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贱

    没过几天,昭宁便发现伤口完全痊愈,几乎看不出痕迹。
    她身子娇弱,皮肤尤其幼嫩,自小磕碰便不易痊愈,这次竟然恢复得如此之好,令她惊异不已。
    却无暇细想,因为常玉山传来了消息,易家祖母病重。
    易征听到消息,立刻从密林兵场赶了回来,与几个心腹部下进了书房。迅速安排好练兵边防诸多事宜后,便要即刻赶去常玉山。
    管家通知昭宁带上几件轻便衣物,跟随将军同去。
    毛发乌黑柔亮的战马追风立在府门外,四肢健壮,神态鞠昂。易征一身黑色骑装,翻身上马,昭宁站在马下,左右看看,既没有马车,也没有另一匹马。
    她不由踟躇,仰头看去:“将军……”
    易征朝她伸出手:“上来。”
    他语气很淡,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一边的小厮极有眼色地上前几步,蹲在昭宁前,以背作椅,好让她踩上去。
    昭宁压下心绪起伏,将手递过去。
    手中那股有力的力量将她一把拉起,她甚至没有踩上小厮的背,就已经稳当落在将军身前,臀下是结实的马鞍,身后紧紧贴着将军的身躯。
    “抓紧。”易征将缰绳绕在她手上。
    他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也握紧了缰绳,这样的姿势却与搂抱着她无异,男性热烫的气息喷在她耳廓后,微微发痒。
    昭宁浑身僵直,耳尖慢慢发烫。
    易征一夹马肚,追风便跑了起来,他们出发了。
    昭宁不是第一次骑马,却是第一次坐在飞奔的马上。
    两侧的景物簌簌倒退,马背上极高,而她的脚又够不到马镫上,仅仅悬在空中。说不害怕是假的,昭宁坐在易征前面,只有靠着身后的男人,来稳住自己的平衡。
    两人的距离,极近。
    易征的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胸膛压上她的后背,一硬一柔的身躯在马背的颠簸下愈发紧贴。
    昭宁一开始紧张,到逐渐放松,感受到了骑马飞奔的乐趣。
    风从耳边、脸侧拂过,两侧的景物广袤辽远,此时已是黄昏,晚霞烧红了天侧,斜下的日光金灿灿的,身下的马儿长长的鬃毛随风飘逸,也被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将军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沉稳起伏,她靠着他身前,隔着几层衣物感受到他的体温。他沉默着,却占据着她全部的感官。
    真好啊。
    她享受着这隐秘的亲密,有一刻希望这路永远走下去。
    行至半夜,他们来到了一家客栈。
    时间太晚,门堂里只余一两桌大汉喝酒谈天,见两人进门,俱都看了过来,一眼便注意到了易征身边的昭宁,眼睛都不会转了。
    易征沉黑的眸光一扫,几人立刻悻悻低头。
    他蹙着眉,搂上昭宁的腰,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昭宁看了看易征,没有问,她明白此次出行低调为好,将军应是想扮作普通夫妻。
    客栈老板迎了上来:“这位爷和小娘子,是住宿吧?”
    “嗯,一间上房。”
    伙计领着两人上楼去了。
    房间简陋,所幸整洁,昭宁进门点上烛火,就开始准备沐浴用品。将军爱干净,她已经很清楚,不管练兵多晚,都要洗浴。
    伙计殷勤地提来热水,昭宁正要将水灌进浴桶里,就被易征拉起:“我来。”
    出门在外,不是在府中,没有小厮帮忙,昭宁已经做好要做重活的准备,却不想被将军抢了先。
    “将军……”昭宁着急,想抢过水桶。
    “歇着。”易征拉住她的手。
    手中小小的一节皓腕,又细又白,肌肤细嫩柔软,他粗糙的指腹贴在上面,连想都不能想,由她来做这些又粗又累的活计。
    昭宁被他挡开,只好站在一边看他几下便倒好了热水。
    在外住宿,易征只简单地淋了淋浴,便结束了洗浴。
    浴桶里还剩大半热水,昭宁伺候了易征穿好寝衣,便回到屏风后开始清洗自己。
    她将衣服几乎褪尽,才想到不妥。
    客栈不似府中,有独立的洗浴间和寝间,这间房很小,床就在屏风和浴桶的对面,相隔不过几丈距离。
    甚至,连屏风也很薄,灯下的人影投在上面也清晰可见。
    昭宁有些紧张了,她双手拢着里衣的衣襟,透过屏风往对面看了一眼。
    刚刚,将军正坐在床上擦剑。现下看不清楚,好像是将军把灯熄了,一片黑暗。那么,是睡了罢?
    昭宁犹豫了一下,仍是把里衣褪下,踏进了浴桶。
    另一侧的黑暗中,易征的目光落在屏风上。上面光影晃动,烛火的微弱光亮,投下了玲珑起伏的曲线。
    他仿佛能从那模糊的影子中,看见她低挽的发髻,纤细的脖颈,光裸的肩头,和凝结着水珠的玉肌。
    昭宁坐在浴桶中,双手掬起水,打湿脸颊和肩头。水滴的叮铃声轻柔地回荡,在浓黑的夜色中尤为清晰。
    屏风另一侧的男人,沉默地听着这细微的声响。
    昭宁没有洗多久,很快便轻手轻脚地跨出了浴桶,拿了帕子擦干自己,套上衣服,端着烛台走了出来。
    床上的人影静卧着,她轻轻走过去,将烛台放到一边,将另外备好的枕头和被子放到床边的脚踏上,正要铺开。
    “上来睡吧。”床上的人倏地开口,顿了一会儿,“太晚了。”
    昭宁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回答道:“……好。”
    昭宁将脚踏上的被子迭好,堆在一侧,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她轻轻掀开被子,正准备躺下,动作间却不小心触到易征的手臂,顿时便绷紧了身子,往后缩了缩。
    “这么怕我?”易征的声音极淡。
    他的声色清冷,是习惯了发号施令、处于上位的人,语气中生来便有一种矜贵和处变不惊,叫人下意识服从。
    昭宁有些懊恼,跪在床侧,垂下了头:“不是的,将军……”
    她不怕他,她只怕不能讨他喜爱,怕为他厌弃。
    “那是什么?”易征也坐了起来,追问道。
    昭宁好一会儿,才开口:“奴卑贱,恐冒犯将军……”
    她语调微低,细小的声音,在夜色里,仿佛裹着无尽的卑懦。
    好一会儿,易征低声道。
    “昭昭。”
    “从前或现在,你从不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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