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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节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写文案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呈现出来的场景是这样的,再回头去看文案,好中二……
    言归正传,这一仗很不好打,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哈。
    第121章 、抗旨
    建德六月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石岭关以北的最后一个大鄞据点崞县失守,东部防线溃败,从各州集结而去的二十万厢军全军尽没。
    次年一月, 西线亦传来噩耗,三十万金军铁骑在保、涿二州展开雷霆进攻, 褚家五郎褚平、六郎褚定殉国。
    一日后,三郎褚清遗孤褚恒在战中阵亡, 年仅十八。
    这一年冬天, 汴京的雪下得特别紧,一场紧跟一场,不准这城中有片刻喘息的余地。午后的云间倒是射下了一束微光, 光铺在忠义侯府飘飏的白幡上,灵堂前,三大口棺木齐整地摆放着——这是五郎、六郎以及小九郎褚恒戍边后的第一次回家。
    也是最后一次回家了。
    身着孝衣的褚家人站满堂外,檐前飞飏的白下, 又是一片静默的白。容央披着狐裘从垂花门外走来,堂外人潮慢慢分开一条通道,容央一步步走过去,纷纷扬扬的纸钱下, 施氏守着她的五郎, 谢氏守着她的六郎, 周氏守着她唯一的、再也不会醒来的儿子。
    文老太君还是拄着那根鸠杖,一声不吭地、垂低头站在灵堂中央。
    一缕缕青烟缭绕牌位,一盏盏长明灯微弱又刺眼,香炉里燃烧着麻黄纸钱,风一吹,灰烬掠过烧纸人的眉睫。
    一切都那样静, 没有哭声,没有喊声,没有别人家守丧时的歇斯底里,呼天抢地,有的只是静默的相守和相送,只是一种近乎于认命的从容。
    容央再往前走,被一只手拉住,是同样披麻戴孝的褚蕙。
    她的脸上也是那样从容和镇静的神情,静得没什么生气。
    “没事。”她淡淡开口,不知是在抚慰谁。
    容央目光再次投入肃穆的灵堂里,声音发出来时十分艰涩:“……我去上柱香。”
    褚蕙沉默,松开她。容央只身入堂。
    忠义侯褚训膝下一共六子,而今,除却当年被文老太君撵出府门的褚四爷外,其余五个,都全部变成这一块块的灵位牌了。
    施氏、谢氏、吴氏都是跪着的,文老太君没有跪,她拄着那根拄了几十年的鸠杖,又佝偻又坚毅地站在那里,等容央上完香后,低声道:“总有难打的仗,打完就好了。”
    容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也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变相地说“没事”,让她不必害怕。
    眼眶骤然就红了,容央转开脸,极力压下那股悲酸。
    不能哭的,不应该哭的,可是眼前的一幕幕这样的清晰,这样的残酷。
    文老太君交握在鸠杖上的手微动,下一刻,来到容央跟前。
    容央忙要别开脸,文老太君已伸手过来,揩去了她眼角的泪。
    “没有我褚家守不住的城,打不赢的仗。殿下要信老身,信你的驸马。”
    天幕苍白,堂外大雪一样的白幡飘舞,文老太君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眼浑浊又坚定。
    容央扬起脸庞不再让眼泪夺眶,深吸一气后,点了点头。
    ※
    离开忠义侯府,李业思送来一份急报,容央心脏本能地一揪。李业思看出她的慌张,低声道:“是恭穆帝姬和耶律齐的消息。”
    容央被揪起来的心又跟着一紧。
    褚怿临走前,派人去查探了赵慧妍在大辽时跟耶律齐的关系,因大金突然犯境,又是分东、西两线同时进攻,朝廷、军方都手忙脚乱的,以至这份情报被耽搁了不少时日。
    容央绷紧脸孔,做着最坏的打算,道:“捡要紧的说吧。”
    李业思不知她为何不愿亲自去看,侯府角门外虽然肃穆,但也并非没有闲人。李业思只能上前一步,低声道:“恭穆帝姬当年在大辽宫中的境遇并不好,辽王宠爱贵妃,又因当初求娶的本是……殿下您,故而对替嫁的恭穆帝姬十分冷淡。耶律齐是大辽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时常出入禁廷,跟恭穆帝姬有过一些私交,当年官家联金灭辽,大辽朝臣提议处决恭穆帝姬时,便是耶律齐亲自求的情,称留下帝姬,或可在关键时牵制大鄞……”
    侯府墙外,一片积雪被风吹落在地,街前来往的行人踩着厚雪,寒暄声、脚步声窸窸窣窣。容央揣紧袖中的捧炉,道:“逃离大辽时,她是不是跟耶律齐在一起?”
