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这一串的念头在王晞心中闪过,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骨,道:“要是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我就先进城了。我还得到冯大夫那里一趟。太晚了,怕他开始整理药方了。”
    陈珞却道:“柳荫园靠我家这边的院墙,有两株并植的柳树,树冠如伞,人躲在上面,下面的人不仔细都找不到,你有印象吗?”
    王晞窘然。
    她太有印象了。
    之前她就趴在那柳树的树冠下偷窥他练箭呢!
    “知道!”她的声音有点飘忽,道,“陈大人的意思是?”
    “我让人打个绿色的匣子钉在其中一株柳树的树叉上,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就用那匣子交换信件。”陈珞道,“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你那边,可以派你身边有武艺的丫鬟去拿。我们还可以事先约定一本书,要写的话都用数字代替,比如说,‘我’在书中第三页第一排第四个字,就可以写成是三一四,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也不知道我们写的是什么。”
    这不就像在写密信吗?
    太有意思了!
    王晞兴趣盎然,眼睛都亮晶晶的:“好啊!好啊!那我们约定用哪一本书?我得看看我有没有?要是没有,还得差人去买!”
    陈珞原本还担心王晞会觉得麻烦,没想到她犹如摆家家酒,玩游戏似的,比他还要积极热忱。
    他不禁暗暗地笑,沉下心来和王晞说了半天的话,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各自出门回了京城。
    第九十一章 抱怨
    王晞先去了济民堂,请冯大夫帮陈珞推荐能进宫给皇上看病的大夫。
    冯大夫这些日子为着香粉的事倒是接触了不少的大夫,可给皇上去瞧病的,却没一个合适的。
    这种事还真的要看机缘。
    王晞只好请了冯大夫留意,随后去见了大掌柜。
    大掌柜昨天晚上是在真武庙过的夜。
    王晞和陈珞走了,他还得点了席面好酒好菜的招待两位大师傅,还得陪着喝几杯,一来二去的,人到微醉,也就顺势在庙里歇了。
    虽说快到中午了,可见着王晞的时候,还两眼朦胧打着哈欠。
    王晞忙道“大掌柜辛苦了”,亲自去给他添了几口茶水。
    大掌柜呵呵地笑,说起她和陈珞走后的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谁知道那南华寺居然和福建王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那海涛见大小姐愿意为他出面促成四顾山之事,主动给我们家牵线,帮大爷引荐王家现在的当家人王六爷。”
    那也得是拿到了四顾山的地契之后吧?
    王晞不为以然地想,但对他们家能和王家搭上关系,她还是挺高兴的。
    王家是做海运生意的,他们家是当朝最大的香料商家,西北和西南对香料的需求和茶叶一样。若是两家能合伙,想必王家又能开辟一条财源。
    王晞笑嘻嘻地点头。
    大掌柜笑道:“我们家大小姐可真是金娃娃!”
    王晞不好意思,道:“您别怪我把祖母的东西往外掏就好。”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话,大掌柜见她没有留饭的意思又没有走的意思,忙道:“大小姐过来,还有什么叮嘱吗?”
    “叮嘱不敢!”王晞笑着把和陈珞说的话捡了几句告诉大掌柜后道,“我寻思着陈大人这样的确不太方便,您认识的人多,您看,我们要不要给陈大人推荐一个幕僚之类的?”
    最好还不是京城人士,悄悄地养在白石桥或其他地方的,遇到事的时候,才有个支应的人。
    大掌柜见多识广,王晞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他就推断出陈珞的处境来。
    他和王晞想的不一样。
    他觉得若是陈珞的处境真的如此艰难,那陈珞未必是个好相与的——投入太多,风险太大,所获未必有当年资助谢时丰厚。
    可让他劝王晞放手,他望着王晞那笑呵呵,眉眼如三月桃花潋滟的脸庞,兴致、勃勃的神色,他又像哑巴吃了黄莲似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王家一直以来背后的靠山都是那些蜀地出身的学士,去了一个陈珞,还有王珞和李珞,他们家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但大小姐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她想帮他不说,还想得挺多。
    他是直言他反对呢?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大爷把这件事交给了大小姐,大小姐肯定不愿意事事处处都有人管着。
    何况大爷也说了,这件事就当是给大小姐练手了,能行万事皆好,不行就当是花钱买了个教训的,总之不亏。他还是跟大爷说一声好了。
    大掌柜打定主意,听说王晞要赶着回府,没有多留,亲自送王晞上了马车,就写了封信给王晨。
    *
    这边陈珞回了家,先去了长公主的正院。
    长公主刚从宫里回来,正和从小服侍她的女官青姑说着话,听说陈珞过来了,两人齐齐噤声,互相看了一眼。
    自陈珞十二岁那年因和陈珏大打出手被陈愚教训了一顿之后,陈珞觉得长公主没有为他出头,从此就与她不太亲近。
    长公主倒是有意和儿子消除隔阂,可陈珞却是个气性大的,不仅不愿意和她亲近,还在三年前在外面置个了宅子,搬了出去。
    她一阵气闷,却怪陈愚太没有慈父心肠,自己儿子只要是遇到了陈珏就没有一回不被责骂的,陈珞再怎样顽皮也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想儿子活得这样憋屈,不仅没听陈愚的把陈珞从外面叫回来,还补贴了陈珞五千两银子,让他唤奴买婢,住在了外面,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祭祖的时候叫了他回来吃上一顿饭,歇上一夜。
    今年开春之后,不知怎么,陈珞突然在鹿鸣轩长时候停留起来。隔三岔五的小住几日不说,三月三、四月初八这样的节日都会回来,陈愚斥责他,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顶嘴了,仿若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了。
    长公主自然欣慰。
    在这世上,拳头硬固然是好,但若遇到什么事都只知道用拳头说话,在市井之中都不可,何况是这人心最复杂的朝堂。
    她心中高兴,特意去跟皇上说了一声,想给陈珞在阁老里面找大儒当师傅,好好跟着读两年书,有些谋略,知晓些政事,谁知道就出了金松青的事。
    想到这里,长公主不禁叹了口气。
    自上次树林之后,夏季过半,两人却没再见过面,也不知道陈珞过来有什么事?
