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他走上去仔细看,只见那画上的五官,神情,乃至头发丝儿,都像是照刻上去的。
    沈青行听罢,微微挑眉,又自己欣赏一遍。
    旁边的苏峻看了一会儿,又有些遗憾地说:“像是像,不过这种画法实在太逼真了,反而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沈青行:“少了国画的韵。”
    苏峻稀奇道:“哈?”
    沈青行眉间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继续说道:“这是二公主自己说的。她说她的画法讲究写实和形似,而我们传统的画法讲究意境和传神。可能这幅画现在放到大街上会被贬得一文不值,但在她看来,不论是用炭笔还是用毛笔作画,二者各有各的美感,各有各的可取之处。”
    他微顿了一下,似乎回忆了片刻,才缓缓地重复了一遍盛思甜说过的话:“求同存异,兼收并蓄,才能百花齐放。”
    说着,兀自笑了起来,盯着手边的画像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可爱。”
    “……”苏峻坐立不安地在旁边僵了半晌,没了主意。
    应一句吧,感觉他家将军已经深深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了,不应一句吧,他现在搁这儿干杵着又真的很难受。
    好在沈青行痴笑了会儿又清醒过来了,像是刚发现旁边还站着这么个人似的,抬眼盯着他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苏峻指节擦了擦鼻尖,指了指他的画:“好看,逼真……”
    刚夸没两句,沈青行不动声色地把画纸翻了个面,依旧定定地盯着他。
    苏峻一向识趣,见此虚虚一笑,立马禀了句属下告退,溜之大吉。
    入夜后,春节的洋洋喜气比白天更为浓烈,十里长街明灯如昼,衡阳城在沈家黑袍军的守护下,又度过了安定祥和的一年。
    街上的百姓都见过沈青行的模样,他们对这位大将军仰慕钦佩,不过有时也会太过热情。加上今天是春节,沈青行若是贸然去人群里晃悠,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便提前让张遥林去租了艘船,张遥林出身水乡,是会摇船的。几个大男人在靠岸的船上等了半晌,终于看到苏峻驾着沈府的马车赶来了。
    湘江水冷,暮风吹柳,河畔的花灯照映这深冬的夜色,与长街的热闹人声和酒馆小调相融,俨然一幅绚烂的温柔之乡。
    从马车停下的那一刻起,沈青行便没有移开过视线,等了两秒,苏峻抬手掀帘,只见盛思甜身穿鹅黄色的冬装,微弯着身子跳下了马车。
    盛思甜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已经见了一路的花灯美景,这会儿下了车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沈青行见她大有冲上街的征兆,立即决定先发制人,几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盛思甜回头一看来人,又缩了缩手,却挣不开,旁边的苏峻和其他人假装没看见,眼睛都快瞟到天上去了。
    她脸颊微红,小声抗议:“你干嘛呀?”
    沈青行紧紧包住她的手,道:“随我上船。”
    他拉着盛思甜上了船,这船舫不算太大,但容下二十多人绰绰有余,沈青行只带了几个下人和十来个侍卫,水面风冷,他便带着盛思甜进了舫内。
    岸上有人卖河灯,也有很多人买来放河灯祈愿,盛思甜趴在船舫的窗户上,看着水面上飘浮的万千花灯,好像身处璀璨的星河一般,如梦似幻。
    沈青行也在她旁边趴着,看了会儿河灯,又支起脑袋看她,道:“怎么,你也想放?”
    盛思甜期待地问:“可以吗?”
    沈青行唇角一弯:“不可以。”
    盛思甜表情僵住,没好气地转过脸,决定不再搭理他。
    沈青行见此勾了勾唇,道:“岸上人太多,不方便,咱们这船也不是小乌篷船,点了灯也够不着水面。水里的不可以,不过天上的可以。”
    盛思甜一愣:“天上的?”
    沈青行挑了挑眉,随即打了个响指,苏峻便让人送来了几盏孔明灯,不过灯笼上一片空白。
    沈青行对盛思甜道:“画点儿花鸟虫鱼,或者有什么愿望,都随你涂。”
    盛思甜眼前一亮,欣喜地接过去,她今日没有带笔,不过沈青行也早有准备,让人送了笔墨来。
    盛思甜不擅长用毛笔,便趴在桌子上乱涂乱画,沈青行见她兴致勃勃,也有几分手痒,便也打算提笔创作。
    但他提笔后却又停了半晌,好像心绪太多,无从下手。
    不多时,他见盛思甜停了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问道:“你画的什么?”
    盛思甜嘿嘿一笑,展开给他看。
    只见那画上的人都圆润得像个汤圆,大致可以分辨出眼睛嘴巴,却唯独没有鼻子,而他们的手就更像汤圆了,连手指头都没有。
    盛思甜指着自己的卡通人物一一介绍:“这是篱落,这是苏峻,这是张遥林,这是你的好兄弟穆寒,这是管家……”
    她指了一大堆,每一个简笔画形象中都有一些接近现实人物的突出特点,比如苏峻随和雅正,张遥林活泼话多,篱落拘谨细心。
    沈青行没等她介绍完,忍不住皱眉打断道:“那我呢?”
    盛思甜微微卡了一下壳,翻过灯笼纸一看,傻了:“我好像把你忘了。”
    沈青行:“……”
    她连张遥林都能想得到,居然都没想起他?
    沈青行臭着脸随手扔了笔,看样子是没心情再继续了。
    盛思甜瞄了他一眼,嘀咕:“我也没画我自己啊,又不是故意的……”
    沈青行听罢,眼底闪过一丝微光,睨着她道:“我看你这个灯笼都画满了,剩下没画的人,就换一个灯笼画上去吧。”
    盛思甜想了想,应了一声,便又拿起一只新的灯笼,在上面画了个凶巴巴的沈青行,和一个端庄优雅的自己,再提笔时,不知该画谁了。
    沈青行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下她手里的画作,道:“差不多行了吧,人都齐了。”
    盛思甜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有三哥哥。”
    沈青行出手夹着她的笔杆儿,不耐烦地皱着眉毛:“什么三哥哥,不准画了。你要是画一个三哥哥,那让你的二哥哥、大姐姐心里又怎么想?”
