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我没有在闹……”
    “黄希言,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出国留学的材料不准备,语言班也不去上,是想做什么?乖了二十年,现在学会叛逆了?”
    “这个实习……”
    袁令秋打断她,“我懒得跟你啰嗦,让你姐姐跟你说吧。她的话你总会听……”
    片刻,电话里变成了姐姐黄安言的声音。
    黄安言没什么情绪:“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实习……”
    “这种实习单位不是在浪费时间么。”
    黄希言不作声。
    “这周末回来吧,我帮你定机票。回来帮我挑礼服。”
    “姐姐,这个实习我是认真的。”
    那端沉默了一下,黄安言说:“随便你。”
    电话挂断了。
    黄希言拿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又迈开脚步。
    到了602门口,卸下背上的背包摸钥匙,没找到。
    想起来钥匙上挂了usb,白天拿去拷贝文件,插在了报社的电脑主机上,忘了拔下来。
    这两周来,陌生的环境和高强度的实习任务都没难倒她,却被一个电话打败。
    她发泄一样地搡了搡门把手,力气耗尽,垂下头,前额紧紧抵住门板。
    不知道过去多久,楼上传来脚步声。
    片刻,席樾的声音叫她:“希言?”
    黄希言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脸,转头露出一个微笑,看见他手里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便问,“你下去倒垃圾?”
    席樾点了点头,目光往她脸上看,“怎么不进屋?”
    “钥匙落在报社了。”
    “要回去拿?”
    “去的吧。”
    席樾又看了看她,没有多说什么,仍旧下楼去了。
    丢完垃圾再上楼,席樾却发现黄希言还在门口,由站姿变成了蹲坐在地上。
    她个子小,这么蜷着,更成了小小的一团。
    席樾不远不近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过去,到她面前蹲下,犹疑地伸手过去,摸了摸她埋在臂间的脑袋。
    “去我那里坐一坐么。”
    第3章 (沉默的八喜...)
    黄希言有种微妙之感,席樾摸她脑袋的手法像摸一只流浪狗。
    席樾将她放在身边的背包提了起来,她顿一顿,说了声谢谢,也就跟着起身。
    在702的门口,黄希言脱下自己的帆布鞋,问席樾有没有拖鞋。
    “只有我的。”席樾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黑色凉拖递给黄希言,他自己则光脚踩在木底板上。脚踝骨节嶙峋,脚背似比身上的皮肤还要没有血色。
    黄希言靸上拖鞋,明显过大,不跟脚,拖踏着走路,很费力。
    席樾将她的背包提到了沙发那边放下,自己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神色困扰,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招待她。
    最后,说了句:“你可以自便。”
    黄希言被逗笑,走过去问他:“你这么晚还不休息么?”
    “习惯晚上工作。”
    “那你吃过东西没有?”
    他又陷入思索,黄希言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便问:“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储备物资。”
    “泡面、面包……冰箱里可能还有便当。”
    黄希言不大信,跑过去一看,真的有,但不知道都过期多少天了。
    黄希言帮他把过期食物都清出来,冰箱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就剩下半斤姿色磕碜的青李子。
    掏出手机看一眼外卖软件,这附近餐厅几乎都已经打烊了,想来还是只有吃泡面最方便,于是问席樾:“你吃泡面么?”
    席樾点点头。
    是个一应俱全的厨房,只是除了烧水壶,其他炊具瞧不出半点使用过的痕迹。
    烧水的几分钟里,黄希言就待在厨房,整理情绪。
    奇怪得很,说来她不是爱哭的人,平常绝大多数时候笑脸向人。哭的频次以年记,怎么这么巧,让席樾撞到两次。
    席樾一直等在客厅里,好半天没见黄希言从里面出来。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到门口,看见她低着头,站在灶台前面发呆。
    从小画画的习惯,看东西总率先注意到光影。用作人像打光,顶光当是最刁钻的光源,不容易显得好看。
    但是当下她一半的黑发垂落而下,遮了半边脸,自他的角度,恰好看见光线照在她的鼻梁上,介于半透明和暖调白之间,神来一笔的光,伦勃朗的技法。
    好一会儿,席樾才出声。
    黄希言从失神中回转,转头看一眼,微微笑一笑,忽说:“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
    ·
    第一次见到席樾,黄希言读初二,席樾和姐姐都读大二。
    那天姐姐黄安言带她去了崇城美院的一间画室,站在窗外,指着里面一个人给她看,“怎么样?”