    李业思道:“起初是,后来耶律齐重伤,两人便走散了。”
    墙外一阵沉寂,少顷后,容央踅身登车,凛然道:“去恭穆帝姬府。”
    ※
    赵慧妍坐在当日贺平远羞辱她的小阁里,举杯就唇,听府上的伶人在屏风前弹琴唱歌。
    唱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赵慧妍坐的也是当日贺平远所坐的位置,喝的是那男人当日喝过的酒。蓟州大败,当家人贺平远难辞其咎,在朝廷罪诏下来的前一夜,自刎于他莺吟蝶舞、花团锦簇的将军府中。
    听说,他在拔剑前的那一刻,都还是搂着美妾在哼着歌、喝着酒的。
    贺平远死了,曾经可以跟褚家对抗贺家军没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人来鄙薄她、羞辱她,她的身上也终于少了一块用来厮斗的砝码。
    他死得多么正确,多么及时,但是赵慧妍还是觉得,他死得太便宜了。
    死是一件那样庄重的事,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如此不起波澜?
    琴声婉转,伶人开始低哼曲调,预备着下一轮悲悲咽咽的高唱,丫鬟突然迈着疾步入内来禀:“殿下,嘉仪帝姬……”
    还不等禀完,阁门那边訇然一声,凛风从冰天雪地里扑卷进来,赵慧妍眯眼,看到猎猎翻飞的纱幔后,一袭狐裘、一脸冷意的赵容央。
    赵慧妍握着酒盏,笑。
    阁中的歌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伶人抱着琴,垂低头不敢再吱声。容央一步步走入内室,后面跟着雪青、荼白,以及放不下心的李业思。
    “是不是你?”
    赵慧妍还来不及开口,容央单刀直入,平日里澄澈的大眼蓦然间锐利得寒芒四射,一错不错地剜在赵慧妍脸上。
    赵慧妍扬起的嘴唇僵了僵,变成一个冷笑:“轮到你发疯了么?”
    内室一寂,伶人、丫鬟、还有赵慧妍那位青衫玉带的面首敛气噤声。
    容央盯着赵慧妍嚣张的笑容,一刹间,忠义侯府灵堂前的一幕幕纷至沓来,继而是初入侯府时谢氏爽朗的大笑,诊出喜脉时施氏的欣喜自豪……还有那个在她怀孕时天天领弟弟来府上舞枪给她看的褚恒,那个把大哥的话视如宝典、一心疆场的褚恒,那个为了做头一个给蜜糕展示褚氏枪法的小叔,而执意要跟弟弟争上一回的褚恒……
    那个只有十八岁,就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灵位牌,再也醒不过来、动不起来的褚恒。
    容央眼眶泪水涌动,声音却森寒至极:“联络耶律齐偷盗贺家军情,通敌叛国的人,是不是你?”