    沈青行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哥哥姐姐的称呼,跟绕口令似的,说完清清嗓子,哪哪儿觉得不舒服。
    盛思甜一听也是,道:“那就全都画上去?”
    沈青行:“不准。”
    盛思甜:“为什么?”
    沈青行垂眼盯了盯她手里的毛笔,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看看你这画的布局,再加就是画蛇添足,还不如在旁边题首诗。”
    他说着,见盛思甜看他的眼神略带几分可疑,板着脸说:“灯笼多的是,大不了你待会儿再换一个,把他们全都画上去。”
    盛思甜盯了他片刻,嘴角绷不住一笑,没说什么,便提笔在二人的小像旁边加了句愿望: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的愿望很简单,前世被病痛折磨了半生,幸得老天垂怜,又有了一次生的机会,便只盼平安幸福地度完这一生。
    沈青行盯着她不大能入眼的两行小字,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挥笔。
    夜风拂过湖面,轻浅的水汽衬托得河灯的光更为朦胧迷离。二人去往甲板,用火折子点了灯,片刻,数盏孔明灯便从湖面上接二连三盈盈升空。
    盛思甜望着自己画的灯笼,伸着手指数了数,不下五盏,这时,她看到自己许愿的那盏灯旁边,缓缓飘近了另一盏,那灯笼纸上只有潇洒疏狂的一个大字,像是在回应她的愿望。
    ——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晋江没登进来忘了更了……第10章 开过山车被锁了已改(不过不是主角哈哈哈)
    生活困顿,有幸上来还看到两个小天使的收藏 感激涕零o(╥﹏╥)o
    第16章 平安符
    年后,裴尧风便该启程回北境龙城。北部边防不比南方稳固,生长在蛮荒之地的游牧族人体格健硕,战斗力惊人,地方军虽都在他定北军名下做事,但皇帝钦定的几员大将也并驾齐驱,龙城周边的兵力不只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只是裴尧风少年英雄,又称北境战神,将士们都对他有敬畏之心,定北将军这个名号,同样也是起到震慑敌军的作用。
    裴尧风拜别在京的父母之后,便要动身出城,刚出裴府,下属却来报,说是三公主长平殿下来了。
    裴尧风握着缰绳,面无表情地说:“三公主来这儿干什么?”
    一旁的江槐安作为他的亲信,自然第一时间明了这其中的缘故,笑道:“将军一回汴京,多少姑娘等着给您送东西,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而已。长平殿下贵为公主,将军岂能不见?”
    裴尧风微微皱了下眉,大概也是想着不见不行,便下了马,随着来报的下属离去。
    旁边的侍卫见了,等裴尧风走远,才小声道:“这自打二公主嫁人之后,咱们将军每天收的信件和荷包真是塞都塞不下呀。”
    江槐安摇了摇头,叹道:“怪只怪将军生得这样一副俊郎模样,又是咱大越的战神,我要是个女的,我也给他塞荷包。”
    旁人纷纷嫌弃地发出噫的一声,语调拖得老长。
    汴京的雪天刚过,青石路两旁和墙头上依旧堆着厚厚的积雪,裴尧风远远看见盛玉儿等在一棵老榆树底下,穿着一套洁白的冬裙,与那厚堆的雪几乎融为一体。
    见裴尧风走来后,侍女潇潇行了礼便知趣地退到一旁。
    盛玉儿今日轻装便衣,兜帽遮着头顶,就是怕别人认出来。她唤了声裴将军,便咬着下唇,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裴尧风虽然见惯了女子在他面前的这副表情,也猜得到她们的心思,但他每次都不知怎么面对,往往是对方说什么,他就木讷地答什么。
    “三公主有事吗?”
    盛玉儿羞赧地看了看他,道:“听闻将军要回龙城了,玉儿想来送送将军,可又碍于身份,怕将军为难,所以才……”
    她忐忑不安地说罢,见裴尧风没什么反应,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香囊,这香囊样式奇特,下面坠的不是流苏,而是一只平安符。
    盛玉儿递了好半晌,裴尧风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过去。
    盛玉儿开心地偷偷笑了笑,又局促地道:“香囊是我自己绣的,平安符……平安符是我去庙里求来的,只要将军把它带在身上,便可保佑你一路顺风,在北境平安顺遂。”
    裴尧风大手捏着小香囊,垂眼看了片刻,道:“多谢殿下美意。”
    盛玉儿摇了摇头,羞涩地咬了咬唇。
    而下一刻,裴尧风却将香囊又还到了她手中。
    “只是臣带兵打仗,每日与风沙为伴,不便带着它。”
    盛玉儿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忙抬头对他说道:“不随身带着也可以,只要你……你收下就好……”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乞求。
    裴尧风见她眼底略泛水光,微微退后一步,颔首道:“臣无福消受,三公主不必劝了。”
    说罢,竟决然地转身离去,连多余的一个解释也不肯给了。
    盛玉儿捏着荷包放在胸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掉落,潇潇急忙取出手帕上来替她擦泪,安慰她道:“公主,别哭了……”
    盛玉儿泪眼朦胧地看向她:“凭什么呀潇潇,凭什么盛思甜送的他就收,我送的就无福消受?”
    好在这周围没什么人,潇潇一面拍着她的肩膀,一面让下人把马车赶过来,她扶着盛玉儿上了车后,才敢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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