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节

    原本他想要拜会向漠北一是想看看他身子是否安好,再则是的确有书上不明白的问题想要向他请教,眼下他则是更想向他询问京中棘闱清场后能否让考生在里边过夜。
    倒不是他知晓了向漠北本就是京城人,而是他觉得向漠北先到得京城,知晓的情况定比他多些,而且这京城他人生地不熟,纵是他想要打听,奈何地域差异导致语言难通,哪怕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慢很慢,旁人依旧不大听得懂。
    这就使得他无论想要询问些什么都很是困难。
    一想到这个,柳一志便有些颓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枕边的书,起身穿鞋。
    房间窄小,堪堪容得下一张床与一张凳子,柳一志再将他的行李塞进来,整间房子便满满当当的,显得愈发窄小,再多一张凳子都放不进,更莫说再置一张桌子。
    柳一志若是想在房中看书,只能坐在床上看,若是想写字,只能将纸贴在墙上,举着手写。
    可这屋内白日也无光照,若是在屋里看书就要把灯点上,点灯费油,柳一志自然不舍得大白日的点油灯,因此他白日里都是拿着书到外边走廊上去看,入夜后则是早早就睡下,绝不多费油。
    他是自小吃惯了苦头的人,这些艰苦于他而言都不算事,就是成日里没个能说上话的人,他觉得有些憋闷。
    “哎,也不知向嫂嫂是否记得将我那日拜托她的事情转告了向兄?”柳一志穿好鞋站起身,吹熄了床头边上的油灯,摸着黑走到门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也不知向兄知晓了之后愿不愿意来见我?”
    他打开门,瞬间有明晃晃的光线映入他眼中。
    他住的这间下等房位于无窗的拐角,日光是无法照进来的,白日里掌柜也不舍得在走廊上点灯,是以这两日他白日从房中出来之后依旧是摸着黑走在走廊上,往光亮的地方走。
    然而此时走廊上却是有光亮。
    他很诧异:掌柜今日怎的大方了起来?
    下一瞬他才察觉不对。
    他房门外站在一人,光亮自他身后照射而来。
    是一盏油灯,灯芯拨到最高,灯火调至最亮。
    门外的人逆着光,根本瞧不见容貌,柳一志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向兄!”
    第198章 、198
    朋来客栈是一家小客栈,向寻好不容易才从各家铺子挂出的大大小小幡子间找到这家不仅幡子老旧且还窄窄小小的朋来客栈,就像这客栈掌柜给人的感觉一样,瘦小吝啬。
    两日之前柳一志给孟江南指这一处朋来客栈时,一眼瞧中的便是那老旧窄小的幡子,因为只有此等客栈他才住得起,那些幡子崭新迎风招展的客栈,他可住不起。
    至于孟江南,根本就没瞧见他所指的客栈,只是心知他绝非信口胡诌的人罢了。
    这般窄小的老客栈,柳一志本是寻思着即便向漠北会来见他也绝不会往里来,毕竟他出身富贵,是不会亲自踏足这既小又旧的客栈的,兴许会让向寻兄弟来告知他一个见面之地然他前往。
    谁知他才想着向漠北是否愿意来见他时便见到了他人,甚至亲自到这客栈里来找他!
    出乎意料之事如何能不令他震惊甚至激动?
    柳一志一个激动之下,蓦地张开双臂,一副想要拥抱向漠北以表自己惊喜得难以言表的心情。
    而就在他抬起双臂的一瞬间,向漠北眼疾手快地抬手抵在了他脑门上,让他没法儿靠近自己。
    显然他是知晓柳一志想要做什么。
    他拧着眉,不无嫌弃,却没有转身离开,只是往后退开了一步。
    好似大喜过望般的柳一志这才发现自己一个激动之下的不妥行为,忙道:“呵呵呵,我是见着向兄,太高兴了,情不自禁想要与向兄亲近亲近。”
    向漠北:“……”
    谁要和你亲近?
