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了,”沈昼叶怅然道:“也该到了有所成的年纪。我总也忘不掉他,只是一天比一天的模糊……他应该已经想不起来我了。”
    祖孙二人默然。
    沈昼叶在老沙发上坐下,如火夕阳透过窗格,四四方方的,像岁月不可抗拒的烙印。
    过了许久,沈奶奶拍了拍吃凤梨酥而沾了饼干屑的手,问她道:“吃螃蟹吗?我那学生又送了螃蟹来。”
    沈昼叶轻轻笑弯了眉眼。
    “吃。”姑娘家眼睛弯成小月牙儿,说:“奶奶,我给你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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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黄酒配清蒸大闸蟹,简直是再肥美不过了。
    蟹膏金黄颗粒流油,被稻秆细细扎着,她奶奶还煎了点龙利鱼,在上面撒了少许盐和白胡椒,肉质白嫩,鲜得不像话。沈昼叶发自内心地觉得当老师家属实在是太快乐了,那姓顾的叔叔每年都会送来这么多海鲜河鲜,至少有一大半都进了沈昼叶的肚子。
    她奶奶是真的很会吃,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种‘岁月不败美人’的精致。
    沈昼叶则半点儿都没遗传到,是个货真价实的厨房杀手。
    姓沈的厨房杀手沾足了奶奶的光,吃完饭去洗碗,但在洗碗的间隙忽然看见陈啸之在微信上问:“你到你奶奶家了吧?吃了没有?”
    沈昼叶摘了洗碗的手套打字,那可达鸭头像旁biu地冒出个气泡,道:“吃了。”
    ……充满敷衍。
    沈昼叶暂时不想离陈啸之太近是真的——她需要时间重新思考他们的关系。
    陈啸之问:“吃了什么?”
    沈昼叶更敷衍地回答:“胖海。”
    她现任男朋友说:“少吃点那个,不是性寒么。”
    沈昼叶突然意识到他是来搭话的。
    这么无聊没有营养的对话也太过多余了,沈昼叶正想实话对他说‘我现在正在洗碗’——可是正是下一秒,陈啸之就说:
    “你出来下。”
    沈昼叶一懵。
    陈啸之说话的语气淡漠。
    沈昼叶清楚地知道他对自己现在的内心戏一无所知。
    而他所做的一切,令沈昼叶不愿让自己的独白被他听闻——陈啸之无法被信任,无法被沈昼叶依赖,沈昼叶看到他时甚至会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几乎浑身上下都想拒绝他。
    陈啸之又说:“我在你奶奶家那个胡同口,你出来下。”
    “……”
    沈昼叶摘了洗碗的手套,将手擦了擦,拿着手机跑了出去。胡同里夜色深重,雨气弥散,城市的夜空看不清星星。
    可是,沈昼叶轻轻合拢门时迷惑地心想——他是怎么知道我奶奶家在哪的?
    第101章 陈啸之石破天惊的那句“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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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昼叶将手上的水擦干净, 直接出了门。
    天已黑了,夜幕降临于城宇之间,霓虹灯闪烁, 照亮天穹。那是一派繁华至极的城市景象——可是世间唯有这一角指针停滞, 古老胡同水泥墙如树根般皴裂, 红瓦绿檐,晚风和煦地带着水与些许月季香气扑面而来。
    沈昼叶合上挂着对联的朱红门扉,向胡同尽头望去。
    胡同口一株歪脖儿老杨树,它的历史恐怕能追溯到开国前,它亘古悠长而枝繁叶茂, 两个小孩都不能合抱——而那老树下停着一辆车, 车旁一个颀长结实的青年背影, 似乎在眺望着什么。
    沈昼叶认出是谁, 刚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心里又觉得十分别扭。
    她除了在印尼和陈啸之重逢的那一次之外, 从来没有叫过陈啸之的名字, 无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而已。沈昼叶的确是个很重视称呼的人,陈啸之曾经以很恶毒的方式强调要叫他老师,沈昼叶照做了,因而如今的沈昼叶很难对他叫出任何一个称呼。
    叫老师显然不行,直呼其名却又不太舒服。
    黑黢黢的风吹过老杨树枝叶, 又吹过了姑娘家的长裙。
    沈昼叶规避了呼唤陈啸之名字的风险,顶着风跑了过去,喊道:“我来了!”
    陈啸之一愣,回过头来道:“这么快?”
    那青年站在老杨树的树荫里,黑咕隆咚的看不太清表情, 沈昼叶温温地笑了笑,站得离他有些远。
    沈昼叶站得远远的,温和道:“你怎么来了呀?”
    “我……”陈啸之干涩地说:“路上顺便来看看你。”
    沈昼叶眉眼弯了弯:“我也没怎么呀,你是要去做什么?”
    “……”
    住在另一个区的陈啸之,生搬硬扯道:“去附近买点东西。”
    沈昼叶腹诽这也算不上附近吧,这都跑哪了?怎么跟跟西天取经似的……
    可是还不待沈昼叶继续腹诽,然后陈啸之对沈昼叶有点生硬地说:“——来抱个。”
    沈昼叶:“……?”
