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俞大倏地一惊,下意识抱紧盐罐。
    一直躲在船舱内的小男孩察觉出不对劲,立马跑出来抱住俞大的腿。
    “官盐一般都是精心炮制过,会泛黄但不会漆黑,只有私盐没有经过多道工序,有常年被闷在罐中,才会泛黑。”
    旭阳淡淡解释着。
    俞大的脑袋上已经冒出冷汗,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购买私盐,轻者仗着十下,重者关押一年。”旭阳做了黑脸,冷淡说道。
    一直沉默的路杳杳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买了私盐,官盐的价格和私盐并无多大区别,私盐工序不完整吃了反而容易出事。”
    俞大不说话。
    倒是那个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开口大喊着,小脸雪白,葡萄色的大眼睛含着水意:“不要抓我爹爹,我们不是故意的。”
    路杳杳低头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我们不抓你爹爹,只是,什么叫不是故意的。”
    “因为买不到了。”小男孩愣愣说着。
    “官盐铺子都开着,为何买不到?”路杳杳皱眉,一脸不信。
    小男孩年纪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得着急地不停地重复着:“就是没有了,别人挑着担子才买来的,没骗人。”
    “别说了,小水,回去读书吧。”俞大长叹一口气,“小郎君是贵人自然不知云梦如今的官盐盐价已经一钱一斤,私盐虽然不好,但只需十个铜板就可以买到十两。”
    路杳杳没想到云梦的盐价今日如此高价。
    “那为何没人……”
    “云梦大大小小的盐池不少,私盐泛滥,故而价格低贱,幸好县令仁义,不管此事,我们这才吃得上盐。”
    他苦笑一声:“官盐私盐,只要是盐就都可以了。”
    路杳杳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夹着洗不净的黑褐色泥土,常年佝偻着背,让他好似蜷缩着的虾。
    “这位兄台,你可知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温归远的声音隔着船帘轻声传来。
    俞大摇了摇头:“我上一次上岸乃是两月前,那时便已经如此了。”
    乌篷船内的气氛微微变化,旭阳更是皱紧眉头。
    路杳杳一怔。
    两月之久,黄羌赴死入长安还不到两月。
    “多谢这位兄台,旭阳买些鱼来吧。”他又细声吩咐道。
    旭阳利索地跃到连棚船上,对着俞大和气说道:“我家……要买些鲜鱼,你那一船上的都卖给我们吧。”
    俞大一喜。
    “不用这么多,三两便够了。”最后打包的时候,俞大看着那锭雪白的十两银子,吓得连连摆手。
    “我看你这鱼新鲜得很,市面上卖怎么也要五两银子。”旭阳笑说着。
    “那我也五两的余钱。”俞大尴尬地搓了搓手。
    “不需要了,就都给你了。”旭阳笑眯眯着。
    “这,这可不行……”俞大连连摇头。
    “我和我家郎君求子多年,你家小儿天真可爱,也算缘分,这五两是送给他今后好生读书的。”温归远的声音细声响起。
    船头正在和小男孩一起玩的路杳杳倏地红了脸,眼尾很快就泛上红意。
    “你怎么脸红了。”小男孩眨眨眼,天真地问道。
    路杳杳故作镇定地翻看着那本皱巴巴的书,板着脸反驳道:“太热了而已。”
    “哦,是挺热的。”小男孩附和着点点头。
    温归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声音落到路杳杳耳边却是格外刺耳,活像一把火从头烧到尾,直把人热的眼睛都迷茫上水汽。
    “这个怎么读啊,我不会。”小男孩趴在地上,翻开自己的册子,指着其中一句诗,小声问道。
    路杳杳强迫自己低下头,忽视着背后热烈的视线,眼睛一扫,随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
    她猛地住了嘴。
    “悠悠什么啊。”小男孩指着最后两个字,皱眉问道。
    “悠悠我心。”温归远含笑的声音响起。
    小男孩一拍手:“啊,是啊,我认识‘我心’两个字的。”
    “你说的对,谁不认识自己的心呢。”温归远幽幽说道,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乌黑的秀发被玉冠挽起,只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现在这截脖颈泛出的红意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走吧,郎、君。”他在仓帘后微微一动,一截水红色的百花褶裙摆就不经意地露了出来,在漆黑的乌篷映照下越发显眼。
    旭阳连忙抛了银子,回了自己的船,半点视线也不敢在两人身上徘徊,抓起一根竹竿,就和卫风一头一尾,迅速划船离开了。
    俞大一愣,接过旭阳抛来的银子,看着那艘乌篷船缓缓驶离自己的视线。
    路杳杳顶着大太阳,愣是坐在船头没有入船舱,看着湖面发呆。
    直到身后有人轻而易举把她抱起起来,她才自神游中回神。
    “怎么在晒太阳。”温归远自背后把人直接打横抱起,笑说道,“湖风最容易晒黑了。”
    路杳杳眨眨眼,没看他,只是盯着他胸前的花纹。
    乌篷船没有靠岸,只是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着,偌大的船只破开平静的水面,荡开层层涟漪,船舱内格外安静。
