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是。”
    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以曲萧的性格,曾经想过要他死,一旦撕破脸,一定还是不会?放过他。
    而这回,自己已经并非五岁幼童,也不会?坐以待毙了。
    你死我活,总得有一方倒下,一方胜出。
    *
    璟王亲率大军,一路快马加鞭,朝着?西羌挺进。
    他这边行军至半路的时候,魏王齐瞻已得到了自己一直在翘首等待的消息,于是傍晚入宫,向?皇上禀报。
    “父皇,南戎那边的情况,儿臣皆已经查清楚了。”
    齐瞻道:“赫连耀的登位太过突然。虽然他手段雷霆,已经引得不少部族的人跟随,但如赫连素达,赫连英都等成年王爷却都不肯心服,更有母族支持,因此几方势力僵持住了,这才迟迟未动。”
    “但总体来看,儿臣以为赫连耀完全掌权仅是时间问题,他应已经占有了绝对的优势。”
    自从南戎动乱之后,两国之间就失去了官方往来,一切消息只能靠私下探查,目前这件事便是由齐瞻全权负责。
    隆裕帝道:“南戎内耗,必然也会?伴随着诸多麻烦,目前璟王已经领军出征,依你看,咱们可还有联合南戎的必要?”
    齐瞻道:“父皇,儿臣以为,西羌野心勃勃,已经吞并了周围的不少部落,其目的无非是剑指中原。局势随时变化,璟王弟固然骁勇,但国库的消耗也不容小觑,在这种时候,自然是多一个盟友,省一分力。”
    更何况,越是趁他们分裂的时候拉拢人,越是容易成功。
    隆裕帝沉吟道:“看来也是咱们派遣使者?过?去一探的时候了,只是这种形势之下,前往那等蛮荒之地,只怕凶险万分。你心?中可以提议的人选?”
    齐瞻道:“陛下,其实臣这里还有一个消息。上回赫连英都与赫连素达来访,声称要为赫连耀寻找一人,其实他们所言半真半假,目的在于试探赫连耀。”
    隆裕帝:“哦?那此事还属实吗?”
    齐瞻道:“是。赫连耀要找人没错,而他要的人,正是佥都御史曲长负。”
    这几个字从口中说出,隆裕帝微露诧异之色,而齐瞻心中,则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先前从宋彦那里得到情报,已经将曲长负的消息透露到了南戎去,果不其然,赫连耀立刻被引起了兴趣。
    齐瞻本来希望对方直接朝着?隆裕帝要人,这样他就可以丝毫不插手了。
    可惜赫连耀只是暗中寻人,并没有把消息传扬出来,齐瞻便只能亲自将这个情报告知隆裕帝,以求把曲长负送走。
    他将南戎暗中寻找曲长负的大致情况讲了一遍,建议道:“陛下,因此臣以为,出使南戎,曲大人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同时可派一名副使跟随,若是曲大人与赫连耀有故交之谊,正可以劝说他出兵,若是有仇怨,那么便可以当成是郢国送给南戎的一份诚意之礼。”
    他这个提议可以说是十分卑鄙了,把曲长负身上所有的价值物尽其用到了极处。
    反正无论如何,他这一去,就不要想再回到中原了。
    隆裕帝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答应齐瞻的提议,反而问道:“你同曲长负,可有什么旧怨?”
    齐瞻苦笑道:“不瞒父皇,您也知道儿臣的性子,儿臣与他之间,不仅没有旧怨,心?中其实还对曲大人颇为倾慕……”
    “只是国事当前,私情也算不得什么了,正因为儿臣喜欢他,了解他,这才觉得他会?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他又非常狡猾地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宋家正是曲大人的母族,他此去,便是为了宋家军的周全,定然也会?尽心尽力。”
    隆裕帝一时没有回答。
    他想起了靖千江出征之前劝说自己的话。虽然猜不到靖千江和曲长负两人之间的私情,但他们关系密切,隆裕帝还是知道的。
    此时他便不免想到,对方是否也知道了这件事,而如果将曲长负派出,会?不会?引起靖千江的不满?
