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叶迦皱着眉头，低头看向手中的石头，他眸光微凝，问：“丧失行动能力？为什么？”
    在经过漫长的拉扯和吞噬之后，这里现在已经接近嵇玄的掌控鬼蜮了，纵使是外面的厉鬼终于能够掌握他真实的恐惧，只要在这里，他仍旧能够拥有绝对的优势，为什么会丧失行动能力？
    全知之眼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狡猾：“你又为什么关心这个？”
    它不紧不慢地说：“反正，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吗？你现在就能可以把他带出去，立刻结束这扇门背后的世界，知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你有什么意义呢？它不会改变现在的状况了。”
    叶迦没回答。
    他扭过头，若有所思的视线定定地落在背后的血池之上，缓缓地问道：“刚才我看到的那些画面是什么？”
    全知之眼哼了一声：“我不告诉你……”
    叶迦陷入沉思。
    ——记忆吗？不可能。
    后面那一段根本没有发生过。
    所以，只有幻境才是最完美的解释。
    从一开始，叶迦就把它当作幻境对待——嵇玄在自己真实的记忆之上建立出了他最恐惧的画面，然后再将它封印起来。
    这听上去非常合理，也是最符合逻辑的。
    但是，却总有一些疑点解释不通。
    首先，当时的嵇玄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更不可能对叶迦这两个字做出反应……可身处其中的小男孩却能非常清楚地能将它和自己对应起来。
    其次，他利用那个全知之眼扫过整个世界，只有嵇玄本人在发光。
    如果说这只是幻境的话，这种现象为什么会出现？简直就跟……其他被困在门之后的玩家一样。
    而且，嵇玄在看到自己出现之后的反应，未免有点太过真实。
    叶迦不相信对方在制造幻境的时候能够预料到自己进入其中，并且做出对应的构造。
    他愣怔了两秒，垂下眼眸，一字一顿地开口问：“你说，让我把它拽出来，那个它，指的究竟是什么？”
    “看来我真的是小瞧你了。”全知之眼惊讶地说道：“非常敏锐啊年轻人，居然这么快就能抓住重点。”
    叶迦拧紧眉头：“你说不说？”
    全知之眼叹了口气：“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告诉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它说：“外面这只女鬼的能力，可没有我先前说的那么简单，她的能力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上的，无论是厉鬼还是人类都一样，所以，即使把自己最恐惧的事物封存起来，强迫自己忘掉恐惧，也无法规避她的能力，准确来说，只要被她拉进着一扇扇小门，你就完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够抵御住她的能力，甚至能够反过来从内部吞噬她……”
    眼看全知之眼再次开始了感叹，话题逐渐跑偏，叶迦皱皱眉，及时打断对方：“说重点……”
    “行行行……”全知之眼有些委屈：“总之，你家这位用的办法，就是把那只女鬼即将要对他做的，提前亲自做一遍。”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拗口，但是，叶迦却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愣住了，甚至忘记反驳对方的用词。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全知之眼让自己把它拽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通过全知之眼看到对方灵魂发出的光亮……
    因为幻境之中的，就是嵇玄本人。
    或者说，是他的一部分。
    他亲手打造了自己最深的恐惧，然后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放了进去，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一遍一遍地反复经历着相同的折磨。
    这就是为什么那只厉鬼的能力对他毫无办法。
    并不是因为嵇玄能够免疫对方的能力，而是他早已亲自对自己下了手，而且更狠更绝，更不留情。
    全知之眼颇为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他真是个狠人。”
    叶迦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
    手掌中的淡绿色石头继续絮絮叨叨：“不过啊，这么做的后遗症很强，如果他计划行得通的话，即使发作，也是在你们离开之后了，但是现在很显然，封印提前解开，后遗症也提前出现了，所以我才会收，他现在大概率丧失了行动能力……”
    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再次塞回了口袋。
    全知之眼的声音闷闷地从布料的包裹之下传来：“喂喂！我这次的时间还没有到呢！不再聊聊了吗！”
    口袋之外并没有人回答。
    全知之眼瞪着面前皱皱巴巴的口袋内部，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下方的颠簸加快了，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激烈声响，似乎这个口袋的主人正在快速地奔跑着。
    它冷哼一声。
    关心就关心嘛，那么嘴硬干什么。
    全知之眼在对方的口袋里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了姿势窝了进去——还是睡觉快乐！
    叶迦赶到异常波动之处时，那个地方已经基本上被厉鬼的能力转变成了幻境当中的模样。
    巨大的古战场在泛着淡淡血色的暗夜苍空下铺展开来，无数腐烂的尸骨被深埋在渗着鲜血的土壤之中，荒原上徘徊着亡灵的低语，杀戮的气味在空气中浮动着。
    身材高大的男人定定地站在荒原的正中央。
