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如果有了孩子呢?哎,她是挺喜欢孩子的,真有那么一天,男孩肯定只能留在国公府,女孩她一定得想办法带走……
    哎呀,怎么又想到孩子这上头了?
    她赶快拍了拍自己的脸。
    当然,她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该争取的她也会去争取,可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一定呢?
    两人对完了账目,尹沉壁道:“账册放这儿,我再看看,你去吧。”
    她心浮气躁,练了一会儿字,结果字迹漂浮如水草,怎么看怎么丑,她干脆收了笔,去了西厢房。
    她在她的嫁妆箱子里翻了翻,翻出父亲留下的那本兵书收在怀里,又拿了弓,上楼取了箭下来,挽起袖子朝庭院中的树干上射箭。
    一箭,一箭,又一箭——箭箭射到一株桦树的树干中央,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院子里的丫头们大气也不敢出。
    六少夫人平常看起来很宽厚温和,没想到发起狠来这么凶,连秦妈妈在边上看了,都只是嘴角抽了抽,没敢上前。
    尹沉壁觉得自己挺恶毒的,她把那棵树想象成以后要抛妻弃女的闻若青,射完了一筒箭,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精打采地收了弓箭。
    她转头上楼,身子一动,四周站得远远的丫头们面露惊恐,立刻作鸟兽散,眨眼间跑了个一干二净,只有秦妈妈还一脸淡定地站在廊下。
    晚上闻若青从书房回来之时,尹沉壁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绪。
    他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某人的想象中已经身中数箭,很是精神抖擞地上了楼。
    尹沉壁听见他的脚步声,忙迎了出去,一边吩咐栖云上茶,一边心怀鬼胎地往他胸口那儿瞟。
    他顺着她的眼光低头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呀?衣领整整齐齐的,又没乱又没脏,她瞅什么瞅?
    “你看我这里干什么?”
    “衣服有点脏,您快去换吧。”
    “……真的有点脏?”
    “对。”她很肯定地点头。
    他走到西次间门口,停了停,“还愣着干什么?”
    “什么?”
    “你不来伺候我换么?真是的,怎么当人妻子的?”
    尹沉壁赶紧跟他进去,替他宽了外袍,换上宽松的常服。
    “六爷过去坐会儿吧,我有东西要给您。”
    “是吗?什么东西?”他挑了挑眉。
    “过去就知道了。”
    第049章 兵书   不过——我真不好吗……
    闻若青跟她去了她房间, 见外间的桌上仍是摆了三瓶插花,不待她问,直接抱了插着两枝尖叶□□桃的瓶子去了内室, 给她摆在窗下。
    “您先坐会儿, 稍等片刻。”她从栖云手中接过茶盏,放在桌上, 转头去枕头下拿东西。
    他见桌上有本账册, 随手拿过来翻了翻。
    没一会儿,尹沉壁拿来一本旧书。
    “这是什么?”
    “您不是说我爹在阵法上有些造诣么?这本兵书是他写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 您看看有没有用?”
    闻若青打开看了几页, 惊讶地抬起了头, “这真是你父亲写的么?”
    “是呀, 他写的时候还是我给他磨的墨呢!”
    “这可是好东西, 你真给我?”
    “不给您给谁?这书在我这里又没什么用。”
    闻若青捏着书, 心头盘算了一下,“那你想要什么来换?银子么?要多少?”
    她啼笑皆非:“换什么银子?您尽管拿去便是, 想来它到了您手里, 我爹也是欢喜的。”
    他笑道:“这倒奇了, 居然有银子也不要,看你这账册里, 凡你得的东西都写了值多少银子,我还以为你满脑子都是银子呢!”
    尹沉壁红了脸,赶紧把桌上的账册收起来。
    尹征这本兵书主要以阵法为主, 并都附有图纸,开头记录的是他自己改良后的几个阵法,这几个阵法都是从锥形阵和雁形阵脱胎而来, 在细节部分做了些补充和调整,大大改进了这两类阵法防守薄弱的缺点,并且更加地灵活多变。
    后头罗列了他自己独创的三个阵法,名为梅花阵、鹿角阵、风轮阵,看阵型特点主要适合小队骑兵的作战,用于突袭再适合不过,只是没有经过实际演练,效果还不得而知。
    最令人惊喜的是在这本书的最后面,居然还有不少关于八阵图的研究,很令闻若青感到意外。
    凡是读过兵书,学过阵法的将领都知道,这八阵图乃是三国时期诸葛亮所创,主阵法是八个,可实际上包含了几十个大小不同的阵法,大阵法套小阵法,生生不息变化无穷,只是不久后八阵图就已失传,这详细的八个阵法并未流传下来。
    如今八阵图虽如雷贯耳,实际却无人能窥其真貌。
    想不到尹征居然能根据现存于世的微末点滴做出大胆的还原和猜测,而且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闻若青越看越是惊叹,一时忘了身在何处,等他放下兵书,方见屋中灯火摇曳,锦香帐暖,灯下还有一人双目明亮,正含着笑意看着自己。
    他脑海中那些金戈铁马,战鼓啸风方才渐渐远去。
    窗外万籁声宁,碧天如水,遍空繁星如深海明珠熠熠闪烁。
    闻若青长叹一声,合上书卷,“我们闻家……对不住你父亲。”
    尹沉壁诧异,“何出此言?”
