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万铨呵呵一笑:“他能弄来粮,本事也不算差了。好好敲打敲打,说不定能有些用处。”
大管事在心底叹了声,这李家也是好命,还能有点用处,要不然早就被衙役扒掉一层皮了。只是三五天了也没见人来衙门疏通,会不会有人暗中作怪?
眼珠转了转,他又小心道:“不过李家这么硬气,说不准背后有人呢?老爷也当谨慎些才好,不能让臭虫咬了脚面……”
这话让万铨的肥脸沉了下来,想了想,他呵呵一笑:“也到月中了,派人去请舅兄,晚上到品芳阁喝上一杯。叫来虹儿姐,苏小莲陪席,让舅兄开心开心。”
这话的意思太明白了,就是找张县丞这个便宜大舅子敲一敲边鼓,不肯放过李家啊。大管事见状也不敢在说什么,连连成是,退了下去。
没人搅扰,万铨往椅背上一靠,立刻有丫鬟凑上来给他锤肩。享受着恰到好处的轻柔拿捏,万铨眯起了眼睛。如能县里能给他找不痛快的人可不多了,不管李家背后站着的是谁,他都要一口气给拔了。有张县丞给他撑腰,他还用怕谁?这条粮道,他是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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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穿着麻衣的小子闪进了客栈,跟坐在大堂里的孙二郎说了几句,又飞快退了出去。孙二郎喝干净了杯中的茶水,起身上楼。这客栈不大,也没什么上房,好在地方偏僻,客人稀少,就成了赤旗帮众人的落足地。
进了屋,一见孙二郎身影,林猛飞快站了起来:“二哥,可打探出来了?”
孙二郎点了点头,低声对伏波道:“东主,那姓万的每月都要请张县丞三四次,今日就派了人去县衙。”
“今晚他俩会到品芳阁?”伏波精神一振,他们已经进城两日了,为的就是这样的消息。
“应当不差,是从车夫那儿得来的消息。”孙二郎立刻道。
车夫看起来不打眼,但是对于家主的行程还是相当了解的。而且这几天她都没让李家动作,既未求情也没喊冤,姓万的肯定要坐不住了,拉拢一下张县丞让他逼迫李家,也是可以预见的。
她立刻拿出了一张纸,铺在了桌上,指了指右上角画出的小楼:“他们晚上会歇在梅香楼?”
“他们次次都订在这里,不会错的!”孙二郎看着那张称得上详尽的地图,心底忍不住赞叹。
他是派了人打听品芳阁里的布局,还有护院们巡查看守的路线,哪想伏公子竟然直接画出一副地图。地图样式虽说简单,标注却极为细致,每栋屋舍有几层几间,周遭有没有花树亭台,还有护院站岗的几处方位,一一都标在了图上。光这一副图,去品芳阁行窃都够了。
伏波点了点头:“等他们进了馆子,一个时辰后咱们也进去,订竹青楼的雅间,最好靠近中间的庭院。先占住地方,等到入夜,再让李来带人前往。”
这就是他们定的计划,两帮人约在品芳阁商谈,包一间安静些的雅间。先摆了酒席,叫个姑娘唱唱曲儿,等人来了就把闲杂人等赶出去,一直“谈”到凌晨,天不亮就走。而这基本上也是海上大豪们最喜欢的流程,若是有岸上才能谈的生意,十有八九会选择在青楼里私会,只吃饭不住店。就算老鸨、护院们见着了,也是不敢随意来打搅的。
计划当然没问题,然而孙二郎还是迟疑了一下:“自竹青楼潜入梅香楼是不难,带着东西爬楼也能办到,但是品芳阁内能随意走动的只有女子,男客都要有人陪着才行。就算天晚,这一路也可能会被人撞破,到时就麻烦了。”
“无妨,弄一身仆妇衣衫就行。”伏波道。
“这,东主要扮作女子吗?”孙二郎也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略有些尴尬。
伏波却摇了摇头:“不,我原本就是女子。”
什……什么?!孙二郎简直怀疑自己听岔了,两眼发直的望了过来,入目的,是一张淡定至极的俊俏面孔,那人神色不变,就像说了什么天经地义的话一般。孙二郎吞了口唾沫,又僵硬的扭过头,看向林猛,那小子也有些讶色,然而发现孙二郎探寻的目光后,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这下孙二郎觉得天地都变了颜色,能杀人能打仗,能把买卖做得风生水起,还能一手拉起一个船帮,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这样的人,竟然不是个男儿?他们今日要策划的,可是比杀人还要凶狠,竟然是个女子想出来的!
