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偏偏始作俑者完全没发现,兀自思考着什么。
    这时,一直在过道巡逻的星际海盗停下,手指按了按耳朵。陆封寒猜测,那里应该有一个内置通讯器。
    几秒后,他听见那人朝舱尾的另一个人做了手势。
    陆封寒认得出,这个手势只表达一个意思——找到了。
    接着,两人一起快步去往前一个舰舱。
    陆封寒眼色微厉。
    祈言再次握住陆封寒的手腕,声音很小,却笃定。
    “他们找到的不是y。”
    陆封寒垂眼看过来:“确定?”
    “确定,被他们抓住的人不是y。”祈言迟疑两秒,给出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y没有搭乘这艘星舰。”
    陆封寒思忖:“如果不是,有两种可能,一是星际海盗的情报有误,抓错人了。要不就是,这是一个针对海盗的局。”
    祈言注意力却在:“你信我?”
    得知被抓的不是y本人,陆封寒便放松下来,懒洋洋地回话:“不相信你的话,早就把你关进小黑屋了。”
    陆封寒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特别是星际海盗已经抓到了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y,都是一条人命。
    脱离星际海盗的监视后,很多事就可以做了。
    他问祈言:“能把星舰的监控系统牵过来吗?我想看看现在的情况。当然,你的安全优先。”
    意思是,如果有被星际海盗发现的风险,那就不要做。
    祈言低头操作个人终端,很快,监控影像投影在了空气中。巴掌大的画面里,登上星舰的六个海盗都在一个位置,在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外表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他们以为的“y”。
    陆封寒只看了两眼就确定:“这不是设计的局,反叛军的情报系统出了错,找错人了。”他手指点点画面里的中年男人,“这是个普通人,甚至没接受过如何面对危险情况的培训。”
    祈言静静等着陆封寒给出下一个指令。
    但隔了几秒没等到,他有些疑惑地抬眼,目带询问。
    陆封寒正皱着眉,研判地看着监控传来的画面,目光定在一个星际海盗拿着的武器上。
    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两个星际海盗突然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将手里的武器对准了另一个,且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突然间,陆封寒扬声厉喝:“所有人将右侧扶手上的方形按钮连按五次!立刻!星舰要爆炸了!”
    与此同时,他三两下解开祈言身上的安全装置,把人整个搂入自己怀里,接着,右手闪电般按了五次方形按钮。
    祈言也反应过来。
    跃迁通道内部结构极不稳定,一旦那个星际海盗愤怒之下向同伙开槍,造成的微力波动数大于470,则会如蝴蝶翅膀一般,扰动整个通道。而穿行在这一跃迁通道中的星舰,立刻就会被撕碎!
    只听“嘀——”声接连响起后,“已就位”的电子播报声此起彼伏,座椅变作紧急逃生舱。
    紧接着,无数人高声惊呼,只见星舰顶部的金属板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怪兽用利爪撕开,将所有人类都曝光在了极度危险宇宙之中!
    这一刻,内心涌起的恐惧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于太空而言,他们甚至不如临河筑巢的蚂蚁!
    下一秒,陆封寒粗粝的手掌贴在祈言后脑,将他紧按在自己胸口,不让他再看这骇人的一幕。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祈言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抛掷,如同一粒碎石自瀑布的顶端飞溅而下!
    周围,星舰的金属外壳已被剿为了碎片,甚至部分材料在迅速融化。
    但陆封寒毫寸未松。
    失去意识前,祈言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陆封寒在保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的星际跃迁用的是穿越虫洞理论,别的都是闲闲编的~不用深究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祈言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处于一段弯曲的时空里。
    他行走在一条影影绰绰的长廊中, 两边都是镜子。左边的镜面,是年纪还小的他独自坐在祈家的庭院里,积木被扔在了一边, 他正低头拆除一辆玩具悬浮车的动力引擎。
    一个育儿机器人在两步远的位置站着,发出“不可以, 这样的行为不可以!”的电子音。
    右边的镜面里, 显示的是他坐在妈妈的实验室里,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纸质书。而他妈妈林稚身穿白色实验服, 快速在阅读器上记录着什么,侧脸的神情十分专注。
    那时他还没到六岁,被林稚接离祈家近三年,他很喜欢那段时间的生活,因为当他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甚至普通人的特质时, 没有人会像祈文绍一样感到惊讶或者恐惧,更多的人还会表示:
    “这很正常,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或者说,我比你还要厉害一点, 跟你一样大的时候, 我在研究约瑟夫方程。”
    “你想改改这个函数的引入量?没问题,来, 我们仔细看看, 你的想法到底能不能变成现实……”
    再往前看,画面里, 他似乎长大一点了,正在查找论文和资料,看完一部分后, 开始和旁边的人争论。
    祈言自动将这部分画面补全——时间是他九岁零六个月,争论的对象是奥古斯特,那时奥古斯特三十九岁。
    又一个画面出现,妈妈终于完成她进行了八年的项目,所有人都在欢呼,伊莉莎举着酒杯,甚至落了眼泪。
    十一岁的他坐在角落,却感到了隐隐的恐惧。
    祈言本能地不敢再往前走。
    他几乎可以判定,再往前,看见的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可是这条弯曲的时空通道却不受他意志的影响,他无法控制地踏出一步,右手边的画面很快浮现出来——是救陆封寒的那片居民区。
    八年前,这片居民区还没有完全荒废。他记得那天,林稚瞒着所有人,独自回了勒托,他几乎凭着第六感,悄悄跟了上去,随林稚搭乘星舰辗转数个跃迁点。
    在林稚消失在紧闭的房门后,等待许久,祈言强行更改了门锁的系统,打开了门。
    扑鼻而来的,是很重的血腥气。
    他的妈妈林稚,联盟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自杀了。
    祈言觉得很冷,耳边响起了连绵不断的雨声,同时,弯曲的时空长廊越来越扭曲,所有的画面,年幼的他,少年时的他,欢呼的人们,书架,墙壁,建筑——所有的一切,都像零碎的拼图般四散开去。
    “轰——”的雷声中,祈言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燃烧的火苗,头顶上方是几块尖长石凌乱组成的一个锥形,而他就躺在尖锥下方的一块石头上。几步远,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水汽。
    他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正枕着陆封寒的大腿。
    “醒了?”