    “燕云军将领的选拔机制明显存在弊端,以至于你父亲这样的人不得重用,怀才不遇,这是其一;你父亲有恩于我家,我们却任由他的遗孀儿女漂泊在外,艰难度日,这是其二。”
    “您说我父亲有恩于你家,是什么意思?”尹沉壁越发奇怪了,“他虽效力于燕云军,但为国捐躯,守护的是大璟的江山,并不能说是有恩于您家呀!”
    “……你真不知道?”
    “您什么意思,不知道什么?”
    闻若青手里摩挲着那本兵书陈旧的纸张,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八年前,北狄军队绕过西北边墙,对辽东发动突袭,辽东本是我二叔驻守,一时措手不及,被他们打到了月牙谷,所幸我爹的探子在关外探得了风声,我大哥便从西北大营赶去支援,你父亲也在其中……月牙谷那一战伤亡惨重,大哥和他身边的亲卫全部战死,无一人身还……北狄人退了约莫半日以后,军帐前有人把大哥的尸体背了回来,那人便是你父亲,他当时身中五箭,到了帐前把尸体放下就断了气……我大哥这才得以全身入殓下葬,可是你父亲如果不是为了把大哥背回来,耽搁了时间又浪费了力气,或许……或许能有机会得到救治。”
    尹沉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忍不住抽出手帕去捂眼睛,闻若青把椅子挪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臂把她搂过来,把她的头往自己肩上按了按。
    她眼睛红红的,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些?”
    闻若青道:“你大伯很清楚这事,他领了你父亲的抚恤金,这些年也常上我们闻家要钱,但从没向我家提起过你们,我们一直以为他的亲人只有你大伯一家,直到你我被困于延陵山的山洞中,出来后我让人打听了你的身世,这才知道他还有妻儿在世。”
    尹沉壁心潮起伏,默然一阵,方才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怪不得我爹去世不久,我大伯就想把我们一家从尹氏宗谱中除名,看来是想一直霸占我爹的抚恤金……那他现在还有没有向你们要钱?”
    他摇头:“你我之间的流言传出,他便再也没来过。”
    尹沉壁冷笑,“谅他也没这个脸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又苦笑道:“您之所以娶我,除了顾及你我两家的名声外,也是为了我父亲?”
    “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既不知道这事,这么说来,你春猎那天……不是故意去堵我的了?”
    尹沉壁瞪他一眼,“我那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故意去堵你?”
    “那你去那儿的时候,知道我和文宣正带人在那周围寻人吗?”
    “知道呀,我听李大公子说了,不过我只认识崔爷,又不认识你——等等,闻若青,你什么意思?你也和外头的人一样,以为我是故意跑过去寻你,好找机会给你下个圈套?”
    “……李重说了,你是听他说文宣和我正在崖后寻人才跑出去的,也难怪我们会多想。”他脸上的一丝笑容看起来有点可恶。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知道会有泥石流?再说泥石流来了,又怎么能保证你一定会去救我?还那么巧有个山洞在旁边?”尹沉壁生气了。
    “这个简单,泥石流会来确实谁都没想到,不过那样的天气下,跑来和我说说话,借机滑一下摔一跤还是很容易办到的,我总要去扶一扶……抱一抱什么的。”
    尹沉壁火冒三丈,把她爹的兵书一把从他手里抽回,推着他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快起来,现下我要休息了。”
    闻若青不动如山,任她白费力气。
    她推了半天也推不动他,气冲冲地松了手,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他一把拉回了她,笑嘻嘻道:“逗你的,我早就知道了,一切都是巧合。”
    “那是当然的!” 她生气地白他一眼,“我要找的人是晗哥儿不是你,再说你有什么好,值得我冒那样的危险?”
    “你表弟就值得你冒那样的危险了吗?”
    “顾家对我恩重如山,他是我表弟,我当然关心他!”
    “你很关心他?”
    “他是我弟,我为什么不关心他?”
    “他不是你亲弟,是你表弟。”
    “……闻若青,你想到哪儿了?他才十五岁!”她回过味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好吧,”他有点讪讪的,自己确实有点没道理,“不过——我真不好吗?”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问她。
    “不是,”尹沉壁下意识反驳,“那时我又不认识你,不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觉得我好了?”
    尹沉壁愣了一愣,有点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歪到了这里,她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但他没放。
    “你最好行了吧?”她仰头瞧着他,“天上地下,你闻六公子最好。”
    “……说的真心话?”
    “真的,你最英俊最能干,我打心底里这么认为。”
    他慢慢放开了她,心下很有些不满意,听她这言不由衷的语气,好像是被他逼着不得不说他好,话说好听点不行吗?
    对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他赶紧拿回她手中的兵书,埋怨道:“都撕坏了,毛手毛脚的,你怎么不小心点?”
    尹沉壁一看,哎呀一声,“我拿去补补。”
    她补好了书拿过来,就见闻若青手里拿着她爹的那把弓在那儿打量。
    “哪里来的旧弓?”他摸着弓身,上面的油漆已经成片脱落,看着有点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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