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国的飞机上,莫子衿哄着女儿睡着后,就和喻西换了座位,坐到宋青身旁。
    一坐下,她看了看自从上了飞机,就不曾展颜过的宋青,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拍了怕他握成拳的手,以示安抚:“阿青,会好的。”
    宋青反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这一刻,实际的接触让他紧蹙眉头微微松开了些,一直悬浮着的心,终于有了落地的感觉。他冲莫子衿抿嘴一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莫子衿靠近他,头搭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望向窗外。
    黑黢黢一片,什么也望不到。就像一口深渊,无声地吞噬着他们本就艰难的未来。
    然而,他们却明白,在不久后,黎明就会到来,整片黑暗会被光明破开,天空瞬间亮堂起来,冲破云霄。
    正如莫子衿所说的,会好的。
    宋青和莫羽配型并不成功。
    结果出来后,几位大人心里自是失望不已,但紧要关头,也只能收住负面情绪,一边抓紧时间回国,一边想办法去争取另外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安承。
    人命关天,就算宋青心里百般不情愿,如万千蚂蚁在噬咬一般,他也只能自行咽下这份疼痛,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在这心情大起大落的几天里,他甚至还安慰自己,想着他终归比安承那个便宜父亲年轻,就算是熬,他也能先把他熬死。
    是他的,就一定会是他的。
    谁也抢不走。
    飞机落地后,早早在机场等候的莫子宁,一把抱起莫羽,甥舅两人甜蜜地腻歪了一会儿,在宋青频频投向他们羡慕的眼神中,才终于想起了其他人的存在。
    莫子宁抱着莫羽,和他们尴尬地寒暄了一阵,就一起坐上车,回到了莫宅。
    安顿好一切,几个大人外加两个小的,一起把莫羽送到已经订好的医院里。一番检查下来,见病情还算稳定,众人才稍稍安下了心。
    只是配型迫在眉睫,他们都不由地把该想的、不该想的方法都想了一遍,最后各自下定决心,抓紧时间实行计划。
    等回到莫宅,喻西悄悄把莫子衿拉到一边,问她:“你和宋青打算怎么办?”说着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忍不住抱怨道:“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你这儿才刚和旧情人有点起色,现在又不得不去面对前夫,还是救命的事儿,得死乞白赖地去求人家,你说说,你这不是倒霉起来喝水都要塞牙缝吗?”
    莫子衿笑了下,安抚她:“安承那是下下策……”听到这儿,喻西眉头紧锁,打断道:“这确实是下下策,但你得有上策啊?”
    “你忘了?”莫子衿拍了拍她的肩膀,神秘一笑,“不是还有宋青的母亲吗。”
    喻西顿时恍然大悟,一脸“真有你的”地望着莫子衿,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了,不过转眼又皱在了一起:想法倒是个好想法,但实施起来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当前,喻西仿佛有操不完的心,把能想到的困难一个个罗列起来,全摆到莫子衿面前,希望她别忽略现实,以为事态的发展都如她所想所料:“阿衿,你这想法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怎么就确定……那个……”
    莫子衿提醒她:“周季妍。”
    “对,周季妍。”喻西说,“咱先不说,当你把你那些事儿都告诉了周季妍,她会不会以宋青母亲的身份怨恨你。就单单把小羽毛和她摆在一个陌生的关系里,你有什么筹码能让她答应你,来给我们小羽毛配型?还有,我们现在一致认为,下一个要找的人是安承,那你打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宋青?”
    莫子衿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真要说起来,其实两边都不容易,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也只能选一遍试试了。至于宋青……”她沉吟了片刻,接着说:“还是等事情结束后,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再告诉他吧,免得空欢喜一场。现在,还是先瞒着他。”
    喻西想着宋青这几天的脸色变化不断,一看就知道是几经波折才后,心情大起大落的表现。她点点头,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了一点怜悯之心,随后应了一声“好”。
    这边莫子衿和喻西瞒着宋青,不告诉他,她们将要去找他的生母,也就是周季妍商谈给莫羽配型的事。那头宋青同样也瞒着她们,悄悄找上了安承。
    与莫宅古朴低调不同,安家光是一扇大门,都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豪气。
    站在豪气的大门外,宋青不由地埋汰起了里面的那位“情敌”,觉得暴发户和大家族的区别,端是一扇门,就能够暴露无遗了。
    这个想法无疑是有些小人之心了。不过此刻的宋青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克制住内心的酸涩,在管家的引领下,走了进去。
    一路走来,他的眼睛都直直地望着前方,不曾对这富丽堂皇的内设,有过一丝一毫的关注,就像是把亿万家财摆到他面前,也不过是一堆有点晃眼的装饰罢了,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不久,他走到那位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面前,停下脚步,礼貌却疏离地向他问好:“安总。”
    安承似乎也不在乎他的态度,不咸不淡道:“来了啊,坐吧。”说完,他漫不经心地指向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宋青依言坐下,望着对面的男人——无论从气质还是外貌,男人和他都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如果他们并肩出行,绝不会像他和莫羽那样,能让外人一眼就瞧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来找我,”安承双手相扣,放在大腿上,上位者的该有的气派,他拿捏地十分到位,“是有什么事儿吗?”