    赵慧妍淡漠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震动,继而避开容央的逼视,懒洋洋放下酒盏,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铮——”
    一声尖啸划破虚空,赵慧妍瞠大的双目中剑光闪烁,下一刻,眉心已被一截锋利的剑尖指住。
    “殿下——”
    阁中众人惊恐失声,容央握着从李业思腰间抽出来的长剑,眉间、眼中、声音里,全是凛冽杀气。
    “我警告你,”容央眸光森冷,“胆敢再做一件里通外国、叛祖悖宗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赵慧妍被迫仰头,苍白的脸上肌肉紧绷,眼底既有震愕,也有惊怒。
    “爹爹欠你,吕氏欠你,我欠你,整个赵家、整个朝堂欠你……但是边关的将士不欠你,大鄞的百姓不欠你——”
    容央说罢,愤然扔开长剑,赵慧妍往后一瘫,撑在身后的茵褥上。
    容央举步往外,狐裘飘扬,及至门前,赵慧妍冷幽幽的声音从后传来:“你凭什么觉得最后是你放过或不放过我?”
    容央一顿。
    赵慧妍道:“你凭什么以为,边关的将士,大鄞的百姓,可以不欠我呢?”
    容央回头,赵慧妍仍是那个瘫坐的姿势,然而脸上已不复刚刚的惨然失色,她冷峭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容央傲然站着,不应。
    赵慧妍似笑非笑:“你的驸马,你的将军,很快就做不了战神了。他护不了这个国,而你,也做不了最尊贵、最幸福的帝姬了。”
    容央脸色极冷,高傲而镇定地看着远处的赵慧妍,根本不置一词,扬长而去。
    褚悦卿是天底下最能征善战的将领,所率的,是能定风波、平四海、保家卫国的悍军。
    褚悦卿没有打不下来的仗,没有护不住的城。
    他是她的英雄,是她的将军,别人不信,她要信。
    容央步履自信,从容不迫地走出赵慧妍的帝姬府。
    但是这一次,老天没有再予她眷顾。
    二月初一,西线战败的消息传入京中,褚家军损兵六万,丢失保州。
    六日后,褚家军再败,涿州被金军占领,忠义侯褚怿率残兵三万,退守孤城易州。
    ※
    日央,文德殿。
    从病榻上挣扎而起的官家望着内侍捧在手里的战报,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眸再次被阴翳填满。
    自去年年底大战开始以后,东线溃败,各州士卒一退再退,一降又降。而今,最能打的褚家军也抵挡不住大金南侵的步伐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眨眼间的三年,哦不,最多四年。四年前,金坡关一战虽败,但大鄞依然是那个民康物阜、重熙累盛的王朝,他还可以站在金明池的宝津楼上观赏苑中百姓拾翠踏青,尽兴嬉戏,可以在幢幢宫灯下宴请群臣放歌纵酒,高声痛饮……
    只是四年啊。
    四年前,纵使大辽咄咄逼人,但四海之内,尚无一国敢真正对大鄞大动干戈,蚕食鲸吞。东有贺家军抵金,西有褚家军御辽,燕云十六州虽然还是累世的遗憾,微茫的夙愿,但至少国泰民安,边关没有战火,内地没有动乱。
    事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开始偏离他宏伟的设想的?
    是他执迷不悟,不肯相信褚怿带回来的军情去及时布防的时候?
    是他酒酣耳热,把以三年赋税为代价收回燕云十六州盛赞为“不世之功”的时候?
    是他决议联金灭辽,不顾小女慧妍死活,一心只盼建功留名的时候?
    还是当年褚怿跪在大雨下的崇政殿外,一意拒绝和亲,请求再战,而他却发下那三道圣旨,首肯帝姬远嫁敌国的时候?……
    脑海里昏昏沉沉,太多太多的声音、画面齐涌上来,像密密匝匝的钢针扎入胸口。
    他不敢再想了。
    赵彭站在床榻一丈开外的垂幔下,面色严肃,眼神恳切地动着唇。
    他在说什么?
    哦,褚家军快守不住了,褚怿快守不住了。褚家三州,十五万人,五郎褚平没了,六郎褚定没了,听说还没了个只有十八岁……还是十七岁的小辈?保州丢了,涿州丢了,现在,只剩下三万残兵跟褚怿在易州城里强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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