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擦着擦着,他发出困兽般的绝望痛苦的嘶吼。
    他用力地抱着墓碑,如同要将墓碑嵌进他的骨血里。
    嘶吼中,许盈听到他身体里骨头碎裂破碎的脆利锐响。
    许盈连忙上前,她扶起周衍,“周衍,你要——”
    她突然被他摔开,她跌到在雨水里。忍着疼意,她说:“周衍,你——”
    “滚!滚啊!”他似乎已痛到极致,完全失去了理智。
    雨水扎痛了眼,许盈从雨水里爬起来。她望着他良久,捡起伞,从他身边走开。
    背后,她听到他在哭。
    她抬头,想要逼退眼里的热意,泪水却溢了出来。
    她扔掉伞,任凭雨水打湿自己。
    冰凉刺骨的雨绞着她的血肉,她艰难前行。
    雨幕里,少年抱着墓碑痛哭。
    少女背对着他,淋着雨,噙着泪,一步一步离开。
    第12章
    由于周衍和沈蔓绿的缺考,这一年,许盈成了清河高中的第一名。
    她考得非常好,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大学四年,许盈依旧潜心学习,顺利保研,之后毕业,顺利找到工作。
    十三年一晃而过。
    她已经三十一了。
    许父许母一直在催她找男朋友,她虽嘴里敷衍着,却总也提不起劲。
    这么多年,她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也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
    她的爱情停留在了那长冰凉刺骨的雨里。
    午夜梦回里,梦中的少年仍然清晰,梦中的疼痛也仍然清晰。
    这十多年,她没有再见过周衍。
    但却知道他。
    他在第二年考上了状元,大二在他读大学的城市临川开始创业,开了一家公司叫zs。
    这么多年过去,zs集团已然成为临川市集团的龙头老大。
    她也知道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有过女人,甚至连半个花边新闻都没有。
    他还爱着沈蔓绿。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的公司为什么叫zs,但她知道。
    zs,是他和沈蔓绿的拼音首字母缩写。
    他一直单身,固执而深情地守着那个已经去世十多年的女孩。
    许盈叹气,将飘远的神思拉回来。
    桌对面,她的相亲对象海归男说:“许小姐,恕我直言,你长得这么漂亮,工作也很好,为什么还需要相亲?”
    “找不到喜欢的人。”许盈说。
    “原来是这样。”他开始热情地问她各种问题。
    许盈心里不耐烦,却仍然笑容满面。
    最后,海归男说:“那么,许小姐,咱们留个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就不用了吧。”
    这就是以后没联系的必要了。海归男很失望,“真的不可以吗?”
    许盈礼貌地微笑。
    海归男要送她回家,许盈婉拒,和他在餐厅前分开。
    回家途中许母打电话过来问她,“盈盈,怎么样?”
    许盈说:“人挺好的。”
    “当然挺好的呀,他跟你年龄差不多,长得不错,工作也好,听人说性子也很不错。所以你——”
    “人挺好,但是我没兴趣。”
    “又没兴趣?盈盈,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你都快三十一了,再挑来挑去,以后就没什么可挑的了,以后就是人家挑你了!”
    “什么挑不挑的,我又不是物品,再说,我就一定要结婚?现在不结婚的人多着呢。”
    “你敢不结婚以后就别叫我妈!”
    许盈头大,“嗯,结婚结婚。”
    许母满意了,“你给我快点找个男朋友,本来这年龄就有些不好找了,那些二十多的男人嫌你年纪大,三十多的男人也嫌你年纪大,再不快点找个男朋友可怎么办。”
    许盈觉得有点可笑。
    二十多的男人嫌她年龄大,她没异议,可三十多的男人凭什么也嫌她年龄大。
    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纪,男人有什么资格要嫌弃女人。
    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纪,凭什么男人就是一枝花,女人就是豆腐渣。
    凭什么在年龄这方面,要对女人如此苛刻。
    社会上对女人的不公与偏见总是会体现在方方面面,无时无刻不让许盈恶心。
    她摒弃杂念,挂断了电话。
    车子经过花店,她凝了凝神,“师傅,停一下车。”
    进店里买了一束花,她让司机改道,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许盈将花放到墓碑前。
    墓碑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应该有人经常擦拭。
    她凝视着照片里的少女。
    少女仍然与十多年前一样年轻漂亮,时间在她身上停留下来。
    一阵凉风吹过,许盈缩了缩脖子,然后睇了睇表。
    她转身,一眼对上迎面走来的男人。
    四周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登时卡顿住。
    迎面走来的男人捧着一束白蔷薇,做工精良的黑色西装罩在他躯体上,勾勒出他高大颀长的身形。
    许盈怔怔然。
    他的皮肤不再似年少时那么病态苍白,身子也不再如年少时那么单薄瘦弱。
    十多年的时光将他周身的青涩沉郁淡化,增添了属于成熟男人的沉稳沉静,却还留着从前的那份疏淡。
    他比从前更加成熟英俊了。却还有着笔墨淡淡的水墨画的轮廓。
    十三年后,再次与周衍相见,许盈每一根筋骨都颤栗,那些刻意被她搁浅掩埋的记忆随之涌上来。
    她隔着空气望着他,好像这十多年从未过去。
    周衍与她对望半秒,垂下了长睫。
    他没认出她。
    许盈陡然清醒。
    对他来说,她只是曾经同班过的同学,他当然不会认出她。
    她抬了抬眼镜,想要走开,行动却快于大脑,走到了沈蔓绿旁边的墓碑前。
    她站在陌生人的墓碑前默默地说了句对不起。
    余光里,周衍步至身畔。
    他轻抚沈蔓绿的照片,“绿绿,最近好吗?院子里的蔷薇又开了。”
    语毕,他把蔷薇轻轻放到碑前。他眷恋地摩挲着照片里女孩的脸,说:“这两天奶奶又催在我结婚。”
    说着他轻声一笑,“奶奶不知道我们已经结婚八年了,你不要怪她。等时机合适了,我会告诉奶奶的,你别生气。”
    旁侧,许盈惊然。
    他和沈蔓绿八年前就结婚了?
    八年前,周衍刚好二十二岁,正好到能领结婚证的年纪。也就是说他年龄一到,就和已经死去的沈蔓绿结了婚。
    先不论他是如何操作成功的,他居然执着至此,人去世了也要与其成婚。
    就在那么一瞬间,许盈明白了。
    或许周衍一辈子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娶其他人。
    不知不觉间,许盈指骨捏得泛白。
    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她却仿佛置身于乌云沉沉寒风呼啸的冬日。
    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冰冷冻住她的双腿,她不知自己挣扎了多久,四肢总算能动弹。
    她迈着没什么知觉的腿,走出墓地。
    她仿若被抽去了魂魄,恍恍惚惚地走到路道上。
    就在这时,一辆车横冲直撞过来。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几乎划破耳膜,空气瞬间扭曲,许盈被失控的汽车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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