    向漠北借着身后向寻手中油灯的灯火扫了一眼柳一志身后的客房。
    光线虽暗,也足够他勉强瞧了个大概,主要也是这屋子太过窄小,这般昏暗的光想也能让令他一览无余。
    向漠北虽逆光而站,柳一志瞧不清他的脸,但他能感觉得到向漠北这会儿是在打量他所住的这间屋子。
    柳一志倒也不觉尴尬,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见他抬手挠挠头,耿直地笑着解释道:“向兄是清楚我的条件的,这京城的房价物价实在太高,能在这儿有个这样的屋子住就挺好了,呵呵,就是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向兄你呆着。”
    说及此,柳一志顿时着急了起来,忙又对向漠北道:“向兄快快到前边大堂去,这儿黑暗又窄小,对向兄身子不好。”
    柳一志说完,急急地转身将房门阖上,率先大步往前堂方向走去。
    向漠北并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那被柳一志阖上的房门,这才跟在他后边离开这确实连呼吸都难受的漆黑窄小之地。
    到得前边大堂,柳一志转身看向自己身后也到得大堂来了的向漠北,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后才于心中舒了口气。
    他虽不知向漠北究竟患的何病,但他瞧着他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稍稍碰些就会碎了的不同寻常人的病态,就算眼下见着他的气色不算差,可他身上那股子常年与药石相伴的孱弱感觉还是能让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他并无一个康健的身子。
    “向兄会到客栈来见我真是太令我意想不到了!”柳一志双颊绯红,看得出他见着向漠北是有多喜悦激动,“我有不少问题想要请教向兄,可终是盼到能见着向兄了!”
    “这儿……”柳一志像是自说自话似的,根本不给向漠北说话的机会,他边说边将这客栈的前堂打量了一遭,先是皱眉迟疑,紧着展眉笑着接着对向漠北道,“向兄,昨个儿我发现一家馆子似是不错,就是那馆子小了些,不知向兄可愿赏我这个薄面?”
    向漠北神色淡漠地看着他热情洋溢的脸,眸中的余光则是瞥在他身上单薄的袄子上,本是要说上些什么,终是没有说,而是语气淡淡地问他道:“你不过才至京城,能发现甚好馆子?”
    他道的虽非答应的话,但他这般反问显然是接受了柳一志的邀请,柳一志顿时喜上眉梢,乐呵呵道:“熟悉去棘闱的路时发现的,离这儿约莫一刻多钟的路程,向兄若是——”
    柳一志本是想说“向兄若是走不了这般远的路,就还是乘马车过去”,然而向漠北一记冷飕飕的眼神看过来,柳一志当即闭了嘴。
    “那向兄,请吧!”柳一志道。
    柳一志说着,才发现自己手中仍拿着方才自客房出来时拿在手上的书,担心带着出去会落下了,不由又对向漠北道:“向兄且先等一等,我将这书放回房去便来!”
    柳一志快步跑回屋后,向漠北看了向寻一眼,向寻便自袖间掏出一锭纹银,搁在了那身材瘦小一副精打细算模样的掌柜面前,向漠北沉声与他说了几句话,掌柜眉笑颜开直点头答应,将放在柜台上的那锭纹银收进袖间的时候柳一志大步走了过来。
    待他们离开客栈,从向漠北进入客栈开始便一直盯着他观察的掌柜“果然如此”地笑了两声,一边将那锭纹银拿在手里磨搓。
    跑堂的见自家掌柜笑得阴阳怪气的,由不住问道:“掌柜你笑啥?”
    掌柜的也不绕弯子,而是朝小跑堂勾勾指头,朝客栈外的方向挤了个眼神,小声道:“瞧出来方才那两位是个啥关系没?”
    小跑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又问:“啥关系?不就是朋友吗?”
    “蠢货。”掌柜的嗤了一声,“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你没见住咱客栈的那个穷举子见着方才来的那位贵公子时是有多高兴?脸红得都跟猴儿屁。股似的!”
    “然、然后呢?”小跑堂愈听愈不明白。
    掌柜见他仍旧一脸茫然,嫌弃地朝他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蠢呢是不是?非要我说那么清楚?就是这个意思!”
    掌柜边说边竖起自己双手的大拇指,相对着勾了勾。
    小跑堂就算再吃顿,这会儿也明白了掌柜说的究竟是什么,他一脸不可置信:“不能够吧掌柜?要、要真是这样,方才来的那位公子能让咱那位客人住那连扇窗户都没有的下等房?”
    “所以他这不是过来送银子了?”掌柜将手里的银锭往小跑堂面前抛了抛,极为肯定道,“方才那位贵公子给的,道是给那个南方来的穷举子换间条件好的房,还让咱随意胡诌个啥理由都成,就是不让那穷举子晓得这事就成。”
    “你想想,要是他俩之间没个那啥,能这样?”掌柜愈说愈肯定。
    小跑堂原本啥异样也没瞧出来,但经由掌柜这么一“分析”,他便也觉得“原来如此”!