    温归远带人回了船舱,但只是把她抱在怀中也不说话,沉默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路杳杳趴在他怀中,懒洋洋的耷拉着眉眼,昏昏欲睡。
    “和那个小男孩玩的开心吗?”温归远打破沉默,随口问道。
    路杳杳点点头:“挺聪明的,那本诗集上的字都是自学的。”
    “喜欢小孩吗?”温归远的视线落在她脸颊上,黝黑的瞳孔,平直的眉眼,却又在光影晃动中暗含着一点精致。
    路杳杳抬眸看他,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带出一点天真无辜之色。
    “喜欢吗?”他固执地要个答案。
    路杳杳犹豫地点点头。
    温归远突然笑了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冰冷的发簪晃荡到她的脸颊上,带着凉意,激得她出了浑身一个激灵。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睁大,越发显得杏眼滚圆水润。
    “那我们也要一个好不好。”温归远的声音落在耳边,明明很轻却又好似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路杳杳垂眸看着他,却只看到一双认真的双眼,眉宇平静,只是他越是嘴角紧绷便越像是水墨画中的精致轮廓,那某藏不住的希冀落在眼底,让那双深邃多情的眼多了一点别样的生动。
    “嗯。”
    水波轻声荡开的微波都能轻易应该住这点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孟浩然
    错字明天检查!来姨妈了,我的腰要断了。 ,,
    第77章
    云梦盐价的事情不宜声张, 温归远只让旭阳把几个暗哨留在安州、云梦等地,之后便随着路杳杳和大部队一起入了长江,前往杭州。
    长江千里, 烟淡水阔,挂着东宫旗帜的大船一入水便被水波推着朝东而去,山随平野尽, 江入大荒流,长江上的朦胧水雾腾空而起, 冬日不甚热烈的日光被拥挤的湿气所包裹着, 沿岸而走, 尽是涛澜汹涌, 风云开阖之势。
    路杳杳却是无暇观赏这样的美景,因为她晕船,晕得厉害, 整个人焉哒哒地趴在床上, 听着温归远捧着一本话本, 轻声念给她听, 连最爱的糕点也不吃了, 远远推到一边。
    “让大夫来看看。”温归远翻开一页后,见她已经眉目疲倦, 脸颊没了血色,出声建议着。
    “不用了, 就是晕船而已, 闹出动静, 张怀又要整天站我门口了。”
    路杳杳上船后一开始还是很兴奋地看着两岸青山的壮丽景致,只是没多久就开始头晕,最后竟然直接吐了, 差点一头栽下去,被卫风眼疾手快拉住。
    这一变故可把张怀吓坏了,一连站她门口站了三日,最后被旭阳赶了回去。
    “张怀大概也是察觉出安州不对劲,这才匆忙离开,见你晕船的惨烈模样,自然以为是出事了,这才慌了没了分寸。”温归远揉着她的肚子,笑说道。
    路杳杳不仅是太子妃更是路家女,张怀虽然年轻有为,但却是一介寒门出身,是万万不能得罪拥有这两个身份的人,所以路杳杳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许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的。
    路杳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闷闷说道:“这条水道好热闹,到处都是大型商船,都是从江南出来的吗?”
    温归远摸了摸她的脸颊:“长江径流诸多州县,商船南来北往运送各地商品,不过天下富饶半江南,这一带的商船肯定是最多。”
    “可惜我都没机会看看。”路杳杳撇着眉,垂头丧气地说着。
    温归远捋了捋她的秀发,安慰着:“会有机会的。”
    “骗人,他们都说晕船不会好的。”路杳杳长发散落,细软的头发贴在脸上,气恼地眨眨眼。
    “那我们下次走山路,沿着长江的山路一路看过去。”温归远笑说着,“山上的景色也很美。”
    他说得言辞恳恳,路杳杳听得眯眼直笑。
    “休息吧,睡了就不难受了。”坐在床沿边上的人伸手理了理被子,哄着人睡下。
    屋内四个角落里放着的三足千鹤铜暖炉散出暖意,暖洋洋的气氛加上船身破开水波的荡漾感,让人不由昏昏欲睡,路杳杳也缓缓地闭上眼。
    门口传来三声敲门,两长一短,紧接着,门口就传来旭阳温和的声音:“娘娘。”
    “进来吧。”路杳杳自睡梦中睁开眼,在迷糊间挣扎着应了声,很快就整个人陷入被窝中焉焉地闭眼小憩。
    温归远不由失笑,点了点她的脸颊。
    路杳杳一缩脑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安州传来消息。”旭阳推门后站在屏风后,低声说道,“安州共有三百万人口,官盐原本需要一半从江南购买,一半来自云梦盐池,但从弘文太子仙逝后便江南一带盐价高涨,云守道沟通许久后都不能按照往常价格购买。”
    “后来他便睁一只闭一只眼,允许安州私盐流通,只是不准私盐外流和哄抬高价。”
    温归远捏着那本话本,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云守道倒是有一手,私盐一旦外流就犯了圣人大忌,只要私盐不外流,便又传不出去消息,怪不得安州风平浪静。”他淡淡说着,“他之前和谁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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