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有些心事被埋藏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凉州的小七郎发愁着她不回信是否代表不喜欢自己,一点机会不给自己。
    小七郎性情强硬,哪怕得不到回应,他也兀自下了决定――
    “我十月南下去姑苏寻你。不管好坏,我都想亲口听你说一个答案。”
    --
    五月日头下,天渐渐热起。校场上有骑士策马练刀,有兵士高喝着跑步。
    原霁吊儿郎当地坐在围起来的校场栏杆上,头戴抹额,高束马尾,英姿飒爽。他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十步”,手掌托着鹰,缓缓地给“十步”梳理羽毛。“十步”从箭伤下活下来,变成了一只虚弱的鹰,整日被原霁抱在怀中,走到哪儿抱到哪儿。
    这般幸福的生活,自“十步”长大后就没有过了。
    只是“十步”时而抬头,见它的主人蹙眉抿唇,神色恍惚,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原霁在想自己的梦。
    他这几日,又开始频频做梦。他梦中一直梦到另一个原霁给关幼萱写信,也梦到了关幼萱一无所知。这个梦延续着他之前的梦,是现在和之后要发生的事。
    原霁渐渐接受也许在某个时候,阴错阳差,他真的没有娶了关幼萱,关幼萱和他是陌生人。但是在梦中关幼萱回家后,他一直给她写信,与她做了约定――
    然后呢?
    他约定十月南下去找她,他真的有南下么?又真的见到了她么?
    原霁的心情随着自己的梦境起伏,这般有逻辑的梦,不像是臆想,像是会真实发生的故事一般。原霁换个角度,将其当做一段故事,亦看得津津有味。但是做这样的梦,意义是什么?
    只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喜欢关幼萱,爱而不得?
    原霁纳闷:难道梦中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关幼萱了?他怎么天天梦自己追慕人家?
    原霁沉默着,觉得这样的梦和现实不一样,有些没意思……他如今细想一次次做梦的契机,心中不禁一顿:若非每次做梦的缘故,都是因为关幼萱夸他“狼崽子”?
    --
    原霁跃跃欲试,又很迟疑。他踌躇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招惹一下关幼萱,试验一下梦的契机对不对。不知道他激她说出来,还有没有效果?
    “赵江河!李泗!”原霁抱着鹰发呆时,眼尖看到了走向校场的两个好友。
    赵江河一贯无所谓的样子,李泗却神情郁郁,似有心事。听到原霁的招呼,李泗勉强调整了自己的心情,笑着过来。
    三个人凑在一起,不禁调侃起原霁――“你总算当上将军了啊,元帅派你去哪里?”
    原霁:“北部营吧。”
    两人恍然大悟,李泗心细,看着原霁心不在焉,便问:“那你坐在这里做什么?不去准备准备?”
    原霁踟蹰片刻,说:“我在想我家萱萱是如何夸我的。”
    赵江河与李泗好奇起来,纷纷询问,想学习经验。
    原霁骄傲道:“她夸我是‘狼崽子’!”
    赵江河和李泗:“……?”
    二人迟疑:“你确定那是夸?”
    两人当着原霁的面就讨论起来――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少青有些奇怪,你说他聪明吧,他有时候听不懂别人的话,读不出别人的情绪。”
    “也许他是审美和常人不太一样。”
    “他是脑子缺根筋吧?”
    原霁黑脸:“我听得懂!我审美也没问题!我聪明得很!你们两个不要当着我的面这么讨论……”
    他跳下栏杆就要揍二人,二人一东一西地散开。原霁哪里会放过,却是这一刹那,他眼眸一眯,他怀里的“十步”也精神无比地探出头,叫了一声。赵江河和李泗顺着原霁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
    关幼萱和她师兄裴象先正向这边走来。二人说笑时态度亲昵,裴象先弯腰跟关幼萱说话,关幼萱垂眸浅笑。
    想到梦中的裴象先,原霁别过脸。
    --
    关幼萱和裴象先远远看到了赵江河与李泗,便走过来打招呼。关幼萱笑着告诉二人:“听说夫君被派去北部营,我便过来问一下。”
    赵江河和李泗都亲切地和她说话,裴象先眸光一闪,见原霁被遮在赵江河和李泗身后,面无表情地坐在栏杆上,看也不看这里。
    裴象先莞尔,并不告诉关幼萱。等他二人走近了,关幼萱才看到原霁竟然也在。她不觉惊喜:“夫君,你也在这里呀!”
    原霁低着头眼皮不抬:“昂。”
    竟然才看到他。
    果然关幼萱眼里只有裴象先。
    ……人家那二人是前世姻缘,他才是插足的第三者吧。
    ☆、第 40 章
    几人立在校场边说话, 裴象先一直云淡风轻,关幼萱则压根没意识到原霁又在闹什么别扭。
    毕竟原霁莫名其妙的黑脸,一贯如此。
    夫君不理自己, 关幼萱就也不理他了。
    绯红的发带拂在她的薄罗衫子上, 关幼萱的耳畔碎发冰凉凉地贴在面颊上。她仰头和这几个郎君说话,唇红齿白,分外俏丽:“师兄告诉我, 夫君去北部营, 就不经常回来了。夫君要在那里待很久, 家里也没有让女眷跟随的道理,对不对?”