    向漠北和忽觉鼻子有些痒,想打喷嚏,不过却是忍住了。
    但听柳一志一连打了三个极为响亮的喷嚏,紧着搓搓自己的鼻子又搓搓自己的脸,末了将双手合到嘴前,朝掌心哈气。
    京城的天真的太冷了,在屋子里呆着时就能把他的脸冻得跟女子打了胭脂似的,眼下他的脸怕是被冻得更红了。
    柳一志带向漠北去的是扁担胡同,此胡同因为像扁担一般窄又长而得名。
    扁担胡同夹在大大小小无数条胡同里,并不好找,哪怕是京城本地人,初来时也要走上好几回才能将路记住,然而柳一志却是一条路都未有走错。
    到得他所说的那家馆子前时,向漠北本是凉凉淡淡的眼眸多了一份对柳一志的佩服。
    饶是他自己,怕是都不能只走过一遍这些胡同便能将它们如何接连又通向何处全全熟记于心。
    而柳一志显然是将它们全都清楚地记在了脑子里。
    扁担胡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在此做营生的,也都是小本生意。
    向漠北出身尊贵,加上他自小患有心疾鲜少出门,只在京城图纸上见到扁担胡同,自身不曾来过,更不知扁担胡同的百姓都是做哪些营生。
    但他并非第一次走进市井,在静江府时他便是一个寻常百姓,因此对胡同里往来的形色之人与吵吵嚷嚷的声音并不觉无法适应。
    相反,他很从容。
    哪怕柳一志领他进的是一家小得只能在铺面里勉强摆下四张桌子的馆子,他面上也没有露出分毫嫌弃之色。
    唯有走进市井,才知百姓真正的生活是何模样,也才能知晓百姓真真所求为何,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方能正确地对待事情,而不是只从他人口中晓事。
    柳一志观察着向漠北的神色,见他坦然落座,并无嫌弃或是不悦之意,这也才放心地在他身旁坐下,兴致勃勃道:“向兄,听闻这家馆子的老板夫妻俩是江南人,做得一手地道的江南菜点,我不曾吃过江南菜点,也不知该点些什么,不若向兄你来点?”
    虽然都是自静江府而来,但柳一志总有一种向漠北甚事都知的感觉。
    向漠北淡漠地看他一眼,毫不客气道:“我看是你自己想吃,所以才把我叫上的吧?”
    柳一志没说话,只是笑着挠挠头。
    他确实是想吃,可他手头的银子由不得他任性,但这顿饭,他是必须要请向兄的。
    若非向兄在秋闱时照顾了他,他根本无缘于桂榜,如今就不可能来京参加春闱。
    对谁他都能吝啬,对向兄,绝对不行!
    向漠北对江南的菜点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极为熟悉,因为他心疾的缘故,自小他所食饭菜皆以清淡为主,江南菜式清淡,一直来都是府上厨子的首选。
    而江南点心是整个衍国做得最可口也最精美的,宣亲王喜甜食点心,向漠北自然而然也有了解。
    他给自己点了一碗素面,给柳一志点了一碗鳝面,一碗水粉汤圆,一盘脂油糕,一碟合欢饼。
    柳一志听得目瞪口呆,不仅是因为他能在店家未报菜品的情况下便能将江南菜点都道了出来,更是因为他与店家说话时那一口地道的京城口音。
    柳一志来到京城这几天,虽听不大懂京城人言语,但他已能听得出京城人的口音。
    向兄是静江府人,缘何会有如此地道的京城口音?
    “向兄,你——”柳一志震惊地看着向漠北。
    向漠北转过头来。
    柳一志当即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向兄点的可少了些?”
    这是向兄的私事,哪儿轮到他去询问?
    向漠北充耳不闻,只当他说的是可有可无的话。
    “向兄近来可好?”不再在外边受着冻,又喝了一杯热茶下肚,柳一志觉得自己这才活了过来,话匣子便也打开了,把自己想说的想问的都给道了出来。
    只要不是多余的话,向漠北皆一一替他解了惑。
    尤其是关于书本上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经由他稍加点拨,柳一志当即有种拨云见月茅塞顿开的感觉,竟是比他的任何一位老师都要善于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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