    沈昼叶一懵,总觉得陈啸之像是在撒娇——然而她又不是很擅长分辨这种东西,便走上前去,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情愿,拥抱了下陈啸之。
    乌黑长风穿过树叶,古树在风中簌簌作响。
    沈昼叶在树下,展臂抱了下陈啸之。她每一分动作里都透露着敷衍,仿佛这是身为女朋友的义务——可是下一秒,陈啸之用力地抱紧了她。
    接着沈昼叶闻到陈啸之身上的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他似乎还喷了点香水——那广藿香与杉木构成的男香坚实而性感,沈昼叶甚至还有一瞬间的意乱情迷,心想他身上真好闻,他是为了抱我一下才跑这么远的吗?“来抱个”还挺可爱的……
    下一秒陈啸之松手,还后退了一步。
    沈昼叶那点意乱情迷立即断线,她眼里杨树枝在风中被吹成鸡爪的形状,天乌漆麻黑,松了手的陈啸之看上去像个瓜批。
    沈昼叶:“……?”
    陈啸之面无表情地说:“晚上熬了点汤,熬多了,给你带了点,明早热了喝。”
    沈昼叶一愣:“就这事儿?”
    陈啸之:“——就这事儿。”
    “…………”
    陈啸之返回车里提了个保温桶下来,沈昼叶看着他一会儿觉得他好像是挺二十四孝,一会儿又觉得真是不行,弄了半天是来送喝不掉的剩汤的。
    陈啸之将汤桶塞进沈昼叶手里头,接着以一个极其漠然的声音——换句话说就是装逼,跟他妈个少爷似的,惜字如金地蹦出俩字儿来:
    “拿着。”
    沈昼叶:“……”
    沈昼叶唔了一声。
    -
    沈昼叶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窗外传来悠长的蝈蝈叫声,沈昼叶一方面觉得自己有点儿惨,一方面又觉得了然,她觉得和陈啸之谈恋爱的话承受这个也许是必然的——就像她在一开始时就告诉自己的那样,陈啸之是她最好的选择。
    一个她还爱的人。
    ——这是一个她还爱,又愿意和她携手的人。
    这两个恋爱基本要素已经达成了,按理说相亲能有这个匹配度都能去结婚——相比较之下陈啸之的动机,他眼里自己的模样,是可以忽略的。
    沈昼叶在床上翻了个滚,将头埋进了被子里。一部分她觉得这样并不正确。
    可是紧接着,那个喊着“这样不对”的声音被按了回去,沈昼叶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和陈啸之谈下去。
    至少先谈谈看。
    -
    ……
    沈昼叶起床时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好,看到饭桌上的白米饭和炖汤时,心情还十分的木然。
    沈奶奶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闭目养神,道:“……你那男朋友手艺还不错,味道肯定是你好的那口儿——而且还挺贴心,桶里有分装的白胡椒粉,你掂量着加点儿进去。”
    沈昼叶:“……”
    沈昼叶喝了陈啸之送来的汤。
    汤被一只青花小碗装着,旁边一个配套的精致小碟,里头装着提鲜的白胡椒粉与新剁的葱花。
    陈啸之熬的汤确实很合她胃口,连木耳都炖得软糯微黏,笋干则泡足了雪白透亮的汤,沈昼叶一边喝一边纳闷陈啸之是从哪来的这手艺——但是沈昼叶转念一想,又不住感慨,出国果然够锻炼人的。
    毕竟连陈啸之这种少爷公子哥儿,都被磨出了这样一手好厨艺,像是在处心积虑地要喂什么人。
    沈昼叶:“……”
    处心积虑,去喂什么人。
    沈昼叶立刻像做你画我猜一样发起了联想,她想起陈啸之那instagram上那些女的,又想起陈啸之石破天惊的的那句“我这么多任女朋友”,端着碗沉默了三秒。
    “……”
    三秒后,沈昼叶颤声开口:“奶奶,这汤我不喝了,榨菜有吗?”
    沈奶奶一愣:“那小伙子熬得蛮合你胃口的吧?你不就好喝这口鲜甜吗?”
    “是——”沈昼叶拖长了声音,悲痛道:“但是我症状又升级了一点儿,在做完自己的心理疏导之前,估计是吃不下他做的饭了。”
    沈奶奶眉毛一抬:“症状升级?心理疏导?”
    沈昼叶跑去柜子里找榨菜——她奶奶买了罐榨菜拌凉菜用,此时被沈昼叶找了个小盘儿夹了两筷子榨菜进去,端回去就白米饭。
    热汤被她晾在一边。
    “症状升级……”
    沈昼叶夹了一筷榨菜,温和地说:“……奶奶,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觉得这个汤他肯定做给别人喝过,而且他对另一个喝汤的人,也许比对我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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