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一)
阮厌跟阮清清吵架了,在她看见阮钊钊出现在家里时。
她很生气,绷着脸不说话,眼睛瞥阮清清,似乎提醒她上次还说不会让阮钊钊进家门,阮清清很愧疚,但她就一个弟弟,让她平衡弟弟和女儿的关系是很难的。
阮钊钊是个混蛋,到底也是她亲人。
阮钊钊有点心虚,他完全想不起来上次甩下阮厌就去赌博的事,笼着手呵呵笑:“厌厌,对不起啊,舅舅上次有点着急了,下手太重。”他不轻不痒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舅舅向你道歉,你原谅舅舅行不?”
阮厌冷冷呛他:“所以下手不重就不用道歉了是吗,舅舅学历不高,还挺会说话。”
阮钊钊脸白了一下,下不来台。
阮清清赶紧招呼女儿:“谁被你打一顿不生气啊,你看把我女儿弄的,她还没消气呢,过几天就好了。”
“这是打一顿的事情吗?”阮厌不可思议,“我是你女儿,我是你生下来的,是我活该被打吗?”
打人道歉就一定要被原谅吗?要是人人都是圣母,这世界的犯罪成本要低成什么样?哪天韩冰洁她们对她道歉她也要原谅吗?
阮清清为难地看阮厌:“这是你舅舅。”
“把我打进医院的时候,他想过他是我舅舅吗?”阮厌心里又气又憋屈,怎么阮清清护短护弟弟不护女儿,她是领养的吗?但她性格好,此刻依旧想跟阮清清掰扯明白这个道理,“使用暴力是违法的,长辈对晚辈也一样,我很烦他,而且我永远都不会消气。”
她拧成这样,让阮清清很尴尬,阮清清只好推了阮厌一把:“你作业那么多,先去做作业吧,等会儿我叫你吃饭。”
阮厌一刻不想多待,关了房间门,隐约听见阮清清笑:“这孩子还是太天真,别放心上。”
阮厌把课本拍桌子上,但她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喉咙里像被什么给堵住了,就是不痛快,她知道自己委屈,她想不通怎么低头的又是自己。
她这辈子有昂首挺胸地看过别人吗?没有吧,从来都是一言不发地被推着走,她以为阮清清不会的,她是她亲妈,现在阮厌明白了,亲妈又怎样,什么时侯该牺牲谁她心里清楚。
阮厌吸了下鼻子,然后她就掉眼泪了,课本上的红笔字迹顿时晕染开,皱巴巴的。
她其实很容易哭,有时候都控制不住,阮厌好不容易在学校霸凌里学会坚强,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趴在桌子上,抽着肩膀,校服袖子浸湿一大片。
等哭声停了,阮厌才朦胧着眼写作业,阮清清叫她吃饭她不去,可恨的是阮钊钊居然还在这里过夜,哪怕是睡沙发。阮厌晚上都没怎么出门,大清早的趁阮钊钊没起来就上学了,连阮清清都没叫醒。
在学校的日子不好过,好在不是天天都这样,任谁也不愿意天天对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发脾气啊,人家又不回应,久而久之也会烦。
但刁难是会有的,阮厌不理罢了。
晚上九点多照常放学,阮厌回家看见房门关着,她愣一下,因为九点多阮清清会给阮厌留门,如果关着大概率里面有人。
阮厌下了一阶楼梯,在窗户边等着,好一会儿,里面出来个中年男人,阮厌歪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打出一个问号,低头装作借月光找东西的样子,男人没有注意她,直到走远了,阮厌才直起腰来返身上楼。
她认识这个男人,韩冰洁的父亲。
她不常监听韩冰洁,她总是带着那块手表在阮厌面前晃悠,阮厌也就配合给反馈,这几天只知道快到国庆节,韩冰洁的父母会来这里陪女儿一段时间。
呵,原来是这样陪的。
阮清清每次接客,阮厌都觉得家里有种不好闻的味道。做爱这种事如果不是为了繁殖那就是为了泄欲,她明白性交和她妈是妓女得分开看,但她就是觉得不好闻,哪怕她知道其实没什么味道。
阮厌站在门口,对着半掩房门问:“你还行吗?”
