫花,不管是谁来做,肯定都要十几万,这性价比一对比,就会让人觉得客户莫不是个傻子。
    方旭喝着茶,说:“我觉得对方就是闹着玩儿,随便来问问,你别放在心上。这种订单一做起来,别的东西都不用做了,哪儿有时间啊!”
    骆静语看着他说完,沉着脸移开了视线。
    马上要年底了,方旭想和骆静语聊一下新一年的计划,开仓接预定的次数和时间段怎么排,骆静语出门进修的时间大概在几月,还有能不能拓宽一下经营范围等等。
    两个人一个说话,一个用手机打字,一来一回没几分钟,当骆静语又一次打字问【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后,方旭不耐烦了,挥着手说:“哎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和你微信聊吧,你到底会不会读唇啊?”
    骆静语抿着唇,一双眼睛暗沉沉的,心里很不好受。
    读唇本就没那么神奇,常人说话的语序和书面又不太一样,骆静语会拼音,对于简短的、清晰的唇语能抓住关键词理解意思。句子一长,词语一多,尤其是那种抽象的形容词、成语,或者字型、意义不同的同音词,他词汇量没那么大,很难通过嘴唇的变化来看懂。
    方旭也是哭笑不得。
    他刚才就一个话题问了一句:“你是金鱼吗?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这件事的?”
    骆静语傻乎乎地打字回答:【鲸鱼?我的网名是这个意思了,什么关系?】
    方旭笑得拍大腿,眼泪都要笑出来,说:“骆小鱼你真是个活宝啊!”
    很可惜,骆静语也没懂什么是“huo bao”,他想到的词语是“火爆”,这个词语好像是形容脾气的,他没明白,觉得自己脾气很好,一点也不火爆。
    两个人鸡同鸭讲,难以交流,方旭便没多待,带上所有箱子离开了骆静语家。
    家里又只剩下骆静语一个人。
    这些年,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着,待在一个永远安静无声的世界里,早就习惯了。
    原本因为鸡蛋老师而形成的好心情,在和方旭见面后,很轻易地被破坏。骆静语在椅子上呆呆坐了一会儿,看到工作台上那只被洗净的空碗,心里想到那个人,眼睛弯了一下,接着就拿起手机给她发微信。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中午好,晚上你想过了吃什么?
    对方很快就回了。
    【鸡蛋布丁】:我仔细想了一下,决定把菜单的决定权交给你,这样就会有惊喜,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好大一头鱼】:那么你有不喜欢吃什么?
    【鸡蛋布丁】:我不爱吃河虾,还有刺很多的河鱼。
    【好大一头鱼】:那么你最喜欢吃什么?
    【鸡蛋布丁】:鸡蛋!!![坏笑]
    【好大一头鱼】:[惊讶][惊讶]可是你的家里没有一个鸡蛋!
    【鸡蛋布丁】:哎呀,鸡蛋哪里没得吃啊,小卖部都有茶叶蛋卖呢![害羞]
    她说得也有道理啊……骆静语笑起来。
    【好大一头鱼】:我知道了,你下班几点钟?
    【鸡蛋布丁】:5点半,6点前肯定到家!我到家了微信叫你哈。
    【好大一头鱼】:好的,晚上见[愉快]
    想到晚上能见到鸡蛋老师,给她做饭,和她一起吃饭,还能帮她装柜子,骆静语的心情又好起来。
    他想,那个柜子好像比鞋柜大,是不是可以装得更久?他要不要故意装慢点儿?这样就能和鸡蛋老师多待一会儿。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骆静语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觉得自己太坏了,鸡蛋老师这么信任他,他怎么能这样欺骗她?
    下午,骆静语去超市买菜,买来春笋和一块夹心肉,回家后,他开工剁肉饼。
    他没买现成的、机器绞的肉饼,知道手工剁的会更好吃。
    肉饼蒸蛋这道菜,是骆明松的拿手活,做得和别人家略微不一样,会在肉饼里加进春笋丁和虾泥,幸好骆静语问过鸡蛋老师,她不爱吃河虾,要不然他就要按照家里的配方买虾了。
    正专心剁肉时,厨房里的小灯泡亮了。骆静语看到后出去开门,先从猫眼里往外看,没有人,正疑惑,大门上方的小灯泡又亮起来。
    骆静语直接打开门,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门后蹦出来。
    他看着对方张着嘴哇哇说话的样子,也不会被声音吓到,只是呆了一下,抬手指指对方,右手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来的人是顾心驰,那个住在1501室的十岁小男孩。
    顾心驰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仰头看向骆静语,大声说:“小鱼哥哥,我爸爸出差了,妈妈晚上加班,她让我去外婆家吃饭,我不想去,和她说我来你这儿吃饭,可以吗?”
    小男孩儿口齿清晰,说的每一句话骆静语都能看懂。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蹭饭。
    只是……
    骆静语叹口气,拍了下顾心驰的小脑袋,侧过身让他进了门。
    ——
    6点,占喜家的门被敲响了,她雀跃地跑去开门,门一打开,惊讶地发现骆静语居然带来一个小拖油瓶。
    “你是……”占喜不记得小男孩的名字了,不过他长得挺漂亮,这张小脸还是有印象。
    “占姐姐!”顾心驰好激动,“好棒啊!原来是到你家来吃饭啊!”