饶是孙二郎平素心思缜密,行至有度,此刻也觉得快站不住了。
眼瞅着孙二郎一副三观崩裂的模样,伏波在心底叹了一声。现在成立了船帮,这三位船长就是正儿八经的心腹了。林猛,乃至林家族老们都知道她的性别,再瞒着其他两人就有些不妥了。正好趁此机会把事情摆明了,也方便他们动手。
不过该推的还是要推一把,伏波干脆问道:“孙二,我可信吗?”
他……她……可信吗?孙二郎只觉脑中翻腾的东西骤然降下了温度,用力捏了捏掌心,他低声道:“头领筹谋,自是可信。”
几人来到城里,就把“头领”换成了“东主”,以避人耳目。现在孙二郎又把称呼换回来了,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见他镇定下来,伏波也露出了笑容:“那现在唯一的难题也解决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哪怕是自问,孙二郎也找不出纰漏了。
见他不答,伏波长身而起:“既然如此,今夜就好好干上一场,让他们知道吾等的厉害!”
第二十四章
“你这小贱蹄子,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腿儿一开的事情,偏要作怪!真是不打不老实!”正在穿衣的女子骂着骂着,突然抬腿一踹,“娘老子都不要的东西,还敢尥蹶子?你爹拿你换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倔啊?一头撞死得了!”
那一脚极重,跪在身前的小丫头直接扑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然而那女子嘴上仍旧不停:“老娘也是倒霉,养身子才俩月,就把我踢来竹楼,丫头也不给个机灵的!瞧你这丧气样儿,没得给我招来晦气!”
对镜扑粉,也挡不住那越骂越脏的嘴。小丫头挣扎着又爬了起来,一动不动跪在旁边,两只小手已经抓住了裙摆,攥的死紧。身上各处都在痛,她却一声都没叫出来。龟公的打骂,护院的欺辱,被关在柴房混身污秽,连一口水都没有的日子,终于让她学会了闭嘴。眼一闭,不都是一样过,至少当个丫头还能有顿冷饭吃。
木着一张脸,她垂头跟在那女人身后,一步一挪出了屋。
“啊呀,桃儿来了!快快!竹楼来了客,二楼西角那间,怕是大豪,你可小心伺候着。”说着,鸨母还扯了一下桃儿,让她皮紧着些。
桃儿的脸变了,楼里说“大豪”,可不是豪富的意思,而是海上来的强人。这可有两年未见过了,怎地又冒了出来?一想到姐妹们说的那些惨事,她脸色不由有些慌乱,强撑着道:“娘,我这身子还没养好……”
“屁话!人家要听曲儿,你哪么多事儿?是竹楼也不想呆了!”老鸨眼睛一瞪,顿时把桃儿一肚子话都给噎了回去。
强笑了笑,桃儿赶忙道:“娘,我这便去,这便去!”
说着,她转过身,狠狠瞪了一眼吃力捧着琵琶的小丫头。都是这丧门星带来的祸事,等会儿要是真闹起来,老娘就拿你顶缸!
心里慌乱,可是桃儿也不敢违命,匆匆带着丫头到了客人房前。进门时,她连娇笑都不敢摆,只小心翼翼道:“客官饮宴,妾前来助兴。”
说着,她偷眼一瞧,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只见两个汉子坐在桌前,一身黑衣,腰间跨刀,面相不算太凶,但也有些不善。身后还站着个小厮,身量不高,脸上有个青色胎记。没敢细看,她就飞快低下了头。这瞧着还行啊,应该不会闹出乱子吧?
“随便唱些什么,喜气些就成。”
一角银子迎面砸了过来,桃儿面上一喜,赶忙捡了起来。捏了捏,不算多,然而不陪酒就有钱拿,还是让她心中欢喜。弹曲儿嘛,还不简单。
接过琵琶,桃儿挑了个欢快的调子弹了起来,也没敢上靡靡之音,就是讨个乐呵。果真,这曲子似乎如了那两人的意,也没多说什么,他们又举筷边吃边聊,倒是跟酒楼里吃喝一般。
没工夫搭理她正好!桃儿可算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唱了起来。谁料这一唱就是一个时辰,眼见都快二更天了,那两人也没让她停。嗓子直冒火,指甲都痛了起来,桃儿面上的笑都快撑不住了,正担心哪一句唱劈了,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赶紧按住了弦,桃儿撑着笑脸抬头,发现来人是个身穿麻衣的大汉,脸上有疤,一身匪气压都压不住,吓得她立刻又低了头,不敢再看。
“你先出去候着!”一个人对她喝到。
桃儿赶紧收了琵琶,带着丫头匆匆躲了出去。果真是要谈事的,这要是不小心听到了,说不好会平白送命!坐在门口,桃儿还觉得心口怦怦的,喉咙愈发干的厉害了。她咽了口唾沫,对身边丫头道:“我去喝口水歇歇,若是客人叫了,你给我支应着!”
