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才恍惚了这么一下,就听见法海冷着脸质问道,
    “贫僧好心救你,施主为何阻拦贫僧捉妖?”
    被大和尚一语道破了真相,左玟快速回神,抛开那些杂思。对和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那位小青姑娘并无害人之意,大师就放过她一回罢。”
    法海棱角冷硬,唇角下抿,呵斥道,“愚痴!妖就是妖,纵使今天不害人,早晚也会害人的。”
    左玟闻他所言,却是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大师未免过于偏颇了。人有善恶,妖类亦然。能害人,能助人。怎可以种族来区分善恶,而罔顾其品性呢?”
    一通见解发表完毕,法海看着左玟的目光发冷,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还瞎搅和的熊孩子一般,严词厉色。
    “肉眼凡胎,只知为妖精的美色所惑,不辩人妖殊途。
    若非贫僧救你,真让你见到她的原型,焉能有机会说出这些歪理?恐怕早就被吞得连骨头也不剩了。”
    这般斥责了左玟一番,不等左玟反驳,他忽然紧蹙眉心,冷然的嗓音中透出二分疑惑。
    “鬼气……不对,好高明的佛印!”
    法海顿了一顿,对着左玟面色稍霁,“你有高僧赐予的佛印护身,难怪不惧妖精。倒是贫僧多管闲事了。”
    他说罢,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迈步离去。
    左玟听到法海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作恍然大悟状,“是优昙大师。”
    那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法海和尚听见左玟所言,却又顿住了脚步,回身问,
    “优昙?你说的可是京城大相国寺的优昙佛子?”
    左玟眨眨眼,料想和尚捉妖,总不会自己人打自己人。便如实答曰,“优昙大师的确说过他来自大相国寺。但未曾自佛子自居。”
    她偷偷看了眼法海,心下腹诽:虽然优昙大师没有以佛子自居,但观其的行事作风,哪哪都比眼前这和尚要有佛性得多。说声佛子,倒也是恰当极了。
    至于法海呢就……
    法海不知左玟的心声,自顾自地追问道,“哦?那优昙佛子现在在何处?”
    左玟答,“在金华府城的千佛寺。”
    “善哉。”那穿着白色袈裟的法海微微颔首,这才单手做了个佛礼,语气温和透出点点赞许。
    “若能见得优昙佛子,倒也不枉贫僧救你一场。”
    左玟:……
    这话说得,怎么听着就那么难受呢?
    大概是看在左玟提供了优昙大师行踪的份上,之前打算直接掉头走的法海回过身把左玟也带着护送出了紫竹林。方才离去。
    而左玟先前将外袍给了小青,许是打斗还是起飞时,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她只好叫了辆马车,送自己回到崇文书院旁边的客栈。以免有碍读书人的风度。
    她今日又是吹风受寒,又是经历斗法,惊险刺激。难得的是,回去后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发热感染风寒。除了跟那艄公解释一番,费了点功夫。
    过两日,也就把这些事放下了。
    左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次透露了优昙的位置,使得法海离开了临安府,去往千佛寺。一方面是暂且救下了西湖边的青蛇姐妹。
    另一方面,她却也无意中,将一心捉妖的法海引到了金华大本营。还不巧碰上了自己安置在丽泽书院的一后院的妖精鬼怪。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左玟,此刻却是在西湖边“偶遇”了一个不那么熟悉,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正是几个月前的元宵灯会那夜,赠她莲花灯和宝珠的俊秀男子,度朔。
    第58章 后院起火
    初春的日暮,天阴阴的,云光好似蕴着水汽。
    左玟从孤山下来,独身一人,缓步慢行到西泠桥畔。
    自遇见小青法海后,又过了几天。这段时日,她每次下了课,从崇文书院出来,便在西湖山水中游览闲逛。起先是与同窗一起,但后来发现大家相比起美景,更愿意趁出行的机会去看美人画舫。
    左玟毕竟不是真男子,加上念着金华还有好几个“后宫”。唯恐招蜂引蝶惹桃花。故而对那些地方敬谢不敏。
    所以后面就独自出行地多了。
    今日课上恰好听先生提了一句“苏小小”,心有所向,便来到了这西泠桥畔。
    桥畔有亭,名为慕才。亭前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曰“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
    但凡到了西泠桥,就不得不来凭吊一番苏小小。何况左玟还是刻意为佳人芳冢而来。
    苏小小是人南齐名妓,貌美艳丽,且聪慧多才。曾与美少年相恋相离,也曾资助读书人求取功名。在美丽的年华病逝,只留下幽幽孤坟,与心爱的西湖山水相伴。
    美景美人,风雅韵事,相依相伴。怎不令多愁善感的文人怜惜感怀呢?