    有一双手贴在他的耳朵上,像是在为他挡着雷声。
    “嗯,醒了。”祈言声音沙哑,嗓子涩痛,眼前浮现出星舰爆炸时的画面,他朝向陆封寒,“你有没有受伤?”
    陆封寒挑起唇角:“不关心你自己有没有受伤,反倒先关心我?”他拉起袖子,露出手臂,“这算吗?逃生舱坠毁的时候,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已经凝固了。”
    见祈言盯着伤口不放,陆封寒叹气:“不疼,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怕疼?”说着,又指给祈言看,“民用星舰上配置的逃生舱质量不错,载着我们从跃迁通道里飞出来,又突破这颗行星的大气层,到砸在地面,竟然都还能大致看出原本的形状。”
    祈言看过去,一个近椭圆形的物体倒栽在地上,外壳焦黑,金属表皮翻卷,离损毁只差半步了。
    “上面的定位系统还在吗?”
    “在,个人终端没法连入星网,这颗行星没人居住不说,活物都看不见一个,幸好这玩意儿质量好,救援人员应该能通过逃生舱的坐标找到我们的位置。”
    明明情况未知,陆封寒却说得很轻松。
    祈言坐起身,这才发现火堆是由几块褚褐色石块组成,火焰呈淡淡的幽蓝色。他环顾四周,凶猛的雨势限制了可见范围,但地面有这种石块零散分布。
    “这里……有点像矿星。”
    联盟将生物资源匮乏、矿藏却十分丰富的行星称为矿星,通常在勘探队勘探明确后,就会派驻一定数量的挖矿机器人进行采矿作业。
    “应该是。”陆封寒随手拉了拉顺着祈言肩膀往下滑的外套,“就是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在联盟范围内,另外,逃生舱里存着营养剂,省着喝,我们两个能撑过一个星期。”
    他又开玩笑,“只不过说好的沃兹星两日游,变成了不知名行星多日游。”
    祈言仔细回忆:“在你让大家按下逃生舱按钮的时候,我看见叶裴他们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嗯,那估计没什么事,要不在太空里飘几天,最多也就像我们一样落在无人星,死肯定是不会死的。”陆封寒被迫降落在无人星不是一次两次,摸清了周围大致的情况后,半点不悚。
    放了心,祈言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处平原,不过除了几块尖长石外,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雨水在地面汇集,很快渗进了地面。
    在下一道雷声来临时,祈言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宽大外套。
    陆封寒背靠着石壁,一条腿屈着,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瞥见祈言的小动作:“怕打雷?”
    祈言点点头:“嗯。”
    或许是因为才经历了一场意外,又可能是这个行星上说不定只有他们两个人,陆封寒难得放弃分寸,追问:“为什么怕打雷?”
    沉默。
    铺天盖地的雨声里,祈言轻声回了句:“我妈妈自杀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雷雨。”
    陆封寒呼吸一滞。
    他曾暗暗猜测过祈言母亲的死因。现今联盟的医疗技术,很多病症都可以治愈,所以他想,可能是意外,可能是基因病。
    却没想到会是自杀。
    他又想起,祈言曾经抱着软绵绵的枕头,敲开他房间的门,每次雷声一响,就会紧张地把床单都抓皱了。
    大约是还受到醒来前见到的那些画面的影响,祈言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接着开口:“其实……我很早就预感到了。她一直在生病,心理状况非常不好,但因为一直在研究一个项目,所以显得……很冷静,也很理智。但她就像一根绷紧的弓弦,绷到极致,就会断。”
    “所有人都很惊讶,觉得她不会自杀,她怎么可能自杀。”
    陆封寒看着祈言,看他抱着膝盖,蜷缩在自己的外套里。
    太过可怜了。
    “我妈妈曾经说过,她一直处在一种疯狂和清醒的微妙状态里。一旦她做着的事情迎来终结,那么,她也会被黑暗吞没。”幽蓝的火焰映在祈言眼睛里,他出了会儿神,“伊莉莎一直在帮我妈妈研制药物,可是没什么用,她的情况一直都时好时坏。
    我现在其实有些理解了,她……活得很辛苦,很疲惫。”
    说着说着,祈言的叙述便有些混乱了,“我当时走进那道门,血腥味很重,我没办法呼吸。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瞒着所有人悄悄离开的时候,我就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那时我已经十一岁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在庇护之下,能安全长大,所以她很放心……
    其实我应该表现得不那么聪明对不对?笨拙一点、胆小一点,一直一直需要她的照顾——可是,”
    祈言很轻地自言自语:“她还是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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