    他的眼眸低垂着，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轮廓深刻英挺的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将那双闪烁着猩红冷光的竖瞳隐藏在幽冷的黑暗中。
    他身上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叶迦在距离对方的数步之遥停了下来，他的视线扫过男人身边的一寸寸土地。
    他的脚下隐约可见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就连尸骨和残骸都没有，看上去有种怪异的死寂。
    叶迦微微皱起眉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着嵇玄的方向抛了出去。
    下一秒，那块石头在半空中似乎触碰到了某种无形的墙壁，然后被拖拽了进去，那力量带着毁灭性的狂暴，几乎只是眨眼间，那块石头就被碾碎成了齑粉，被狂风吹散，落入粘腻的泥土当中。
    叶迦：“…”
    这叫大概率丧失了行动能力吗？
    他张口喊道：“嵇玄！”
    男人仿佛没听到似的，眉宇冷漠地压下，表情阴郁而可怖，他定定地站在远处，身周的力量汇聚成狂暴的漩涡，摧毁着任何胆敢接近他的存在。
    叶迦掏出全知之眼，向天空中扫了一眼。
    先前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占了上风的红色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连连败退，汹涌的黑色扩散蔓延，节节迫近，显得格外嚣张可怖。
    叶迦调动阴气，将自己的周身防护的严严实实，然后迈步向着被嵇玄掌控的那片领域中走去。
    但是，那仿佛是一种本能的保护一般，周围的空气粘稠郁结，犹如固体一般，挤压在身上，仿佛深陷于铜墙铁壁之中似的，根本寸步难行。
    叶迦艰难地前进数步之后，被逼退回了原地。
    他张开手掌，弯月镰刀的虚影出现在了掌心之中，但是，在刀刃的尖端触碰到那片空气的瞬间，叶迦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吃。
    他在飞快地侵蚀吞噬着嵇玄身上的鬼气，那种令人满足的充盈感顿时顺着指尖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叶迦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将镰刀收了回去。
    他吃的越多，距离成为厉鬼也就越近——根据他在幻境中得到的信息来看，这正是母亲想要的。
    或许，这正是嵇玄不愿意让他直接和外面的那只厉鬼作战的原因。
    那……他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将对方带离出这扇门之后呢？
    叶迦心急如焚。
    他扭头看了看身周几乎已经完全变成古战场副本的世界，再抬眸向着不远处无知无觉，仅留有攻击本能的嵇玄看去。
    男人无声而平静地站在大地中央，犹如没有生命的雕塑，一动不动地扎根在地面之上。
    总感觉……对方这个状态，他似乎有些眼熟。
    叶迦微怔，画面从脑海中飞速闪过
    血色荒原中，小男孩平静地坐在满目疮痍的地面之上，头颅半低，黑发垂下，幽暗的阴影遮挡住他惨白的面容，仿佛灵魂已从躯体中抽离似的。
    叶迦张了张嘴，声音略微有些干涩，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阿玄……”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身周呼啸的狂风吹的破碎，好似睡梦中的呓语，悄无声息地消融进死寂的暗夜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叶迦的错觉，不远处，身材高大的男人虽然仍旧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但是垂在身侧的手指似乎……
    微微一颤。
    叶迦深吸一口气，提高了一点声音：“阿玄……”
    他抬起手，这次，冰冷苍白的指尖上并没有覆盖半点屏障，脆弱柔软的血肉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空气之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缓慢地向着面前无形的力量场探了过去。
    叶迦微微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镰刀。
    他几乎已经做好了肢体被残忍碾碎的准备——鲜血和骨骼被碾压扯碎，从指尖，指腹，到手掌，小臂……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
    叶迦的手指触碰到了空气中的墙壁。
    他微微一怔。
    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自己的手指在空气中接触到了某种柔软的实体，它仿佛粘稠的胶质，试探性地裹缠着他的指尖，好似某种不靠语言交流的昆虫，从坚硬的躯壳内伸出柔软脆弱的触角，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
    叶迦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向前跨出一步。
    从手臂，到肩膀，再到整个身体。
    他站进了嵇玄本能的攻击圈内。
    男人仍旧低垂着眼，仿佛雕塑一般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猩红的眼眸深处瞳色幽暗，定定地凝望着远处的虚无。
    叶迦试探性地抬手触了触嵇玄的肩膀：“嘿……”
    嵇玄没有动静。
    叶迦伸手在嵇玄的眼前晃了晃：“能听到我说话吗？”
    嵇玄仍旧没有动静。
    叶迦叹了口气：“好吧……”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按住嵇玄的腰，准备像之前在伍肃那扇门时一样故技重施，将对方扛在肩上带出去。
    但是，叶迦刚刚走过去，却感到自己手掌下的冰冷躯体猛地紧绷起来，坚硬的肌肉犹如岩石一般，他抬起手，将面前的青年扣入自己的怀中，占有欲十足地捉住对方修长柔韧的身躯，双臂一点点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