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这种经历对祈言来说很新鲜:“我一直认为科学研究是一件寂寞和孤独的事,但现在发现——”
    “是不是很热闹?”叶裴束起的高马尾随着她的脚步晃来晃去,“我喜欢独自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也喜欢这种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做事情!”
    她望着祈言,眼里有笑,“你知道你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吗?”
    祈言:“什么毛病?”
    “太清冷了!倒不是说清冷不好,而是,你偶尔也可以尝尝人间烟火气,说不定能收获不一样的快乐!”
    叶裴望还试图找陆封寒作同盟,“对吧?”
    陆封寒跟在祈言身侧,只是笑:“他高兴就好。”
    坐上车,祈言又调出屏幕,继续“破军”的架构。
    陆封寒将悬浮车开得很稳,问他,“又是研究组的任务,又是‘破军’,会不会很累?”
    祈言摇摇头:“不会,做研究组的任务,对我来说是休息时间。架构‘破军’很累的时候,做研究组的任务能让我的大脑缓一缓。”
    他给自己的话做注解,“就像在算沙普利中域定值时算累了,就算算二加二等于四,休息一下。”
    陆封寒笑起来。
    “这句话不要在叶裴他们面前说。”
    祈言疑惑:“为什么?”
    “或许会对他们的自尊心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陆封寒顺手捏了捏祈言的脸,“这么聪明,怎么长大的?”
    祈言回答:“呼吸氧气长大的。”
    陆封寒挑眉:“同样是呼吸氧气,我为什么没长这么聪明?”
    祈言思忖两秒,半是安慰地说了句:“你长得好看。”
    陆封寒握着操纵杆的手一紧。
    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别开视线,再不看祈言。
    悬浮车开了一段路,陆封寒打破车内的沉静:“有人在跟踪我们。”他还懒散地评价了一句,“技术实在不怎么样,想不发现都难。”
    祈言视线从屏幕移开,听了陆封寒的叙述:“有些奇怪。”
    陆封寒也觉得奇怪。
    如果是前几天接连袭击勒托权贵的人,技术不可能这么糟糕。如果不是,祈言好端端地又没得罪什么人。
    江启坐在驾驶位上,双眼紧盯着属于祈言的那辆车,眼神疯狂而阴鸷。
    他无法抑制地想,要是没有祈言,他依然会是祈家受人追捧的小少爷,是所有人眼中优秀的继承人,是考入图兰、前途无量的好学生,他的妈妈依然会是高贵典雅的祈夫人。
    他们的人生都不会有任何的污点。
    他们不会被讥笑、被嘲讽,生活不会有任何波折,不会沦为任何人的垫脚石。
    更不会因为所谓的学术造假被抓进监狱,而他私生子的身份也会永远成为秘密!
    为什么要有祈言的存在?
    如果没有这个人,多好啊……
    江启眼中弥漫着红血丝,五官却组成了微笑的诡异模样。他拇指狠狠按下加速按钮,直直盯着前方,嗓音混在喉咙里,嘴里不住地道:“去死,去死,去死——”
    身后的悬浮车突然撞上来的瞬间,陆封寒长臂一捞,将祈言整个护在了怀里。与此同时,车内的防护装置迅速启动,将两人保护得严严实实。
    往往会引发悬浮车损毁爆炸、车内人员重伤甚至死亡的猛烈撞击,却神奇地,只是令两人所在的悬浮车车尾凹陷大半,闪了闪火花。
    半小时后,警局。
    祈言挨着陆封寒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另一边,江启靠墙坐着,垂着头,稍长的头发遮掩了眉眼神情。
    根据监控,江启在快车道上突然提速至极限,猛撞向目标悬浮车,并在相撞前为自己做好了安全防护,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件事初步判定为蓄意谋杀未遂。
    江启为自己争辩:“我没有!我没有故意杀人,我当时坐在悬浮车上,车突然失控……勒托最近不是发生了那么多意外吗?我怀疑我的悬浮车被人动了手脚!我是冤枉的!”
    警察冷淡打断他的话:“已经调取车行记录,证明加速是由你本人操作。”
    不再理会江启,警察转向祈言和陆封寒,指指一个监控画面:“只有车尾凹陷了一部分。”
    这类事故,不管悬浮车质量多好,被这么猛地一撞,绝对能给撞碎。
    陆封寒回答:“车身是液态复合金属做的。”
    警察一时语塞。
    液态复合金属做车身?那玩意儿不是陆地装甲才会用上吗?
    原来现在有钱人都是这么花钱的。
    在江启和祈言之间,他选择祈言作为询问对象:“通过资料对比,我们发现,肇事者和受害者之一具有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关系。鉴于你们还是学生,所以我们联系了家长,没意见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江启突然坐直,眼廓睁大:“不可以……”他嗓音陡然拔高,“不可以联系!”
    “不可以让爸爸知道……不行,不能让爸爸知道……”
    没过多久,便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最先进来的是祈文绍,江云月披着棕色外套,进门时脚还不小心崴了一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祈文绍一巴掌落在江启脸上,怒不可遏:“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谋杀?知道现在全星网都在讨论什么吗?都在讨论你做的丑事!”