“没事,我收拾一下。”阮清清声音听着还有气力,看来没被折腾。
阮清清年轻时接客量不小,她又有孩子,如果客人来家里,就需要别的朋友或者姐妹帮忙照看,大一点就提前打招呼,让阮厌去别人家坐坐,后来阮厌就明白母亲的身份,还有这个身份的社会地位,那段时间阮厌心情非常复杂。
恨吧,没有理由,阮清清一直养她;爱吧,好像又羞耻,那种羞耻和厌弃随着自己被暴力对待扭曲变形,有时深有时浅,再大一点,阮厌又觉得她可怜。
那时阮厌已经不方便串门躲避了,毕竟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她还未张开,出门阮清清又担心她的安全,来嫖客阮厌就锁上自己的门,带着耳塞做作业,学习,她很喜欢地理,家里有张世界地图。实在闲的就记经纬度。
但谈话还是会听到。
讨价还价、挑逗、骚话、和阮清清的叫床。阮厌隐约从里面窥见性欲的模样。
毕竟有家底的会叫外卖,阮清清就得上门服务,她不是站街女,因为要照顾阮厌,而且圈子很小,这么多年常客也就那些,能到阮厌家里来的,大多是有妇之夫、没钱开房、特殊爱好、贪图便宜……反正都不被瞧得上就是了。
讨价还价最让阮厌恶心,她身在利益链里。其他无非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冷眼旁观,出轨的就可怜原配,性癖奇怪就当博学,他们圈里有规矩,对人对事,提前谈需求,像阮清清这种传统的就不会接太重口的嫖客。
也存在欺骗,比如仗着是新客,明明说好传统体位偏要玩SM的,那种会被拉黑名单,除非给钱够多。
阮厌身在做爱现场,设身处地的认知远比课本教的真实,她很多东西都是靠这知道的,比如在被固定了定语的这些群体里,大多数人也就搞十几分钟,还带着前戏,而且一定是前戏时间大于正式插入。
阮清清叫床声音很好听,软绵绵的,惹人怜爱,偶尔阮厌自己听着能起反应,但男人一开口立马能把她搞痿,那种粗哑得像吞了几斤沙子的嗓音,鸭子一样嘎嘎嘎,偏生还觉得自己很自信,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把对方撩到高潮,阮厌这才明白妓女原来也有职业精神。
是了,她由此堆积出对男人的偏见,但自己有生理反应。
有次凑巧,阮厌偷看了一眼,是个看起来很成熟的男性,叁十上下,衣冠楚楚,说话很客气,跟他们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那次阮厌记忆深刻,闹腾了多半个小时,男人声音意外好听,也不说荤话,就简单地撩,阮清清反应很大,她的叫声让阮厌立马清楚自己妈妈以前是个多会逢场作戏的高手——真高潮和假高潮就是不一样。
具体流程阮厌不知道,她戴着耳塞,听得模糊,而且还在生理期,但太奇怪了,她就是能从小腹突然的热意里判断出那小股从阴道吐出来的液体是爱液不是经血。
阮厌从那意识到自己是个声控。
但那个男人再没来过——阮清清明确地告诉她,尽量不要在她接客时待在家里,阮厌长成了个小美人,这对她很危险,嫖客大多见色起意。
阮厌才知道偷看的那眼被察觉到,还让对方提出了母女同侍的要求,被阮清清直接赶客出门。
打那阮厌就不再听活春宫了,脸帅声音好跟是不是人渣毫无联系,而且会影响她的成绩。
阮厌怕过多的偷听会把自己推向两个极端,要么完全性冷淡,要么就降低底线,见人想性,无论哪种都很糟糕。
“那行,我去写作业了。”
阮厌进了自己房间,迟钝地意识到今早忘了锁自己的门,然后她一个激灵,阮清清听得隔壁一阵翻箱倒柜,阮厌着急地跑过来:“今天有谁进我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