    “啊?”占喜征询地看向骆静语。
    骆静语无奈地笑笑,捉着顾心驰的脑袋让他转向自己,先指他,再指自己嘴巴,最后指向占喜,顾心驰立刻就明白了,又一次自我介绍,再把为什么会跟来吃饭的原因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
    占喜连忙让他俩进屋,骆静语很体贴,还把顾心驰的拖鞋带了下来。
    顾心驰丢下书包,注意力被餐桌上的玻璃瓶吸引:“咦?这是鲜花还是烫花呀?”他用手摸摸花瓣,回头问占喜,“占姐姐,这是小鱼哥哥做的对吗?”
    占喜笑着说:“是啊,是他送给我的。”
    顾心驰噘了噘嘴:“为什么他不肯送给我啊?我也想送朵烫花给莫雨萱,小鱼哥哥就是不帮我做!真小气!”
    骆静语在低头换鞋,没看到他说话,占喜拉拉他袖子,与他对视后问:“你为什么不帮小驰做花呀?”
    骆静语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向桌上那朵花,抿着唇笑了下,打了个手语: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一个小圆圈,另外三指弯曲至掌心,整只手上下轻微晃动几下。
    占喜问:“这是什么意思?”
    骆静语打字给她看:【很多钱。】
    占喜“噗”一下笑了出来,学着他的动作也做了一遍,骆静语对她竖起大拇指,占喜很开心:“我又学会一句手语,这个好!很多钱!”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进屋,因为不出门,骆静语穿着一身藏青色运动服,还提来一个环保袋。占喜知道,他肯定又准备了很多菜。
    顾心驰是个爱学习的小朋友,到骆静语家后就一直在做作业,这时候又趴到餐桌上继续奋斗。
    骆静语和占喜也不管他,两人一同进厨房,骆静语洗过手后很自觉地套上围裙,碰碰占喜的手臂,人已经背对着她站好。占喜忍着笑帮他系上绳子,他便开工做饭。
    这一天,占喜准备了一些水果招待骆静语,有车厘子、砂糖橘和橙子。
    她洗出一碗车厘子放到餐桌上,让顾心驰吃,又拿着一个橙子进厨房,拍拍骆静语的背,等他转身后,比划着切东西的手势,问:“你喜欢切片,还是榨汁?”
    骆静语对着橙子眨眨眼睛,做了两个手势:第一个是双手五指微曲,指尖相对,手掌朝下,从上往下比划了一个“圆”;第二个就简单了,右手五指朝上,拇指不动,其余四指弯曲了两下。
    占喜看得非常仔细,看完后说:“你先别告诉我!让我猜猜。”
    骆静语微笑着点点头,占喜放下橙子,一边回想那两个手势,一边自己也做了一遍,这么猜其实很难,但她能猜到以小鱼的性格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大着胆子说:“都可以?”
    “啪!”骆静语拍了一下手,指着占喜,又一次竖起大拇指。
    “我答对了?”占喜真的很高兴,五指朝上,拇指不动,其余四指弯曲了几下后,问,“这是‘可以’吗?”
    骆静语点头,又将右手五指撮合抵住前额,接着向占喜转动,边转边放开五指,最后再指一下占喜。
    占喜问:“是夸我聪明吗?”
    啊!骆静语简直要被鸡蛋老师聪明的头脑折服了,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重重点头,不忘竖起大拇指。
    占喜笑得比他还灿烂,乐呵呵地拿起橙子说:“那我给你榨汁!我有榨汁机!”
    骆静语在厨房做饭,占喜在客厅榨汁,榨完后她坐到顾心驰身边,拿过小朋友的作业本看。
    小侄子威威才上一年级,课本和作业实在太简单,四年级的顾心驰就不一样了,还有英语作业,数学也难了不少。
    顾心驰见占喜在翻他的作业本,赶紧摊开一份英语卷子问她:“占姐姐,这道题选什么呀?我刚才问小鱼哥哥,他都不会。”
    占喜想到小鱼稀烂的语文水平,失笑:“啊?你问小鱼哥哥啊?他耳朵听不见的,语文都不好,英语估计也不行,你这不是在欺负他吗?”
    顾心驰被扣了这么一口锅,很慌张:“我没有欺负他呀!”
    “和你小鱼哥哥相处,你要学会体谅他的难处。”占喜托着下巴看顾心驰,“来,哪道题?我给你讲。”
    顾心驰把题目指给占喜看,似懂非懂地问:“占姐姐,你是小鱼哥哥的女朋友吗?”
    “哈?不是啊。”占喜笑着问,“为什么这么问?”
    顾心驰说:“那他为什么要到你这里来做饭啊?他下午在家准备晚上的菜,剁肉饼都剁了很久,咚咚咚的,拆房子那样响!我都饿死了他都不做饭,和我说要到八楼来做饭。”
    占喜怔怔得说不出话来,视线望向厨房,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回答顾心驰:“我们昨天约好的呀,他是来帮我装柜子的。”
    “哦。”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很快就不在意了,还羞答答地对占喜说,“占姐姐你真的好漂亮,有没有人夸过你漂亮啊?你比我的美术老师都好看!我美术老师已经是我们年级最好看的老师了!”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占喜揉揉他的头,“快做作业,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骆静语下午就把所有配菜准备好,做菜就快很多,半个多小时后,三菜一汤摆上了餐桌——肉饼蒸蛋,黄瓜炒鸡脯肉,火腿丁煮甜豆,菌菇排骨汤。
    占喜和顾心驰并肩坐着,一同咽口水。骆静语看着他俩的馋样,手指轻抚过占喜的毛衣袖子,女孩子抬头看他,他做了个盛饭、吃饭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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