    作为文人中的一员,左玟走近了亭子。见一座古墓,静静伫立在里侧。
    墓小而精致,幽绿的青苔爬上石碑,俨然刻着“钱塘苏小小之墓”几个字。
    却还有一个青年男子早来了一步。穿一身月白长衫,背对着她,独自站在亭内。
    那人背影清瘦,身量高挑。衬着凄清坟冢,显出几分孤单寥落之感。
    见此情景,左玟顿住脚步,正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过去打扰。
    却见亭内男子,像是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五官精致漂亮,眉眼有种道不出的风流韵味。苍白的肤色,有些许病弱之态。
    看见左玟,那人不自觉地迎出两步,漆黑的眼底霎时多了光亮。却是手指蜷握,生生止住。只露出个忐忑的笑容,轻声问,
    “左兄,可还记得我吗?”
    左玟乍一见他只觉得眼熟,待他开口时才从记忆里翻出初见的片段。
    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度朔?”
    随后也迎上两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道,“记得的。自元宵一别,不想竟在临安与君相逢。”
    听见左玟还记得他的名字,男子的笑容愈发真诚和深刻。语声轻柔的像三月的春风,“我也没有想到,能在此偶遇左兄。”
    这当然是假话。
    名为度朔,实为郁荼的鬼王,前夜里就来到了临安。暗搓搓关注了恩公一天,得知她今天的行程。方才在左玟从孤山走过来前,先一步站到亭下,摆好姿势。静待恩公到来。
    这一番用心不能让左玟发现,可他的惊喜却是完全不做假的。
    郁荼走出了慕才亭,与左玟一起站到松树下闲谈。
    左玟从袖中取出那夜花灯里的明器宝珠,道,“上次度朔兄走得急,落下了这颗宝珠在莲花灯里没有取走,在下保管多时,今日总算能物归原主了。”
    郁荼摇了摇头,笑容减淡,缓缓道,“并非忘了取走,这珠子本就是送给你的。”
    “那怎么能行。”左玟摆手拒绝,塞过珠子道是,“无功不受禄。此物贵重,还请度朔兄收回吧。”
    拒绝的话说出口,左玟便看见对方眼中碎光点点,透出两分黯然。
    抿了抿唇,他道是,“触物伤情。左兄将此物予我,也是凭惹伤心罢了。若左兄实在不肯接受,就当是继续帮我保管吧。”
    左玟心软,最怕看到别人卖惨,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人。
    见度朔一副被提起伤心事的黯淡模样,还可怜兮兮又期许地看着她,便心软了。那珠子她已经保管了许久,也不是那么介意再多保管一段时间。
    只好应了下来。
    又怕他继续难过,便主动转移话题。说起苏小小的韵事来。
    她信了郁荼编撰的情伤往事,有心开解他,便道是,
    “昔日苏小小在西湖遇见阮郁,一见倾心,作《同心歌》以诉情谊。
    千百年过去,少男少女初见钟情的美好场景,仍与诗句一起传作佳话,为后人所纪念。纵使最后未能长相厮守,亦是值得珍惜留念的。”
    “同心歌?”郁荼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微动,“是什么内容?”
    左玟遂念诵道,“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桃花眼的少年郎侃侃而谈,眉目中含带着温柔与关切。直将西湖美景也衬得失了颜色。
    郁荼抬起头,见松叶如针,亭亭如盖。
    此情此景,让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诗句中的情谊。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他与恩公,是否也能有此同心之时?
    想及此处,郁荼眼光如醉,似有群星点点映在眼底。偷偷注视着左玟的面容,待她看过来时,又窘迫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直叫左玟心中莫名。
    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这度朔的目光过于专注和火热。恍惚让她有种面对妙真颜如玉众女要对她以身相许的错觉。
    她暗道自己多想了。人家度朔是有过爱慕之人的,怎么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呢?何况她如今披着男儿身的马甲,真要对她有什么想法,岂不成了断袖之癖?
    郁荼不知左玟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少不得要委屈一下。他哪里会有龙阳之好?只不过是性向随着恩公改罢了。
    虚空中,一团浓雾静静远望,既不靠近,也无生息。
    左玟在这边想起了远在金华府的妙真等女郎,却没想到,被她惦记的一众女郎,正因为左玟无意透露出优昙的消息,给众女郎们招惹来一个大麻烦。
    ——
    金华府城内,一座新开张的盛芳酒楼,已经成了近两日城中百姓提起最多的名词。
    一个卖菜的小贩兴致勃勃,“听说了吗?那盛芳酒楼的老板娘前日在酒楼露面了,好一位倾城绝色,直把三生阁的花魁蕊娘都比了下去。”
    旁边卖肉的嘲讽他,“你见过蕊娘么?就敢说这大话。”
    那卖菜小贩把眼一翻,反驳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咳咳,我虽然没见过蕊娘,但有人见过啊!
    你没听到这两日那些秀才举人老爷传出来的诗篇?可全都是赞颂那老板娘的。”
    边上路过的一富贵商人打扮的老爷闻言,顿住脚步,不屑道,“你只知老板娘艳名,却忘了人家盛芳楼的名头可不是靠美色撑起来的。那以花为食的群芳宴才是真正的排面,连府君都称赞的。”
    他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向往之色,“美人闭月羞花,又以花入菜。别具巧思。啧啧,若能得此佳妇,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说罢,整了整行装,又往盛芳楼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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