    陆封寒唇角泛着冷。
    祈文绍一进门,没了解情况,关于祈言有没有受伤更是不问一句,生气的原因大半都在于丑事外扬、伤及了脸面。
    他垂眼看祈言,发现祈言将空了的水杯放在一旁,正发着呆,估计又是在脑子里想“破军”的问题,才勉强放了心。
    另一边,江启缩了缩,不敢抬头看祈文绍。而江云月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望着两人哭。
    祈文绍闭了闭眼,手攥成拳:“我以为把你养在祈家,能把你培养得很优秀,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学术造假,被关进监狱,现在又是蓄意杀人,我祈文绍的名声都被你败光了!”
    祈文绍的每一个字,都加重了江启的发抖,再抬头时,他满脸都是眼泪,狼狈地低声道:“爸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一时冲动,我不该做这种事,我不该、我不该……爸爸,你不要放弃我,我会很努力的,真的,你相信我!我会听你的话——”
    祈文绍不想理他,转向江云月,疲惫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江云月红着眼,伸手抓着祈文绍的衣摆:“文绍,我、我也身不由己。他长大了,我管不住他,上次伦琴奖的事,是他哭着求我,我不忍心才出了手,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忍心不帮他。我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江启仿佛花了许久才消化完江云月的这番话。
    是他哭着求江云月吗?
    不,是江云月主动让他参加伦琴奖,还告诉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只需要按照她说的做,就能捧起伦琴奖的奖杯。
    祈文绍按按眉角:“慈母多败儿!”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江启看着跟祈文绍站在一起、眼睛都哭红了的江云月,从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最后的突然大笑。
    他看明白了。
    他从小崇拜、畏惧、努力讨好的爸爸无比轻易地放弃了他,而他的妈妈,借着这件事,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在厨房门口听见的那番话,也是故意的吧?
    看见比祈文绍和江云月晚几步来的记者进了门,江启笑容恶劣,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楚:“爸爸,你以前不是说,我是你和妈妈亲生的儿子,血浓于水,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疼我、喜欢我吗?”
    江云月脸色骤白。
    而跟进来的几个记者恰好听见这句话,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大新闻。
    不是继子,而是……私生子?
    江启却满意地看着江云月的脸色:“妈妈,从我小你就告诉我,要装得很乖,很可怜,这样爸爸就会来看我们,就会喜欢我。你让我除掉祈言,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为什么还要哭?”
    江云月指甲掐在手腕上,艰难地保住了自己的仪态。
    而现场的记者已经将这一幕发到了所属报社的星网页面,短暂的空白后,无数句子飞快出现。
    “——开局就这么惊人?这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私生子意图谋杀婚生子?或者,小三上位后,撺掇自己的儿子去谋害前妻的孩子?连带着伦琴奖那件事分析,太可怕了!”
    “——明明是私生子,却摇身一变,贴上了符合道德且拥有继承权的继子身份,我实名吐了!”
    “——图兰学生举手发言,学校里江启总是哥哥哥哥地喊祈言,话里话外却是指责祈言对他态度不好,他为一家人的团结忍辱负重。我要是祈言,我能生生气死!搭理他?好言好语好态度?他多大脸?还一家人团结,江启年纪比祈言小不了不少啊,你们品品!”
    祈言挨近陆封寒,小声说了句:“他们好吵。”
    陆封寒手捂上他的耳朵,又学着他小声说话:“要不要静音耳塞?”
    祈言摇摇头。这时,他的个人终端亮了一下,提示收到了信息。
    打开,是特情五处的副处长冯绩发来的。
    信息内容简短,他告诉祈言,之前允诺调查的关于是谁花钱收买洛朗,指使洛朗构陷祈言,让祈言声名狼藉、被赶出图兰学院的人找到了。
    祈言点开随之发来的人物资料和证据链。
    不算意料之外的,资料最上面一栏的姓名处,写的是“江启”。
    而同时,负责这件事的警察也收到了一份资料。
    陆封寒注意到这个细节,猜测对方收到的应该和祈言收到的资料相同——很明显,冯绩知道了现在正发生的这件事,想顺手卖祈言一个好。
    果不其然,警察将资料看完后,目光严肃地朝向江启:“除谋杀未遂这项罪名外,你于九月初,利用非注册通讯号,以高达一百万星币的报酬,要求图兰二年级学生洛朗构陷祈言、直至祈言被图兰学院开除。”
    等在一旁的记者纷纷对视,而星网上围观的众人也分外惊讶。
    “——我以为只有谋杀未遂和私生子,竟然还有侵犯名誉权、花钱构陷的戏码?”
    “——鉴定完毕,这个私生子的心真的不是一般的黑,一开始就抱着置人于死地的心思!按照联盟法律,该怎么判?希望庭审可以全星网直播,最后的审判结果真是令人期待啊!”
    夜色渐深。
    由于证据链完整,江启已经被暂时收押,等待法庭判决。警局门口,祈文绍和江云月被闻风赶来的记者团团围住,无数微型录像机器人飞在半空,将两人的神情动作一丝不缺地拍摄下来。
    江云月一直跟在祈文绍身边,神情慌张无主,无论记者问什么问题,她都含着眼泪不说话。
    祈言则在记者围上来前,就被陆封寒带上了车。
    透过车窗看了看,祈言收回视线,见陆封寒似乎在担心,便主动开口:“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不用担心我。”
    陆封寒对上他清凌的眼睛,却没接话,而是不容拒绝地把人揽进了怀里。
    祈言眼睛微微睁大,短暂的怔忪后,他慢慢将下巴枕在了陆封寒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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