她可不愿在这儿待了,等会这群人谈完了,又喝上了酒,还不知会干出些什么呢!她宁肯时候被鸨母骂,也不愿丢了半条命。这丫头不是犯贱吗?让她受着好了。
连琵琶都没带,桃儿一提裙摆,匆匆走下楼去。
那丫头拦都拦不住,只能看着人一溜烟跑了。听着屋里渐渐低下来的声响,她把身子缩了缩,藏在了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三人围坐桌边,却滴酒未沾,原本侍立在侧的小厮则取了茶水,一把擦去了脸上胎记,随后转到了屏风后,换起了衣衫。
没花多长时间,当他再转出来时,已经换上了衣裙,样式跟刚才捧琵琶的小丫头差不了多少,因着有些黑,又眉粗牙龅,更显丑陋。
孙二郎哪见过伏波这样打扮,吓得说话声都停了一拍,好在有另外两人帮衬,倒是没让屋里安静下来。
伏波也没管这三人,取过造就备好的食盒,低声道:“若是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撤。”
“头……”
林猛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伏波按了回去:“放心,我一个人也能走脱。”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伏波把那食盒往背上一捆,翻窗跃了出去。这里可是二楼,并不算低,然而那身影就似狸猫一般,悄无声息落了地,稍稍判断了一下方位,她就提着食盒低头走开了。
孙二郎这时才喘了口气,同林猛、李来交换了个眼色,又像模像样的演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天早已黑透,楼里客人也大多歇下了,亮灯的窗户都没多少。伏波走的并不快,但是缩头缩肩,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又有一大半路是走在院子里的,连个正眼瞧她的人都没有。就这么一路到了梅香楼,她飞快打量了左右,身形一闪,躲在了楼后。
因是招待贵客的,梅香楼的房间比其他楼要大不少。不但有供主人玩乐的雅阁,还有护卫们待的耳室。稍稍分辨了一下方位,伏波把食盒系在了背上,用手扣住了木制的墙壁,悄然往上爬去。
经过数月锻炼,她的气力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而这种古典的木制建筑物,有着数不清的雕花和装饰,非常便于攀爬。只花了几分钟,她就爬上了三楼。像万铨这种大主顾,在青楼是有包间的,只要来了就不会换地方,因而也十分好找。贴着窗户静静听了片刻,伏波挑开了窗子,一翻身钻进了屋中。
这卧房是个套间,两边屋子大小相似,中间只隔着个小小的回廊,有屏风遮挡,可供主人和客人比邻而居,很是方便“交流”。此刻两位贵客都已经睡熟了,屋里黑灯瞎火,只剩浓浓的酒臭和腥膻。
蹲在角落,仔细听了几分钟屋中动静。伏波这才取下了食盒,一掀裙摆,把一条长布系在身前,又取了提前准备的手套带上,随后轻轻打开了盒盖。那盒子里摆着一颗野狗的头颅,砍下的时间不长,断颈处还有些未干的血迹。再掀一层则是只公鸡,嘴牢牢缠着,翅膀和腿也绑结实了,就算搁在食盒里也发不出半点动静。
伏波一手领着狗头,一手提着公鸡,悄无声息走到了大床边。探头看去,床上那胖子正面朝里瘫睡着,怀里还有个女子,头发披散,也睡得昏沉。酒和色是最助眠的东西,此刻恐怕打雷也吵不醒二人。
伏波手一抬,把那狗头摆在了胖子的枕边,随后抽出腰刀,在公鸡颈子上一划,鸡血顿时溅在了那狗头上,稀里哗啦喷了一地。
血流了大半,伏波才取出了一条绳,捆在了鸡头上,走到了两屋交接的过道处,把那半死不活的鸡挂在了梁上。鸡颈半断,血流不止,顺着抽搐的翅尖滴落,积了一滩。伏波用戴着手套的手沾了些血,在房间的粉墙上写了起来,很快,一行血淋淋的字迹落在了墙面上。
“害我兄弟者,鸡犬不留!”