    她把脑袋抵在玻璃上,往里看,靠窗一个穿一身黑的男生在做雕塑,一手的泥,皮肤却和旁边的石膏像一样白。
    黄安言说:“我要追到他。”
    黄安言性格如此,一贯的果断且坚决。
    但席樾的难追程度,远远超出了黄安言的预期,花去了整整一个学期,黄安言才如愿以偿。
    黄安言第一次把席樾带去家里玩的那天,黄希言狼狈极了。
    那天是期末考试出分后的家长会,黄希言考得一塌糊涂,自然没有从妈妈袁令秋那里讨到好脸色。
    晚上父母和大哥出去吃饭了,黄希言也不知道姐姐和席樾要来家里,他们开门的时候,她正趴在客厅的沙发上哭。
    黄安言简直震惊,叫席樾先坐,自己去哄她。听说是为了考试成绩,黄安言说:“多大点事,什么值得哭的——我们打算去趟超市,你去不去?”
    黄希言嫌自己丧气,怕搅扰了姐姐和席樾,就推说不去了。
    姐姐跟席樾买了新鲜食材回来,亲自下厨。她单独在客厅里,抱着抱枕,远远地坐在沙发的一角。
    中途,姐姐拜托席樾帮忙去餐厅的冰箱里拿一只柠檬。
    席樾走出厨房,目光向着她坐在的地方瞥了一眼。
    让黄希言意外的是,席樾在冰箱前面站了一会儿,然后一手拿柠檬,另一手拿一盒八喜冰淇淋,径直朝着她走过来。
    他低着头,也没看她,伸手,把冰淇淋递给她,一句话也没说。
    在她惊讶接过的瞬间,就转身走了。
    大四毕业,黄安言和席樾分手,各自出国。
    后来,黄安言又谈了好几任男友,但黄希言印象最好的就是席樾。
    没有更多道理,仅仅因为那天傍晚,那一盒沉默的八喜。
    但是姐姐则不然。
    姐姐性情洒脱,历任男友都是好聚好散,结束以后尤能维持体面关系,对外人还会适当说两句好话,“他人很好,只是我们性格不和”诸如此类。
    唯独,对席樾评价很差,每一回提及席樾,姐姐都一副恨极了自己当年睁眼瞎的痛心疾首。
    姐姐唯一说过的脏话,也是献给了席樾,她说:“席樾就是个大傻逼。”
    ·
    当下,黄希言说,“八喜。”
    席樾不明所以,“你想吃?”
    “不是,我是说……”黄希言赶紧摆手,笑说,“算了算了。”那么久远的一件小事,席樾不可能还会记得。
    “嗒哒”一声,水壶断电,水开了。
    黄希言问:“泡面在哪儿?”
    席樾指一指橱柜。
    黄希言蹲下身将橱柜门打开,发现席樾这里的泡面论箱记,什么口味都有。
    她笑说:“你不会一直只吃泡面吧,不会腻吗?”
    她过去二十年来吃的泡面,都没有来实习的这两周多,已然吃到闻到味就倍感生无所恋的程度。
    “方便。”席樾又补充,“有时候也点外卖。”
    他们端着一盒冲了开水的泡面,去往餐厅,席樾顺手将餐桌上的几本画集移放到飘窗上,腾出空间。
    两人呈直角坐下,黄希言双手托腮,等泡面泡开,一面继续观察屋内陈设。
    这儿除了书,还有很多雕塑,随意扔在了各种犄角旮旯。
    飘窗上就有一尊,半条手臂那么高,一个头上长角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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