    赵江河挤眉弄眼地笑:“是。你和少青刚成婚没多久, 少青便要走, 委屈小七夫人了。”
    冷着脸的原霁坐在他们身后的栏杆上,闻言,他悄悄打量关幼萱的神态。
    关幼萱懂事地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夫君不在家,还有很多人在呀。二哥在, 师兄在, 铃儿在……我不寂寞的,我也有很多事要学习。金姨有好多东西要交我,我正好有空呢。”
    几位郎君正要鼓励小娘子的大气,就听原霁在后阴阳怪气:“那是我在家待着,打扰到你进步了。”
    赵江河啧一声。
    李泗不赞同:“少青, 怎能这样说?”
    裴象先慢条斯理地望过来,皱一下眉:原小七这般幼稚,说话这般语调古怪, 会伤到萱萱的心么?
    关幼萱的黑眸妙盈盈地溜一下原霁,她笑吟吟:“你要这般理解, 也可以!”
    原霁咬牙抬目,冷冰冰地看向她。小女郎对他含笑而望,他的气焰撑不住,可他心中拧巴,因为自己的梦境而不痛快。他心中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可是他在梦里那般喜欢她――
    她凭什么不理他!
    裴象先凭什么阻拦!
    原霁还不待发脾气,关幼萱已经趁机走过来,弯腰后,小女郎视线正要与他搭腿坐着的身高平行。关幼萱蹙眉,忧心忡忡:“夫君,你真的一去那般久么?”
    原霁心中微动,臭着脸道:“那有什么法子?大好儿郎都要上阵杀敌,而不是整日无所事事地拉着旁人的妻子闲逛。”
    裴象先笑一声:“能拉到旁人的妻子陪自己闲逛,也是本事呀。”
    原霁:“舌灿莲花算什么本事?”
    裴象先微笑,神情刻意怜爱地望着他:“舌灿莲花算不得什么好本事,只是比阴阳怪气好那么一点儿吧。”
    赵江河和李泗在旁边已经不再说话,还是关幼萱左看看,右看看,她主动又插入两个郎君间的战局。小女郎娇声责怪――
    “师兄,你不要说话了。夫君,我在和你说话呢。你真的会像大家说的那样,一去好几个月么?”
    原霁得意地看裴象先一眼,跟关幼萱解释:“因为北部营之前不是被可丹部攻陷么,那边正乱着,所以我才去得久一点。但这都是咱们凉州的地界,我有空就会回家来的……”
    他踟蹰一下,那句“你不要想我”在舌尖上打转。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他心中少有地浮起害羞,不好意思将这些话说出。
    关幼萱已经了然点头,她向前伸出手:“那夫君,我帮你……”
    原霁想:收拾行李?
    关幼萱视线下垂,望向原霁怀中,她声音糯糯:“那你把‘十步’交给我吧,我替你养吧!你要上战场杀敌,可是‘十步’伤得很重,不能跟你一起啊。‘十步’应该留在家里养伤……”
    原霁震惊地看着她,一下子从栏杆上跳起。
    他怒意肆意,目瞪口呆:“我要走了,你只关心我的鹰?”
    关幼萱:“我关心你呀!我帮你养‘十步’呀。”
    她美滋滋地做着打算:“大鹰不是你的最爱么?”
    原霁别过脸。他怀里的“十步”充满幸福地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地看向关幼萱,振翅膀便想飞去。但是它的主人用手掌压着它,“十步”不满地尖啸。
    原霁嘀咕:“它才不是我的最爱。”
    关幼萱瞠目,好奇:“那谁是你的最爱?二哥么?我也会帮你照顾好二哥呀。你放心去吧。”
    原霁快要吐血:“我、我……”
    他抬头一刹那,见三个郎君都用饶有趣味的眼神欣赏他的窘态。原霁脸色青白一片,诡异地变了半晌后,迎着关幼萱的懵懂关怀目光,他一掌向外拖出,“十步”振翅飞向关幼萱。
    不等“十步”热情地扑向关幼萱怀中,原霁已经用力一拽,借力让关幼萱身子趔趄了一下,躲开“十步”的热情。原霁拉住关幼萱的手,拉着她掉头就走。
    身后赵江河一声长哎,原霁如同被背后灵盯着般身子一哆嗦,他按住关幼萱的肩将人搂入怀中,刹那间腾空跃起,直接用轻功带着小女郎走了。
    --
    “夫君,夫君!”
    原霁带着关幼萱落下来时,关幼萱被转得晕乎乎,只知道紧张地扒着他的衣袖。他的轻功和他的马术一般充满着威猛的硬气,关幼萱第一次被人带着这么飞,难免激荡。
    绣花鞋踩在实地上时,她都有一种踩着云端的感觉。
    关幼萱鞯卣q邸17理自己的衣容,扭头要寻找原霁。她忽而停住,因发现原霁带她来到了武威郡的城楼上。遥远的地方山阔连城,两道长河如同大龙般包围而来,近处的视野中广袤沙漠和戈壁混杂,间或混着绿原绿洲的痕迹。
    轻袅的琵琶声从城郭中传出,那是胡女的歌舞。眼前硕大的红日悬挂天际,已到了一日黄昏,太阳将整片天罩在金黄烂光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幼时古书上所见到的诗句,不正是眼前所见么?
    原霁从后抱住关幼萱,关幼萱并没有挣扎。原霁低头抱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好不好看?”
    关幼萱怔怔点头。
    原霁笑一下。
    他这时变得分外成熟,成熟得足以去守卫这里:“这就是我要去上战场的缘故。我想守护凉州,守护这里的一切。”
    他垂目看着她的翘长睫毛与嫩白脸颊,他喉口一滚,情不自禁,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原霁哑声:“萱萱,你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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