    望着面前这个便宜儿子,安承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存在,不出意外地话,很可能是导致他和莫子衿离婚的导火线之一。
    起初,莫子衿在和他协议的离婚的时候,并没有道出这个孩子,只是将他和周季妍厮混过的事,一五一十地摆到他面前。
    面对这份确凿的证据,安承刚开始还在狡辩,他觉得以他的身份来说,他在他们这个圈层里,已经算是做得好的了。
    他的这段过往,不过是他年少轻狂时,一个不小心所犯下的错误,于情于理,再于他们两家的利益来说,都不至于落到以离婚的方式来收场。
    直到后来,莫子衿对他说出了那番话:“安承,我们这段夫妻关系,始于利益,当然,在我们周围很多家庭都是这样来的,对此我欣然接受。而我之所以会接受这段关系,是因为利益是干净的。如果当初你直接跟我说,我们之间只会存在利益,人前我们是一对模范夫妻,人后我们各玩各的,我同样会欣然接受,但这不代表我会接受你什么也不说,就直接践踏这段关系。”
    在电话那头,安承几次想要打断莫子衿,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却始终被占理的那方抢到了先机,只听她声音不曾停歇,一句接着一句地砸到他的心里去:“当然,你或许会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能要求你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安承,当初说要订婚的是你,就算我答应了,但你在我们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时候,还出了那样的事儿,你觉得就算我没说过刚才的话,你这样的行为,跟糟践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安承沉默了。他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地一紧,额角的青筋突起,脑子忽地一沉,像被万钧之力碾过一样,疼得他眼前开始发昏。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保持着神智,自虐般地听着莫子衿每句都跟根毒箭似的、精准无误地朝他心脏射过来的话。
    她说:“安承,我们放过彼此吧,我也没心思向你报复了,就这样好聚好散,还能给自己留下一些颜面。这事儿要是摆到明面上来说,终归会闹得不好看,我也没有把自己当戏,拿给别人看的习惯,我相信你那么骄傲,同样也没有。”
    说完,两边突然都安静了下来,良久,安承呶呶嘴,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一句:“好……”
    电话挂断,安承放下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去。随后,他手肘撑在桌子上,把脸埋进掌心,以往挺直的腰板倏地佝偻了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随着刚刚吐出去的那口气,散得一干二净。
    过去总被人敬仰的安总,此刻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这段始于利益的婚姻,最终在他后悔不迭的情绪中,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也后悔他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那颗真心。
    临了,莫子衿都不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也正是因为他喜欢她,他才会答应离婚。
    安承心里十分清楚,莫子衿一直都是骄傲的。他无法抹掉他曾经做错过的事,并在她一句“糟践”后,还腆着一张脸凑到她面前,认错求复合。
    他喜欢她,所以舍不得给她添堵。只是现在明白这一切,已经为时过晚了。
    可就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没打算放弃莫子衿。也因为他喜欢她,所以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夫妻决裂、一拍两散,从此各安天涯。
    等他伤怀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莫子衿也应该放下了那件事,才打起精神,开始调查起过去的事,想要对症下药,以此修补这段已经破裂了的婚姻关系。然而,当过去的一切都浮出水面,呈现在他的面前,安承的心又一次跌进了深渊。
    过去的他,不仅做错了事,还错得相当离谱。他甚至不敢想象,莫子衿是否也知道了这件事。原本他对于复合,还算有些信心,但在得知了宋青这个最离谱的“错误”后,这点信心瞬间跌入了谷底,摔得渣都不剩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起意外之中,居然还夹杂了一场事故,一场足以毁掉他天地的事故。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安承想着安氏集团也需要一个继承人,尽管这个继承人并不是他所期待的,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这个结果。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他自行定下的继承人,竟从未拿正眼瞧过这个身份,好似一只桀骜不驯的狼崽子,对于每一个人抛过来、能够一步登天的机会,都嗤之以鼻。
    安承也不恼,当年的他也是如此,可最后还不是被现实给折了腰。要是宋青在一开始,就欣然接受了这份恩赐,他反而还瞧不上他。
    在安承看来,他把自己当成一名猎人,而猎人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于是,他耐着性子,等着这只狼崽子被现实驯服,最终心甘情愿地做他们安家的继承人。
    可他等了许久,狼崽子都没有理会他。就在他耐心快要告罄时,狼崽子却突然走进了安家的大门,坐到他对面。
    狼崽子神色虽然冷淡,却还是端着晚辈对长辈应有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处。只是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与礼貌的措辞相反的是,他陈述了一个并不怎么礼貌的故事。
    看来事故到底是事故,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注定只会给当事人,带来无尽的灾难和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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