    如果他问她和金松青的事,她又该如何回答?
    长公主神色微黯,但还是压下心中的慌乱让青姑去请了陈珞进来。
    陈珞给母亲问了安,等小丫鬟们上了茶点,就打发了屋里服侍的退下去。
    青姑不安地看了看长公主。
    长公主苦笑,点了点头。
    青姑领着人退了下去。
    长公主拖得一时是一时,主动说起了他帮王晞找鬓花的事:“听说后来你让青姑送去了永城侯府?他们家的人没说什么吧?那姑娘长得很不错,家里是做生意的吧,听说是永城侯府那个走失了的二小姐的姑娘,她如今住在永城侯府怎么样?永城侯府的老太太我还是认得的,糊涂得很,行事也没个章程,只怕是住在那里也不得劲。”
    “母亲,”陈珞打断了长公主的话,道,“我今天找你有其他的事。”
    “哦!”长公主应道,声音都低落了几分。
    陈珞看了他母亲一眼,道:“母亲,我想让您去问问舅舅,镇国公的爵位,他是怎么打算的?若是为难,我也好早做打算。免得把我拘在这镇国公府,被陈珏当眼中钉似的,看着就眼睛疼,不闹一场不罢休。”
    长公主听了眉头直皱,道:“镇国公府的爵位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惦记它做什么?我今天进宫和皇后娘娘说了半天,皇后娘娘的意思,如今闽南在打仗,这仗还一时半会打不完。等到马三慰军回来了,我问问他那边是怎么个情景,等开了春,你可以跟着兵部的阎铮过去,你舅舅自然会为你打算的。”
    陈珞听得冷哼。
    他从小就知道,他父亲瞧不上他母亲,他母亲更瞧不上他父亲。
    他父亲总说他有个当皇上的舅舅,他父亲若是不为陈璎打算,陈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让他多多体谅。
    他母亲则觉得镇国公如何,也不过是依附他外家的臣子,那点家业她还看不上眼,就算是让给陈璎又如何。她自会为他的前程打算。
    可现在,他遇到了王晞。
    她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他的东西,他凭什么不要。
    而且他说不要,别人就会相信他不要吗?
    他冷冷地望着他母亲,道:“若我就是想做这镇国公呢?”
    长公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些不高兴地道:“又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陈珞看她那样子,前尘往事全倒映在他的脑海里,过往的那些伤心悲愤也都从心底流过。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可我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陈珏凭什么去树林里捉、奸?父亲是死人吗?陈珏又凭什么到家里来闹?陈璎干什么去了?他们让我不安生,也别想我让他们安生。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帮还是不帮?”
    长公主脸皮发紫,道:“你莫非真的以为我和金松青……”
    陈珞已暴跳如雷,再次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和他怎样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父亲让人觉得你和他有关系?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个泥塑的菩萨,是因为被父亲拿捏到了把柄吗?
    “每次都是这样。
    “你不仅不能帮我,还次次拖我的后腿。你说,有哪家的母亲像你这样?你就不能站在我这边一次吗?”
    长公主顿时脸色煞白,却垂了眼睛,半晌都没有吭声。
    陈珞突然笑了起来,道:“你不会是真的被他拿捏住了吧?”
    他说着,像困兽般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了起来。一面走,还一面道:“擒贼先擒王。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他拿在手里,我们先解决这件事。不然等到真的出了事,说不定就算我说我不做这镇国公,别人还是一样不放心。我也不知道你性子像了谁?舅舅自不必说,我也不是个愚钝的,你怎么就被人抓了把柄呢?我真是不明白!”
    长公主听着,眼圈都红了,低声道:“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母亲吗?”
    “你是怎样的母亲有什么关系呢?”陈珞喃喃地道,瘫坐在了长公主对面的太师椅上,“你总归是我母亲,我又能怎么样呢?实际上你不去帮我问也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办法去问舅舅,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帮我一次,而不是每次都袖手旁观!”
    第九十二章 恶意
    陈珞自打在长公主肚子里就是个壮实的,摔摔打打,还是足月生了下来。生下来的时候那头发乌油油的,胖嘟嘟的看不到脖子,哭声震天响,一脚把接生婆的脸踢了个乌青。
    大家都说他好养活。
    长公主也这么觉得。
    等到陈珞能说会走了,他口齿比同龄人伶俐不说,爬树下河,片刻也不得安生。可他偏生又长得雪团儿似的,让人看了先心生软,加之说出来的话又像抹了蜜似的,就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板着脸的。
    长公主自然放一百个心。
    那时候皇上宠着淑妃,皇后娘娘的日子不好过,临安大长公主又因驸马的荒唐事失了威严,皇后娘娘不时拉了宝庆长公主回宫小住,一起听她诉苦,为她调停。
    等长公主得了闲,回过头来时,陈珞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易怒多疑,开口就能呛死人的孩子,和陈珏更是水火不容,不能一个锅吃饭,一个屋里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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