这是死亡威胁,配上死鸡死狗和满屋的鲜血,足够震慑人心。死其实并不可怕,能让你随时随地在睡梦中丧命,才最让人胆寒。因而黑帮最喜欢用这招,就如《教父》里血淋淋的马头,或是装在快递箱里的断手。威胁不是越残酷越有效,相反,平静中的疯狂,才最让人胆寒。
打量了一眼房中情形,伏波又悄然回到了窗边,摘下染血的手套和围裙,收进了食盒里。这番动作,她做的十分小心,连一个手印、脚印也没留下。退出房间时,还轻轻巧巧把窗户恢复原位。如此一来,没有认真负责,且具备刑侦经验的办案人员,这群人恐怕连她是怎么进来的都弄不清楚。
没有犹豫,伏波飞快爬下了楼,重新低头缩肩,不紧不慢沿着原路返回。
※
坐在阴影中,小丫头用力夹住了腿。那群“大豪”已经来了将近两个时辰,饱受惊吓,时间又久,就算滴水未沾,该来的还是挡不住。此刻她内急的厉害,憋都憋不住,几乎要尿在裙上了。
然而她不敢。这屋里的客人显然不简单,若是弄脏了地板,惹他们发怒,怕是要被活活打死。偏偏桃儿始终不曾归来,让她连个替换的人都找不到。似她这样的下等丫头,都是在楼下茅房解决的,然而楼上也不是没有方便的地方。
实在忍不住了,那小丫头不由自主看向了楼角,那里有间角房,专供娘子们方便。若是放在以往,她是万万没资格去的,但是现在夜深人静,也没人瞧着,若是动作快些,应该也不是不行。
一阵挣扎,最终还是尿意占了上风,她轻轻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角房。屋里没灯,她也不在乎,就着那点月光坐在了马桶上。一阵水流哗哗,她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不由自主向前望去。
这间角室有窗,能斜斜望见竹青楼西侧,能瞧见她守着的那间雅阁的背向。此刻夜深,应当什么也看不到,偏偏这一抬眼的功夫,她竟然瞧见一条人影飞快攀援而上,顺窗而入。
吓得捂住了嘴,小丫头差点没叫出声来!有人偷偷摸进了那间屋?这是要行刺,还是来了大盗?她又该怎么做呢?
正手足无措,那边屋中突然传来了杯盏摔碎的声音。小丫头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还没等系上腰带跑开,就听有人高声道:“来人!”
里面在叫人,而门外只剩她一个。这角房距离楼梯并不近,就算此刻推门逃了,也逃不出这层。走投无路,她反而稳住了心神,飞快整理好衣衫,出了角房。没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若是没出乱子,多半是叫人打扫的,她只要装作无事便好。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推开房门那一刻,小丫头还是浑身冷汗,两腿发抖。好在,屋里一切如常,只有个酒坛摔在了地上,一屋子酒气弥漫。
屋中人并不在乎来的是谁,只吩咐道:“收拾一下。”
那小丫头赶忙蹲下清理,她手脚麻利,片刻就把碎瓷叠了起来,正要抱着起身,突然瞧见一道身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是那个小厮,方才在屋里待了许久,不敢看客人,她的确多看了那小厮两眼,如今迎面一瞧,却让她心底咯噔一声。有哪里不对……啊,是那胎记!胎记的样子似乎有了些变化。人的胎记怎么会变?等等,那衣领上的红色斑点,难不成是血迹?
电光石火间,小丫头突然反应了过来。刚才翻窗进屋的,应该是面前这少年。他的胎记是假的,他们来品芳阁肯定有别的事情!
下一刻,一双黑眸望了过来,凝沉冰冷。小丫头立刻垂首,躲过了那视线。她被人发现了吗?手脚冰冷,身体都开始发颤,脑中乱哄哄响成一片。这群人是海上的大豪,是能在品芳阁里动手的狠辣角色,她该如何……
脚步猛地一顿,一道灵光突然冒出,他们不怕品芳阁里的人。小丫头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人都能杀,他们还会怕那些龟公、护院吗?
“怎么不走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小丫头浑身一颤,突然“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我,我瞧见了……求各位好汉开恩,带我一同离开!”
第二十五章
一句话惊得屋里三人齐齐起身,抓住了腰侧刀把。她瞧见了?瞧见什么了?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怎能在最后关头出岔子?!这丫头当杀!
然而一人抬手,止住了他们。伏波缓缓低下了身,半蹲在那小丫头面前,问道:“你瞧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