    但不管怎么说,一方面与西羌作战,一方面拉拢南戎,这样双管齐下,才是最稳妥的。
    只要把消息封锁好了,让靖千江好好打完这场仗,等他回来再行安抚便是。
    第72章 江山有待时
    隆裕帝心中?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但当着齐瞻的面,他?并未提到靖千江的事。
    隆裕帝道:“若宋太师得知他?在沙场上?征战,朕却将他?的外孙送去南戎,你以为他?心中?可会生怨?”
    齐瞻道:“若是受命于父,便是理所当然。”
    他?的意思就是让曲萧出面劝说?曲长负了,这倒是个好主意,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隆裕帝听到这里,倒是看着齐瞻笑了笑,说?道:“瞻儿,从你小的时?候,朕便说?过,你是朕的孩子当中?最机灵的一个。”
    齐瞻一怔,只听他?道:“无论什么事,总能被?你找到最佳的解决之?道,而且环环相扣,物?尽其用。这一点,就是连徽儿也不及你。”
    齐瞻心心念念地与太子较劲,这一句“连徽儿都不及你”,只怕是他?最想听到的话,更何况还是由隆裕帝亲口说?出,一时?之?间?,差点没控制住露出喜色。
    隆裕帝却在此时?话锋一转:“但是物?尽其用,人的身上?变数却多,瞻儿,你的眼中?,可看见了人吗?”
    齐瞻的心情大起大落,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连忙跪下道:“陛下恕罪,儿臣一时?心急,想要为父皇分忧……”
    隆裕帝挥了挥手:“你下去罢,你的提议颇佳。来人,令曲相立刻入宫。”
    出了御书房,齐瞻脸上?的惊慌就不见了。
    他?能够听出父皇话语中?的警告之?意,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达成了他?的目的,获得了实际上?的好处。
    自从上?次被?禁足在府中?之?后,齐瞻想了很多,原先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就是愚蠢地想要去试图博得皇上?的宠爱。
    其实隆裕帝的喜欢或者厌恶,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君王心思难测,他?今日可以给自己无限的荣耀,明日就能因?为疑虑,把自己打入谷底。
    他?的宠爱,就好像是在宠爱一只猫,一条狗。
    左右自己永远也不能取代?齐徽,成为父皇心中?合适的人选,因?此再?多的宠爱,就都没有了可靠的实质性意义。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反对自己的人都除掉,拉拢支持者,获得权力。
    谁都不能再?摆布他?。
    齐瞻出宫的时?候,正赶上?曲萧入宫,两人的车驾迎面相遇,曲萧避让行礼。
    齐瞻连忙将他?扶起来,说?道:“曲相请起。”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松开?手,曲萧上?车而去。
    *
    曲萧在宫中?与皇上?相谈了一阵,等到他?从宫中?出来回府,已经是夜色深深,曲长负都歇下了。
    曲萧便如同往常探病一样,走进他?的房中?,在曲长负的床前坐下。
    他?带来了一身来自寒冬的冷意,曲长负披衣从床上?坐起来,咳嗽两声,说?道:“深夜前来,又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
    曲萧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传来了最新战报,说?是岳父同大哥在水之?畔遇上?沙暴,而后中?伏,目前不知所踪。”
    大半夜里,突然就听见了这么一个消息,实在让人觉得突然,饶是曲长负这样的性情也不由心中?大惊,抽一口气要说?话,却猛地咳嗽起来。
    曲萧顿了顿,从旁边倒了杯茶递给他?,曲长负将他?的手推开?,自己缓了缓呼吸,问道:“属实吗?”
    曲萧道:“方才陛下召我入宫议事,我是同陛下一起听到的消息。”
    曲长负闭上?眼睛,静默片刻,缓缓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曲萧嘲道:“放心,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以你现在的本事,我也命令不动你。而是陛下希望你能够上?书自请,去南戎走一趟,达成与南戎新君结盟的协议。”
    一切都发生的这样诡异而仓促,他?上?一刻躺在床上?,还正梦见幼时?同靖千江在摆夷时?的往事,一睁开?眼睛就是阴谋重重,天翻地覆。
    曲长负感觉头部一阵剧痛,捏了捏眉心,慢慢将自己的思绪梳理清楚。
    朝中?能臣甚多,他?不光年轻,而且资历不够,官位也说?不上?太高,出使别国?结盟这种事,论理是轮不上?曲长负的。
    更何况曲萧还把宋太师等人的境遇抬出来,颇有要挟之?意。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赶鸭子上?架的胁迫,普通的出使不会如此。
    让人不得不怀疑……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南戎那边的微妙关系,此回的主要目的不是要他?谈判,而是要他?送死?。
    曲长负沉吟片刻,问道:“副使是谁?”
    曲萧说?:“是礼部侍郎贺定。”
    曲长负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了:“哟,是魏王的人。”
    他?抬眼冲着曲萧笑了笑:“联手了?”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曲萧也意识到,曲长负应该已经是猜到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这对父子深深厌恶着彼此,却又在思维方式以及性情为人上?,如此的了解和相似。
    曲萧轻描淡写地说?:“联手谈不上?,只不过是恰好他?提出了一个令我赞同的建议罢了。让你主动上?书请求出使南戎,虽说?是为了对宋家有所交代?,但对你而言面子上?也好看些,不是吗?”
    说?白了,就是皇上?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一方面要把曲长负派出去,另一方面还想让其他?人都觉得曲长负是自愿的。
    曲长负微哂,掀被?子下了床,说?道:“好罢,如您所愿。我这就写折子。”
    他?竟然没提什么条件就答应了,让曲萧颇为意外,以至于坐在床边没动,怀疑地看了他?片刻。
    曲长负淡淡地说?:“怎么?宋家的消息都抬出来了,还不相信我会轻易妥协吗?父亲,别把我想的太可怕,我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普通人啊。”
    曲萧稍稍一默,说?道:“你既然知道此事连魏王都出面了,便该明白已经无可转圜,如果?能够不节外生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对大家都省心。”
    他?说?完之?后,便要离开?曲长负的房间?,却被?他?从身后叫住:“等等。”
    曲萧停步,曲长负说?道:“我离开?郢国?之?前,给二妹定一门?亲事罢。”
    他?道:“宁国?侯府庶出的三少爷李遂性情温厚,嫡母早逝,跟二妹年岁才貌都相当,是不错的人选。曲蓉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庶女,并不挡你的路,还望你能保有一些为父的人性。”
    曲萧淡淡道:“我会照你的意思来做。”
    曲萧离开?之?后,曲长负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他?不过是坐床上?同自己的父亲说?了一阵话,整个人却好像打了场硬仗似的几乎脱力,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提起笔。
    他?将一本空白的折子摊开?,开?始斟酌词句。
    曲长负当然不是这种顺从的性格,若是曲萧知道了他?明天打算如何做,怕是要万分后悔将他?逼往南戎。
    可惜,图穷匕见,所有的人都到了一个应该了结的时?候。
    他?想落笔,却总是清除不掉脑海中?的各种杂念。
    “宋家兵败,主帅不知所踪”、“养元汤中?本就有毒,你一身沉疴便是因?此而来”、“快,保护六皇子离开?”、“乖,莫惊动你娘,爹爹带你骑大马去咯”……
    字字句句如同惆怅明亮的雪刃,刺得人心脏发疼,一股腥甜的气息翻搅着涌上?喉头。
    一滴墨迹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溅开?,如同被?泼上?尘世冗杂愁怨的儿时?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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